作为一队之长可不容易,管着三四百口子人的吃喝拉撒睡,几乎每天都有事,身体就是公家的,王玉林经常这样评价丈夫吴顺民。
吴顺民尽管不是干活的能手,但对农业生产还是很有一套的。对农业八字方针“土、肥、水、种、密、保、管、工”都有自己的见解。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些名人名言,谚语警句都挂在嘴边。可是农业生产仍然上不去,每年打的粮食交交公粮,留下种子储备,分到群众手里的就寥寥无几了。社员吃不饱穿不暖,他看了非常着急,恨不得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给大家分享,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大家花。
他看到种庄稼的饿肚子,心中真不是滋味,特别是那次在庄稼地里,逮到李月娇偷玉米,李月娇竟然把她给了他。他不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寡廉鲜耻的人,那是因为饿极了、穷怕了,为了一家子的活命,只有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得一家子一餐口粮。李月娇对他这样,难保其他村妇不对其他干部这样。假如自己老婆也因为吃饭问题对别人这样,他心中是什么滋味?将心比心,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李月娇和许多像李月娇一样为了吃饭求爹爹告奶奶甚至卖身的人。王玉林问起他和李月娇怎么回事时,吴顺民总是教训她不要听信造谣,向他头上扣屎盆子他能承受,人家良家妇女能承受的了吗?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流言蜚语不是刀子,但杀人比刀子还厉害,杀人不见血。咱可不能做那样的事。
吴顺民有时顶着上级的压力,把产量报低一点,这样自己一定会挨批评,可农民总能多分点。每到夏收秋收后,上级来检查,看队里仓库里是不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粮食,是不是有瞒报,检查结果,确实如此,谁也没有法子法他。其实,他在收庄稼时,让拉庄稼的社员有意把庄稼撒满一地,然后放粮让群众去拾,这样他们生产队名义上没有分到多少粮食,实际上农民手中粮食还是比较多了一些。收麦、收山芋都是如此,几乎在农民中形成惯例。一到放粮时,大人孩娃都到地里拾庄稼,谁拾谁要,积极性可高了,一地的人,比喊上工快得多齐得多,队长能感觉到人的一点私心是那么顽固。多数社员感激队长的做法,也有一些社员告发他。他解释说,那是为了保证颗粒归仓,不是他有意让农民偷庄稼,损公肥私,就像庄稼熟了,飞来的小鸟也有分享的机会,何况是人呢?这事过后,他小心了些,但是仍然没有彻底悔改。
那时候,对资本主义恨之入骨,对私有财产恨之入骨,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城市不允许投机倒把经营生意,农村不允许有自留地,不允许养猪养牛,甚至连个鸡鸭都不允许养,农民称盐打油的零花钱都没有,更不用说吃菜吃肉了。吴顺民和村干部研究,哪怕蹲监狱坐班房也要划出一块菜地,让社员种上蔬菜,解决一下吃馍就馍的问题,但是规定任何人都不得拿上街去卖,否则工宣队逮到,生产队概不负责,还要没收自留地。饿极了的人们,人人自律,不把这事声张出去,村民为此少受许多苦楚。
吴顺民付出越多,越是有感情,对生产队、对社员都是如此,村民也都拥护他,所以他说话是有分量的,有权威的。
正当他志得意满的时候,正当他为儿子的前途做着美梦的时候,突然人民公社受到质疑,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做法得到中央领导的肯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如雨后春笋,在全国迅速推行,本村村民也跃跃欲试。
生产队由一个队划分两个组,他的权力小了还不说,他亲手置办的犁耕钯拉,牛马驴骡都要分了,他心疼得要命,就像有人生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他的儿女给带走了,他失魂落魄,那种心里的苦楚谁能理解呢。
他以酒浇愁,整天喝得烂醉。
吴天宝有一次放学,在大街上又看到他老爹东倒西歪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喝醉了。天宝前去搀扶他,他一把把天宝推开,他说他没有醉,他能走,能回家。天宝真的生气走了。
天宝刚到家,天上就下起大雨。这时天已经黑了,雷霆闪电大作,大雨倾盆而下。这大雨,就像时代潮流,铺天盖地下,砸在地上,砸在屋檐上,都啪啪作响,不大工夫,沟湾河套都积满了水。天宝担心父亲,向母亲说声要去找他,母亲看到那种天气,不敢让儿子去找,她对儿子也不放心,她命令儿子在家,自己打着雨伞出去了,她找几个村民去找丈夫。她刚出门,风就把雨伞吹毁了,她不打雨伞,到西院找了两个年轻人顺着上街的路迎迎吴顺民。两个年轻人,不顾大雨,摸黑去找老队长。可是他们找到街上,问了街口的人都说队长回家了。他们回来时,把**坎坎都找了,还是不见队长,就回家给王玉林汇报,王玉林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两个小伙回家,并千恩万谢了他们。
那一夜,王玉林是听着雷鸣看着电闪度过的,那雷鸣电闪都是打在自己的心脏上,让她惊恐万分;那雨点就像刀子慢慢割去自己的希望。这个该死的到哪里去躲雨了呢,不知道我在为他担心吗?你不喝酒,我也不会这么担心,听孩子说你还喝得烂醉如泥,这更让人不放心。这大雨好像就不是好征兆,你有个好歹让我们娘两怎么活呀?王玉林一会儿不向好处想,一会儿又安慰自己。慢慢长夜,就像蜡尽油干,她几乎撑不着了。
终于天放明了,终于雨停了。吴天宝和母亲上街去找吴顺民,在街上问了许多人,都众口一词地说,他昨天下午就回家了。母亲回来,又到庄周围去找。她在生产队仓库后面看到有他的一只鞋子,还看到有一个放水沟。她才知道情况可能真的不妙。那该死的,可能来到家没回家,担心仓库积水,就不顾醉酒,不顾雷鸣电闪,找了工具放水。但由于醉酒,还是滑到水沟里,被大水冲走了。村民知道这个消息,顺水下游找了二三十里路,都没能见到队长人和尸体。几十天过去,王玉林天天以泪洗面,天宝也是悲痛万分,再也没有队长的音信。天宝深深自责,给父亲埋了一个衣冠冢,聊以自慰。
队长去了,是洪水带去的,也是时代带去了。他不能成为时代的标志,也是时代的牺牲,至少是家庭和天宝的转折点。这一切来的有点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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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中挣扎』
队长~了,可怜~人说他是保护公有财产~的,憎恨~人说他是饮酒过度失~落~~的,~长在别人~~人家想咋说就咋说,头脑长在别人肩~,人家想咋想就咋想。人走茶凉,虎~威失,让家人突然~到世态炎凉。与他家的冷清对比的,家庭承包责任制~到~。还是副队长坚持,在分田包~时分给队长一份,由他妻子儿子承包,算是一种安慰。王玉林是嫁给队长的,自从嫁过来就是队长的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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