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汪宝乐的事件很容易被平息了，那么自然、那么完美。死者家属没有疑虑，公司职工没有非议。汪宝乐死的那么平静，好像他永远地出差了。

药厂合作协议开始履行了，厂子拉进了大批中药材。这几天有两个车间启动，已经一个多季度没有生产的生产线，重新转了起来，企业又有了活气。到了中午，工人们从车间里鱼贯而出，拿着饭盒，说说笑笑，尹大耀看了觉得自己很有一些成就感。

尹大耀有一个特点，一高兴就忘乎所以。这天头午，他从街面上回来，搂着两个女人进厂子，一只胳膊挎一个，搂着大脖子。门卫的是一个叫关门山的三十多岁男子，非常敬业。一身保安服多暂都是干干净净的，站在警卫室门口，两腿并拢，身姿笔挺，咔地敬了一个礼！尹大耀是刚调到这个国营制药企业不到一个月的一把经理，朝关警卫点了下头，进了厂子。

药物研究所所长彭进修从楼里出来，看了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尹大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搂着两个女人嘻嘻哈哈走到彭进修身旁，笑着对彭进修说：“给你介绍一下：左边这个是你三嫂，右边这个是你的五嫂！”

彭进修这才注意了一下这两个女人的模样，都三十来岁，一个长发披肩，一个短发齐耳，长得都不错。如果分开讲，长发的妖媚、多情、有骚劲；短发的精干、飒爽、清纯、丽质。尹大耀的话没有引起两个女人的不快，反倒乐滋滋的，瞅着彭进修呲咪呲咪笑。彭进修这才没有了尴尬，回道：“真的假的？”

“咋的，不信啊？不信你叫声嫂子看看！”

“哈哈……哈哈哈……”彭进修张着嘴乐。尹大耀这又搂着两个女人往前走，到了厂部门口，胳膊从女人肩头上拿下来，变成了搂腰，大大方方进了办公大楼。

“就这么招摇过市，好大方、好有情趣。行，是个人物！”彭进修回到了对面的技术楼，一边走一边还在忖思。这是他自参加工作以后，第一次见到有这样的领导，行为如此的放荡不羁，有个性！

臧宝奇是药厂技术厂长，这座小小技术楼里他是老大。为了便于工作，他把厂子技术部门的头头都集中在这里办公。虽然这样，但也就三个人：技术厂长臧宝奇、药物研究所长彭进修、还有一个人就是技术科长李殿。

彭进修进屋后脸上笑容不减，臧宝奇随之问道：“什么喜事？”

“尹大耀这小子。”彭进修笑着晃了晃脑袋。

“咋了？”臧宝奇眨巴着眼睛。

“你说一个大经理，一面搂一个女人进厂子，也不怕工人们笑话！”

“真的假的？”坐在一边的李殿绕有兴趣地问。李殿这个人四十八岁，挺色，对所有涉及女人的事都感兴趣。

“哎呀，尹大耀本来就是一个出名的流氓，没啥奇怪的。”臧宝奇毫不在意地说着，仍旧埋头整理着一个产品的生产工艺。

尹大耀这个人原是市药材站的法人代表，业务经理。四十四岁，瘦高个，冬天习惯一身黑色皮衣皮裤皮靴，夏天习惯于一身白衣白裤白鞋。这身打扮就够乍眼的，因而在男人当中他也数的上风流倜傥。事业上他虽没有自己的实体，但身居国营企业一把，掌握一定财权、人权，在普通工人眼里也为一名成功人士。他为人讲究哥们义气，自称两大嗜好：一是赌、二是嫖。这次被调来这个六药是因为六药这个企业经济效益实在不好，全厂职工已经一连三个月没有开支。他与这个药企原经理苑介是对调了一下，苑介被调到市药材当经理去了。新官上印三把火讲究的是起色，尹大耀调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企业职工开了资。厂子原欠工人三个月工资，一下子就补齐了，全厂七百多名职工挺高兴的。这么多钱，这个新经理还是挺有能耐的。

彭进修坐到了办公桌前，尹大耀搂着两个女人的影子还在眼帘晃悠。他瞅了瞅臧宝奇，“你了解这个尹大耀？”

“那是名人，在医药系统有号——”臧宝奇瞪着眼睛说。

“你是说他那一方面，是好还是坏？”

“都有了。”臧宝奇脖子一抻咽了口吐沫，“胆大妄为，但为人讲究。”

彭进修听了，心里有一点点失落，这不是一个正常评价。他来时药厂曾给他许诺：当年给他解决一处双室楼房。现在他已经来了第三个年头，房子没有一点影子。如果这个尹大耀不懂药，不能让这个药厂有新的起色，他的房子问题就彻底泡汤。

“这么说，这个尹大耀也难以把企业搞起来……？”

臧宝奇鼻子嗤了一下，嘴角泄出一丝讪笑，没有言语。彭进修眼睛愣愣地瞅着，不停地眨巴着。这时屋里进来了一个人，是尹大耀调来时带过来的。

国营企业干部调动，如果是调到好的单位，那得事先做工作。如果调到这个单位不好，一些被调干部可以提条件，尹大耀调来之前就提出：我得带几个人，否则，我工作没法开展。就这么的带来了三个人。一个是经营厂长钱金宝，一个是财务科长张美丽，一个是生产厂长吴世谷。进来的这个人就是经营厂长钱金宝。

钱金宝初来乍到，对厂子原来一些中层干部只是熟习，没有深入接触。他个头不高，没说话就满眼喜笑：“彭所长，尹厂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让我去他办公室？”彭进修觉得有点意外。

“是的，请您。”不愧是搞经营的出身，用词也很客气。

“什么事？”

“这我那里知道。去了不就知道啦！”

彭进修抬头瞅了瞅臧宝奇，心里想技术厂长在这儿，怎么单单找我？

臧宝奇努了下嘴，“去吧，瞅我干嘛？”

彭进修这才转身跟了出去。

二、

新厂长的办公室是一个小会议室改的，近四十平方。彭进修推开门心里一惊，好气派！正对门摆了一张三米多长的老板台，朱红色油漆，深沉而厚重。桌面上放了一个硕大的玉石工艺品。门的右侧是一个一米多高的青松翠柏、小桥流水的盆景；左侧是一套真皮沙发。背影墙上挂了一副‘难得糊涂’几个大字的书法刺绣。比邻窗台下面，奇花异草，绿意盎然。

彭进修进了屋，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感觉这个办公室的豪华与企业的现状太不协调了。

“来，你这个大专家，这边坐。”尹大耀朝沙发一摆。

彭进修坐下，尹大耀朝里屋喊了一声，“斟杯水！”

这时彭进修才发现屋里右拐角处还有一个小屋。随着喊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这女子姓贺，名美娇。长得白净、丰满、华贵，很是端庄，大眼睛、双眼皮，尤其那个大大的**，很乍眼。得承认，这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妈的，尹大耀这小子怎么这么喜爱女人？他心里这么忖思着，一杯水已经递了过来，彭进修赶忙接过来。

“今天找你直话直说，听说你有一个国家一类新药的专利？”

彭进修点了点头。

“厂子用一下行不行？”尹福说的很轻松。

“用一下？”彭进修不知他指的是怎么用。

尹大耀可能是看出来彭进修的懵懂，于是进一步说：“市科技局我有朋友，就是找个题目立个项，骗几十万科研基金花花。”

彭进修真的很佩服尹大耀的为人，假的就是假的，骗人就是骗人。也不拐弯抹角，想怎么的就直说。

“这个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一是不白用，对你个人有安排；二是国家科研基金就那么回事，你不骗，他骗。”尹大耀说完，等待着彭进修的回答。

“你不是正儿八经的开发吧？”彭进修跟问了一句。

“你这个书呆子，不是已经说了么，就是拿这个专利立项，骗一点科研基金。”

“你不好不说骗啊？”彭进修觉得尹大耀话说的怎么这么别扭。

“我这个人就是嘴不值钱。你这样，也不用拐弯。如果可以，这钱弄下来有三份。首先，必须给科技局回扣40%，然后给你10%，企业要承担责任，所以企业拿大头：50%。如何？”

彭进修这会儿听明白了，企业正在困难时期，但是，如果这个专利申请过基金，以后转让就会缩水。他正左右两难的时候，后背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是市化工厂的商大脑袋。他正要打招呼，尹大耀迎了上来。这时他才注意，商大脑袋身后跟了三四个人，还有厂子经营厂长钱金宝。

“怎么，你们认识？”尹大耀看着彭进修问商大脑袋。

商大脑袋腆着个大肚子，笑哈哈地拍着肚皮，“何止认识啊，我们是战友，一个连的。”

“缘份、缘份！”尹大耀连连点着头。

“啥缘份啊，瞎溜。我们是老朋友。我这个小小化工厂还有他不少功劳呢！”

“你那个厂子可不是小化工厂，拔根汗毛也比我粗。”

“少来那一套，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商大脑袋摆了下手，“就按我说的，每个大反应罐一万元。十二个罐给你十一万五。否则，我就要二个，每个给你一万一。”

“你别呀，怎么你也得让我们一个装车费啊！”

“磨叽啥啊，行了，等下个星期再说。我暂时不拉了。”商大脑袋说着就往出走。

尹大耀急忙过来拦住，“行了、行了。你小子，算你狠。”

“不是我狠，我这是帮你忙呢，你别搞颠倒了！”商大脑袋一屁股坐了下去。

彭进修愣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尹大耀似乎看出了彭进修的窘态，笑着解释道：“咱们那个发酵车间闲置四五年了，也没什么用。处理几个大罐，给工人们开资！”

彭进修这才如梦初醒。我的天，那反应罐买时一个就九万多，整个车间设备六百多万，就这么一下子，一套完整的车间设备就支离破碎了！

唉，这么大的事，只因为尹大耀是这个厂子的小经理，就能够哈气成霜。国营企业这个体制，企业不黄那真是活见鬼了！

彭进修回来脸色并不太好。他进屋后坐到办公桌前，把资料都收拾了起来。臧宝奇看他满脸不高兴，问了一句：“咋了，老尹尅你啦？”

彭进修没抬头，晃了晃脑袋。

“我看你怎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我主要是看这个厂子快完了。”

“哦，我以为怎么了你？”臧宝奇起身到书架上取下一本《部颁标准》，转过头，“你发现什么啦？”

“尹大耀卖发酵车间设备呢。”

“都卖了？”臧宝奇停住，瞅着彭进修。显然，臧宝奇也很在意。

彭进修耷拉着眼皮：“卖了十二个大罐，是按废铁处理的。”

臧宝奇也没有话了，他坐下去，靠着椅子，眼睛闭着。

“妈的，来了一帮败家子！”彭进修发了一句牢骚。

臧宝奇微微睁开眼睛。

彭进修啪地将一本书摔到桌子上，“这样下去，我们也得考虑一下自己后路了！”

臧宝奇看着彭进修的激动样子，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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