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第六制药有限公司是座落在远离市区的经济开发区。北方寒冷多山，据说在忽必烈那个朝代，这疙瘩就是狩猎场。山高林密，重峦叠嶂，野兽繁多。这个药厂是孤零零地建在两座山包包中间，冬天还感觉不到什么，到了夏天，那真是青山绿水，百鸟啼鸣。原来的经理苑介就经常说：“这个厂子风水宝地。看看前面这山头：左面山脊蜿蜒曲折，那是青龙；右面的山头凸起横卧，那是白虎。”

然而，即使是风水宝地也没发财，最后企业连工资都不能开出。

“这个药厂支撑不了多久！”技术经理臧宝奇失望地说。

彭进修点了一点脑袋，“来的这个尹大耀啥也不懂，这么长时间连个技术会都没开过。”

“他不懂，让他怎么开？他也就会卖个破铜烂铁罢了。”臧宝奇说。

“我就不明白这个政府怎么想的，动不动找一个门外汉来当头头。这两年换了三个头头，挺好一个药厂，败祸的支离破碎！”彭进修牢骚着。

“现在社会就这体制。所以，国营企业不破产那真是活见鬼！”

“我们不能挺了，不能和他们靠，靠不起。”彭进修强调着。

“你的意思是……？”臧宝奇瞅着彭进修。

“下海自己干。”彭进修建议。

臧宝奇很郑重地站起来：“这个对我来说恐怕还是不行的。我是一个技术厂长，我应该先考虑工人，不能只考虑自己。”

彭进修听了，脸上**一丝鄙夷：“你这是自我感觉，你以为你是谁，现在还有人把你当成技术厂长么？”

臧宝奇一下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承认，彭进修讲的是事实！

臧宝奇原是市里药政处的一位工作人员，三十二岁，中国药科大学毕业，已被聘到这个厂子两年了。刚来时任技术科负责人，一年后被任命为这个厂的技术厂长。后来药厂改为制药有限公司，他也成为这个公司的技术经理。技术经理这个头衔，给你权力，你可以左右一个企业的命运。不给你权力，就是一个丢当、混子、多余的人。厂子产品遇到技术问题有技术科，涉及质量问题有质检部，有关品种开发有药物研究所。技术经理就吊了起来，臧宝奇有好长一个时段就这么的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班子会不找他，党的会不找他，生产技术会也不找他。原来的头头苑介对他意见最大，为什么？是臧宝奇先前离了一个媳妇，说臧宝奇大学时代都是媳妇供的，后来媳妇中年了，不漂亮了就不要了。这不算，这只是让苑介有了一个想法。真正有意见的是先前苑介的办公室和臧宝奇的办公室是紧挨着的。突然苑介发现臧宝奇有时房门上挡一条毛巾，后来又糊了一张报纸，苑介开始注意了。有几次他总发现有一个叫江铃的小女工去臧宝奇办公室。一个普通女工，与一个技术厂长没有任何工作联系。频频光顾，咕咕叨叨多半天，除了乱性没有别的！苑介这么忖思着，留了心。果然，他听到了奇异的吭哧声。在一次班子会上，苑介几乎警告似的给予暗示，并清除了门玻璃遮掩的行为。至此，苑介就从骨子里更对臧宝奇不感兴趣了。一般情况下，苑介组织的班子会里很少能见到臧宝奇的影子。

彭进修方才的话，重重刺激了臧宝奇，但臧宝奇心里没底。厂子不行了，产品全是大路货，销售利润极少，下海意味着什么？稳定工作没了，铁饭碗没了。进入市场如何起步，如何运作，收益如何？这些臧宝奇心里都没谱。加之又娶了一个小媳妇，还欠了同学两万多元钱债务，按他正常的工资，每月挤出两百元，得还十年！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压力太大，不敢轻举妄动，方才说的那番为工人着想的话只是一些托词罢了。

技术科长李殿原是市里一家医院的药剂科主任，两年前因为进药回扣了一千元钱被抓，判了三年徒刑。后来由于托门挖窗，押了八个月保外就医放了出来。医院进药都回扣，李殿回扣那点钱根本不足挂齿。比他回扣多的、大的都没事，就他被判了。主要是他为人不好，平日不交朋友，分赃不均，出了事情。

为人不好不是说他怎么坏，而是交往不行。比如，平常哥们一起下个饭店，洗个澡，这方面他很少。他看重钱财，啃烧鸡把骨头嚼的细碎，吃鱼从来不吐鱼刺。最可恨的是他那个老婆，财迷心窍，李殿的工资全部没收。李殿假如出门，他老婆就把路费、餐费、住宿算好，多余钱不给。搞的李殿就是想和谁在一起坐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从法院出来后，经市药政处人介绍，来到了第六制药有限公司。他在这个单位没有工作关系，所以，只要能赚钱，干什么都行！

对比起来彭进修不同。彭进修来药厂前是医院的一位大夫，业余搞过生意。记得最多一个月挣了一万七千多元。他是原厂长为了开发新产品聘用过来的，进一步说是谎称给他解决双室住房骗过来的。三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感觉被玩了，便开始了自己的设计，他相信他下海肯定成功。一年后，保证一个月就能挣出现在十年的薪水！

“这样吧，广西东兴是国务院的一个开发区。我找个时间跑一趟，下海前先趟趟路子。”彭进修见臧宝奇犹豫不决，建议说。

臧宝奇忖思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好。如果下海这条路不可行，再探讨别的路子。

这一个时期，臧宝奇、彭进修和李殿技术部门这三个头头相互处的非常好。有好事都会彼此照应，所以，彭进修的意思就是三个人一块下来，有好事别把哥们扔了。

“我没别的能耐，干活行。我听你们的。”李殿明确表态。

彭进修见李殿态度明朗，剩下臧宝奇就好办了，慢慢来。他相信臧宝奇看到钱的时候，会比谁都贪婪。

二、

汪胖子是开发区所在地的坐地户，家有四间平房。冬季取暖要在屋地中央安一个铁炉子，把木材锯成半尺长，放到炉子里点燃，用不了多一会儿温度就上来了。星期日休息，汪胖子拿了一把斧子，踏着皑皑白雪翻过一个大岭，想拣一点站干。站干这个词山外的人不懂，就是指已经枯死的树木，还在那儿站着，但由于枯死了没有了水分，成了干材，烧起来燃的火大。他转过了一个砬子，见砬根没有雪，地上**毛茸茸的一小片乌拉草。他坐下去，掏出兜里的香肠和面包意欲垫巴一点。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一种刷拉刷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吓了一跳，只见一只黑熊正往一棵枯树上爬。他急忙隐蔽起来，微微探着脑袋窥视。这是一棵百年老树，树干的一面已经干枯，树皮已经脱落。而另一面树干却生机盎然，没有衰败迹象。在树干离地三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大盆口大小的一个窟窿。就见那只黑熊笨笨磕磕地爬上树，进到树洞里去了。

我要发财了！汪胖子心中暗喜。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树周地势很平，近处有一片五六年生的山里红树。他注意看了看树下，雪地上有三趟黑熊踩过的脚印。这场雪是昨天中午下的，能不能这样认为：这三趟脚印有昨天下午一趟，今天早上一趟，方才进洞一趟？如果是这样，就说明这只黑熊每天都要出去觅食。不是说狗熊有冬眠么，怎么会出去觅食呢？也许现在是春头子，天气暖和了；也许是黑熊摄入能量不够，它在补充营养。汪胖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黑熊也没有出来。汪胖子不舍得离开，一直待到太阳要落了，才恋恋不舍地下了山。

这几天，汪胖子心神不定。这是他一个秘密，一个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他几乎每天都冥思苦想，合计怎么逮住这只狗熊！

最好能借一支五九步枪，但他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这样的武器装备国家管理非常严格，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整一杆火枪还是可能的，可是有经验的人说更不行。如果从树洞口往里打，枪筒里的火药没等打就会全部淌出来，所以枪口不能低于枪托。如果是等黑熊进到树洞里，你端枪站在树下，撩拨黑熊出来时勾动扳机，万一心里一急动作慢了一点，黑熊就会从树上跳到你的怀里。再如果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哑泡，火枪没有响，那就更糟了。如果枪响，一下没打到要害，黑熊就会发狂般窜过来把你撕碎。

这块肉不是那么容易吃的，搞不好反让狗熊给吃了。汪胖子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一个野外捕猎。

他完全沉寖在这个游猎里面，当彭进修推门进屋了，他还没有反过劲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彭进修，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是咋了？”彭进修见汪胖子魂不守舍，莫名其妙地问。

汪胖子极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反过神来：“哦，你，你来了？”

“是啊，你想啥那？”彭进修顺嘴问道。

“哦，你有事啊？”汪胖子有点所问非所答。

“是啊，你们设备科去年进的中空纤维超滤柱子在那儿买的？”

“怎么是你们药物研究所用啊还是厂子用？”汪胖子这时的神情方稳定下来。

“想用两根。”彭进修应承道。

“那你就打一个报告，我就安排了。”汪胖子说着递给彭进修一张申请表。

彭进修把表格往里推了一下，“我们自己用。”

汪胖子诧异地瞅了彭进修一眼：“啥，自己用？”

彭进修点了点头。“告诉我那儿有货就行。”

“怎么，你们是不是要自己出去干？”汪胖子意识到什么。

“……想过。”

“你们这些技术尖子如果一走，这个厂子算到头了。”汪胖子心里有些失落。

“不能这么说，地球少谁都照常转。”

“那不对，你们别把我们扔了。”汪胖子话语间有一种凄凉。

“唉，就是我们不走，企业不也要完了么？”彭进修辩解道。

“那是，你说新来一个头头卖一批破烂。再换两次，厂子东西也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我们不能陪他们玩了。我们还有老婆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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