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宝才慢慢将手指缩回来，咬在了嘴里，越来越紧，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死死地盯着屏风上的白旗袍女子，她身姿妩媚，头发光滑漆黑，半个脸庞像光润皎洁的月亮。她背对着罗宝才，但他感到有两束幽光直直地透过来，像两把刺破黑夜的针。罗宝才感觉自己的心脏缩成了一团，已经喘不过气来。

灯光或许马上又要灭了，那个女子的脸，快要整个都转过来了，他不要看见，尤其是那女子的两只眼睛，不，也许她根本没有眼睛，脸上光光的，像一个光滑的大白月亮。罗宝才听见了自己上下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咯”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不，在她整个脸转过来之前，他要离开，离开这个古怪诡异的地方。

罗宝才将被子一把掀开，伸手去抓竹椅上晾着的衣服，这时候，灯灭了。

在幽寂惨淡的夜光里，他分明看见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竹椅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罗宝才用双手捂住嘴巴，下意识地缩到远离屏风的靠着南墙的角落里。他喘着粗气惊恐地望着竹椅上的那个黑影，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裂了，一种几近崩溃的感觉让他想放声大哭，想大声嚎叫。他感到极度的惊恐和委屈。

那个人一动不动。外面的黑暗世界，风雨如狂。

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屋子里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灯好像坏掉了，光亮始终稳定不下来。但是罗宝才已经能恍惚看清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他背对罗宝才坐着，依然深垂着头，像在沉思，又像在打盹。但是，他没有发出一丝的呼吸声。罗宝才发现，他穿着自己的湿衣服，衣服**地贴在他的身上。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灯光仍在忽明忽暗。在恍惚的灯影里，那个男人的脖子慢慢地动了，动得格外缓慢，他是朝向屏风的方向在慢慢转头。罗宝才咬紧牙关，极力忍耐着。那个男人侧脸的轮廓已经看清了。他是罗宝才自己。罗宝才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面向着屏风，盯住了一个地方。那是穿白旗袍女子的脸。她的脸已经全都转了过来，只是一张惨白的面皮，没有五官。那块应该是嘴的地方忽然皱起了一道向上弯起的弧形的纹，好像那张脸泛起了一个笑容。椅子上的罗宝才的嘴巴也裂开了，但眼睛没有笑。他们对视着。罗宝才忽然感到那个女子的笑容有一丝熟悉。

门开了。罗宝才清楚地听见“吱呀”的一声，非常舒缓。灯光更加暗了，似乎在做垂死的挣扎，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屏风上映上一道黑影。这黑影越来越巨大，后来移到了西墙上，遮蔽了半面墙壁。一双黑色高筒雨靴出现在屏风与西墙的空隙里。罗宝才看见了那个穿灰色雨衣的男人，他依然带着雨帽，帽檐压得很低，**半个白口罩。他无声地走过来，走向屏风上那个穿白旗袍的女子。罗宝才发现他右手上握着一柄小刀。竹椅上的罗宝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去阻拦他，但他好像被竹椅给粘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愤怒和绝望，他大张着嘴巴，似乎在大声咆哮，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努力地扭动着身体，像一条濒死挣扎的蛇，他拼命地往前伸着双臂，但他抓不到那个穿雨衣的男人。他的表情很**。他用力咬着**，**滴下血来。穿雨衣的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到第一扇屏风前，用小刀在女子的脖颈处剜着。竹椅上的罗宝才绝望地踢蹬着**，涕泪交流。他的双眼血红，死死地瞪着那个男人，但是，他动不了，离不开竹椅。那个人终于把女子的头剜了下来。那颗头颅悬空在屏风的上端，脸上弧形的笑纹已经消失，在阴暗的灯光下，脸色愈加地苍白。她的脖颈断为两截，中间有一道殷红的痕，身体还是那么端庄柔媚地站立着。一切都像一出哑剧，无声无息。罗宝才想大声地叫喊，但他的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灯终于完全灭了。黑暗覆盖了一切。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裹在了他的身上，又柔又滑。罗宝才大汗淋漓地躺着，刚才的一切像一场可怕的梦魇。但是罗宝才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要在这里熬过漫漫长夜，要独自面对一切不可测的恐怖景象，逃不了，逃不了。

夜雨，如痴如狂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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