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个收破烂的中年人打我跟前走过,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固定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被阳光晒的黑不溜秋,嘴巴子上不干不净的好像还有饭粒的残渣,鼻毛从鼻孔里探了出来,毛茬儿又黑又硬,眼角上还带有眼屎,似乎有一个星期没洗过脸了。那人的目光同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于是我们开始对视,他看我的眼神并不友好,他准是以为我在嘲笑他,他慢慢打我身边经过,最后眼睛还恶狠狠地剜了我一下才收回目光。我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景,我由衷地感觉到他比我幸福。
一个赶着牲口车的老头儿慢慢向我这边移了过来,驮着满满一车的大便,那老头儿嘴角儿还叨着个烟卷儿,显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没心没肺,一脸的轻松,我真是羡慕死了。再看那头牲口,那是头黑灰色的骡子,两只耳朵又长又大,似乎在彰显个性,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生怕有个闪失,洒了车上的黄金,或者甩掉它的老主人。驴车打我身边经过时我竟然羡慕起那头牲口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队幼儿园的小孩儿打我身边走过,我简直要疯掉了,我怎么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他们怎么忍心刺激一个即将结束的年轻的生命!我真想破口大骂他们一通,我真想跑过去把他们打散!但是当他们走近我的时候,我的心又**下来,他们太小了,在我看来如同刚出生的小动物还在寻找他们的妈妈要奶吃,似乎昨天还在母亲的庇护下蹒跚学步,而今天就敢于闯荡大千世界了;他们太稚嫩了,那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儿似乎刚刚探出头的朝阳,那么的洁白,那么的鲜艳,那么的无辜;他们太美丽了,如同精灵般手挽着手蹦来跳去。那个漂亮的头前领路的女人是孩子们的老师,一看便知她已是位年轻的母亲了,她左顾右盼,精心照顾着每个孩子,她像领头的大雁一样活泼,时而拍手,时而欢笑,时而原地转一圈儿。我听到了他们的欢歌笑语声,我看到了他们洋溢着的幸福的笑脸,我已经泪如泉涌了。
为什么我从前没有发现生命是这般美丽呢?为什么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我感到害怕,浑身颤抖不止,好像马上就要死去了。我必须马上见到我的母亲,投入到她的怀抱,在那里才有安全感。我打扫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大白天的一个大小伙子眼泪汪汪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妈见了肯定要生气。
我快步走向母亲的水果摊儿,离老远儿我就瞅见她了,她坐在一个小方凳子上,那个小方凳子她已经坐了十几年了,从下岗那天算起,第八天头上她就选择了那个小方凳子,同时也选择了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摊位。
我忍不住狂奔上前要拥抱她,可这时一个老太婆却在摊位前站住挑选起了苹果,那老太婆扒拉个儿地挑,拿起一个苹果看一圈儿稍有瑕疵就要放回去,比选女婿还要认真。我妈显然对这个挑剔的顾客很不满意,阴着个脸手上擎着个塑料袋子等着老太婆选中的苹果。
见此情景,我只好默默走上前去。
“妈”我用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气叫了一声,那个巨大的噩耗已使我软弱无力了。买苹果的老太婆和母亲几乎同时转过脸来,那老太婆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我,那种眼神分明在怀疑我是否有些娘娘腔。母亲对我的反常也感到有些奇怪,她见我挺大个人了还这么奶声奶气的,也不怕人家笑话,于是就由奇怪转变成了厌恶。
“去,一边儿呆着去,没看见我忙着呢吗!”
她就这么一甩手,这一下似乎把我推到了悬崖边儿上,一种被人抛弃了的空虚感随之产生了,这个抛弃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最亲最爱的母亲,我几乎要绝望了,泪水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但是当着外人的面我还是控制住了。我努力使自己变得坚强些,颤抖着声音又叫了一声:“妈”
“你有毛病啊,有事儿回家再说,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磨牙,挺大个人了......”
这就是回答。我感到一阵眩晕,似乎已然被人推进了深渊,推我的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我马上转过身去,大颗的泪珠已然掉了下来。我缓慢地朝前移动着僵硬的步子,听到母亲在同那个老太婆讨价还价。
“大姨,哪有你这么挑苹果的,价钱这么便宜,还净捡好的拿,有一点儿伤都不要,要是全像你这么个挑法我这苹果就没法儿卖了”
“瞧你说的,那买东西不得要物美价廉的吗,买回去一袋子烂苹果拿回去喂鸭子啊...”
我渴望听到母亲叫住我的声音,但是没有。我希望母亲走过来抱抱我,但是毫无希望。我讨厌这些市井习气,甚至于憎恨!我快要窒息了,我**地跑掉了,只想跑到天边儿,跑到去彩上面去,看看天上是什么样子。
然而,那当然只是一种奢望了,我连这座城市都跑不出去,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都找不到,走到哪儿都有人,有年老的,有年青的,有年少的,有躺在小车里面咬着奶瓶的婴儿,有正在主人怀抱里撒娇的小狗,有困在笼子里飞不出去的金丝雀,还有在天上自由翱翔的大雁。我感到既疲劳孤独又悲观绝望。
我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看到不知名的树已然返青,早春的微风轻柔地摆弄着枝杈,花坛里的小草也已然蠢蠢欲动了。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人们的生活都太幸福了,躺在小车里咬着奶瓶的婴儿太幸福了,那个漂亮女人怀抱里的小狗太幸福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和天上翱翔的大雁太幸福了,花坛里的植物太幸福了,他们都能尽情地享受尘世的阳光,呼吸尘世间的空气,我既羡慕的要死又嫉妒的发疯!我真是太不幸了,刚满二十岁,上个月才过完生日,哪成想那竟然是我的最后一个生日!我也许等不到今年的树叶泛黄的那一天了,活不到丰收的季节了。我真想四仰八叉的放躺在地,静静等待死神的光顾,或者干脆去撞向迎面开来的大卡车,提前到死神那里报道。但我没有那样做,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我放弃了那种念头,我只是安然地坐在马路牙子上,静静的,傻傻的。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吧,或者一个钟头。我必须得起来活动活动了,因为马路牙子太硬,硌得我屁股生疼。我站起来习惯性地拍打了两下**上的尘土,顺着马路牙子一直走去。我眼前晃动着的是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我尽量装得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因为我快要死了,将要死的人对尘世的喧闹是不会感兴趣的。但是那些大车刺耳的嗽叭声实在让人心烦,我不得不跨上台阶躲的远远的。
我本应该漫无目地的瞎走,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结才对,可我心里明明很清楚自己将要去哪里,唉,将要死的人也要遵循矛盾定律。
我走到车站前看见父亲正和那几个同行聊天,有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头发支楞八翘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满嘴喷洒着唾沫星子,两只手还张牙舞爪地笔划着,好像是在讲他昨天晚上的艳遇,周围的几个人都被逗乐了,父亲也笑得前仰后合。我奇怪他们这帮人咋总是这么高兴,好像从来就没有闹心事,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人还有死的那天,不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不知道将要死的人有多么痛苦,我见了他们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竟会莫名的惆怅。
我走到父亲近前压低了声音叫了声:“爸”父亲便抬起了头,将笑声暂时收回,笑意则定格在脸上,他看见是我——我奇怪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我一脸的痛苦表情——于是对那几个同行介绍说:“哎,这是我家小子,看,他像我吧,哈......谁见了谁都说像”
其中有一个擦皮鞋的,我想他一定是在我的脸上寻找我们父子俩的相似处,但当他发现我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时似乎吃了一惊,于是就对我父亲说:“你儿子是不是有事找你啊,我瞧他好像刚哭过的样子”
那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我现在才发现他有点儿愣头青,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二百五,他也许是想出出风头,找点儿笑料,借以哗众取宠,他大着眼珠子冲我嚷道:“哎,小子,你是不是想媳妇了,到你老子这儿来要钱又莫不开张嘴,别那么难为情,到你这个年龄的小子心都长毛了,都知道搞对象了,你要是还没相中的,赶明儿我给你踅摸一个”
他这么一说周围几个擦皮鞋的都被逗笑了,父亲也就跟着乐了,我也就被晾到一边儿没人管了。我不知道是该哭好呢还是该笑好,我只知道我真想狠狠的抽那个二百五几个嘴巴子,但是考虑到后果的严重性,我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我有气无力的告别了这一伙擦皮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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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倒计时四』
四、现在,我安静的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但是屋子里的空气并不安静,~亲正在没完没了的数落我,因为我把自行车给~丢了,就是我~午从医院回来又去找~亲的时候我把车靠在了院墙外,也不知道是哪个既没家教又缺钱花的小~贼给~走了。我回家后已经把自行车的事儿忘到天边儿去了,直到~亲回家她才发现自行车丢了。她是个细致~微的人,她每天刚到家都~把家里的每个角落检查一遍,看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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