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现在，我安静的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但是屋子里的空气并不安静，母亲正在没完没了的数落我，因为我把自行车给弄丢了，就是我下午从医院回来又去找母亲的时候我把车靠在了院墙外，也不知道是哪个既没家教又缺钱花的小毛贼给推走了。我回家后已经把自行车的事儿忘到天边儿去了，直到母亲回家她才发现自行车丢了。

她是个细致入微的人，她每天刚到家都要把家里的每个角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小偷光顾，有没有缺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有没有多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有没有弄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事无大小，她都要过问，尽管每天的检查结果都毫无变化，她还是那么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今天总算被她抓住了把柄，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丢一辆自行车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母亲非要把这事儿往大了说，似乎非要过足了瘾才算拉倒。

“你说你”母亲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整天跟丢了魂儿似的瞎逛荡，不务正业，咋样，自行车弄丢了吧，那可是一百多块钱那！丢了就得买，哪儿不花钱行啊，我和你爸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外面吃苦遭罪容易吗！可你倒好，一点儿也不知事，连个自行车都看不住．．．．．．”

“啊呀，行了，丢了就丢了呗，你就少磨叽两句吧，你是能把自行车磨叽回来呀还是咋地”父亲坐在旁边的椅子子上点燃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

“你少管闲事，他挺大个人了，不好好教育能行吗，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哎，说你那，你听到没有，就你这吊儿郎当的熊样儿还在工厂干活儿，早晚得让人家给辞回来！”

母亲用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脊梁骨我才缓过神儿来，我刚才一直在注意从父亲嘴里吐出来的有害气体，我在想那烟气要是有巨毒多好，我一闻那烟味儿就不知不觉地一点儿也不遭罪地翻白眼儿了，命丧黄泉了，省得坐这儿干等不死了。对于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来说等死的这段时间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母亲刚才说我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那，这句话始终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这是一句多么美好的语言，那仿佛是天庭的回音，然后我已经被打入地狱了，听到这话只感觉痛苦和辛酸，接下来任凭她再怎么唠叨我也是置若罔闻，任凭她再怎么戳我脊梁骨我也毫无反映。

当我一个人躺在**的时候我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似乎死神就在外面窥视我，我好像看到了死神的那对儿眼睛，像电灯泡那般大，暗蓝色的，像个老幽灵，脑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还有死神的爪子，又细又长，指尖儿处还滴着血。我赶忙将被子从头上揭掉，同时搅乱了那个可怕的幻想。我真的害怕极了，自从得知死亡通知那时起——我毫不怀疑那是一张死亡判决书，我认为还从来没有谁得了癌症能死里逃生，我不相信奇迹——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中挨过。

生命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向往着能活得更长久，从一粒种子掉在土壤里的那一刻开始，它便深深的扎根于此了，它顽强地克服了重重艰难险阻，在石头缝儿里求生存，只要有一线生机它都不会放弃。我家墙角养着的两只母鸡，它们生存的环境相当恶劣，从来见不到阳光，它们吃的是烂菜叶子，白菜帮子，又在阴冷**的环境生存，所以总拉稀，冬天它们冻得只有一口热乎气儿了，我本以为它们过不了这个严酷的季节，但它们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我去抓它们时还是吓得要死。这些无知的幼小的生灵诠释着生命的价值。

我，一个年轻的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含着滚烫的泪水巨大的恐惧和渴求的愿望默默地祈祷着，我就在祈祷中走进了梦乡。

我是在母亲的喊叫声惊醒的，她在叫我起**班。我既然还能睁开眼睛，还有感知，就证明我还活着，我就要为这一天的工作生活忙碌了。

然而，今天早上的我已非昨天早上的我了，我接到了死亡通知书，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我应该怎样度过余下的时间呢？我是否还要认真的去工厂打工呢？或者尽情的释放自己，去痛快的宣泄呢？我要如何去宣泄呢？我发现我什么心情都没有，懒得起床，懒得睁开眼睛，懒得呼吸，我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我想我真的快要死了。

母亲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拉开房门见我还像懒猪似的赖在**不肯起来，便又唠叨开了，我为了耳根子清净只好按部就班的起床，洗脸，刷牙，吃饭。

我起床时感觉浑身瘫软无力，洗脸时感觉不到水的温度，刷牙时竟然把牙膏泡沫咽到了肚子里。我吃的饭比猫吃的还少。母亲问我咋回事，我就冲她傻傻的笑，总之整个早上我都像一个麻木不仁的白痴。

昨天丢了自行车，今天只好挤公交了。我左推右攘不管不顾的挤了上去，一屁股坐在抢来的座位上，对周围的人同样的不管不顾。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听他们议论说我年纪轻轻的不懂礼貌，缺少家教。虽然我不往他们那儿瞅，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都在瞪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打量着我。当时车上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妇女就站在我身边，我才不去睬她呢。我装聋作哑，只往窗外瞅。我肯定若是在以前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向来脸皮儿薄，听不得人家的闲言碎语。

我所在的工厂可不是小型企业，而是堂堂正正的国有大型发电厂，这在全市，甚至全省都是出了名的。而我所担任的职位却是最微不足道的，在门口雇用来的保安都要比我强。我是这所大型工厂临时雇用来的保洁员，说白了就是清扫工，专门和笤帚、拖布、水桶打交道，整天价扫来扫去，拖来拖去，保持室内外环境卫生。在这座大型工厂里像我这样的清扫工总共有四十一个人，四十个男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我们这四十一个人组成了一个清扫队。一间挺宽敞的大仓库作为我们的集合室，屋子里阴暗，**，几排破败不堪的长条椅子摆在仓库里，还有工厂职工用完了剩下的破旧工具箱做为我们的工具箱。

我们所处的环境是最肮脏的，所穿的工作服是最邋遢的，有的衣服破旧的连叫花子都会皱眉头。所拿的酬劳是最少的，因为我们是临时工，所以我们干的活儿是最脏最累的，所受的约束也是最多的。

直接约束我们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姓王的班长，叫王子义，是厂里的职工，已经五十开外了。还有一个姓刘的女班长，长得挺漂亮的，也挺年青，刚结婚不久。她很少露面，总是呆在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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