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中，生产队的老社屋建在距离村子有一里开外。一派低矮的茅屋之中，有队部、有伙房、有牲口圈。

南瓜是村里一个光棍，一个五十来岁的光棍儿。那时候的人，可能是保养得不够吧。他五十来岁年纪，已经让人觉得很老了。

他在生产队里，一方面是炊事员，另一方面是饲养员。白天伺候人，晚上伺候牲口。

那时的炊事员是一个不错的差使，人人巴结，就连生产队里的那些领导，也会对他礼让三分。特别让人羡慕的是，那些女人们对他的青眼有加。用南瓜自己的话说，他白天伺候人，晚上却是被人伺候，被女人伺候。就连那些牲口，也一样被女人们帮他伺候着。

南瓜在村子里，似乎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对他陪着笑脸。但是我心里对他却是恼恨非常。

毛蛋死后，被人们埋在茅草河岸边的乱葬岗上。因为是小孩子的缘故，被埋下去之后，连个坟头也没有起。我是找了好几次，问了好多人，才问出了他被埋的确切位置。伏在那地上痛哭了一场，痛哭我那童年时代最要好伙伴的离去。

那几条死去的小狗，被我运送了好几趟，都运到了乱葬岗上。在毛蛋下葬地方的旁边，我费了半天工夫刨出一个大坑，将它们都掩埋进去。

就让它们在这里和毛蛋作伴吧。这样，毛蛋在那一个世界里才不会孤单。

那一天在乱葬岗逗留了好久，回到家的时候，天都要黑下来了。

农村人的饭吃得晚，我回到家中，正赶上开饭。

对于我去了那里，也没有人过问一下。那时的家长都是这个样子，好像他们忙得很，到不上对孩子表示一下关心。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的饭，是刚出锅的棒子面窝窝。桌上也没有什么菜，就几个小蒜头。那时的生活条件，总体都还很差。吃大白馒头，好像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

许是玩的时间长了，肚子真有些饿。一见饭摆上了桌，我就伸手去抓。

母亲看到一巴掌打了过来：“去，把你的爪子洗一下，再说吃饭。”

在村子人眼里，她是一个讲究人。别人说道起她来，是穿戴有穿戴的样儿，吃饭有吃饭的样儿。她也常常为得到别人这样的评价，心里高兴着。所以，对自己对家里人的要求，也就更加的丝毫不肯放松。

我见过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洗手就吃饭，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有吵过。而在母亲这里，我是常常遇到训斥。

洗了手，回到饭桌上，将一个棒子面窝窝拿到了手中。掰开一个小蒜头，揪下来一个蒜瓣。啃一口蒜瓣就一口窝窝，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咽。

父亲和母亲也坐到了桌前，开始吃饭。母亲拿起一个窝窝，揪起一个蒜瓣，在眼前晃了晃，随即又放了下去。然后，长长叹一口气，似乎很厌倦的样子。

看到了母亲的不高兴，父亲就有些讨好的说：“明天将那条狗剥了，我们桌上就会有肉吃了。”他脸上喜孜孜的，好像那狗肉就在眼前晃动一样。

我听了心里就是一沉，冲口而出：“我不要吃什么狗肉！我不要吃什么狗肉！”然后，眼里一下子溢满泪水，把手里的窝窝往桌上一放，就跑到了门外。

想着那几个小狗，我又难过起来。也许在孩子的心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动物才是最大的。我发觉自己失去小狗的悲痛，远远要大过失去好朋友毛蛋。

那些死掉的猫啊狗啊，常常都是被人随手扔掉，很少有人将它们掩埋。我不但将它们埋了起来，而且还在那一个世界里，为它们找到了毛蛋那样可靠的主人。

安顿好小狗们的死，我觉得还有必要将它们活着时的仇报一下。

它们的死，是因为老母狗凹骨脸的离开。凹骨脸在社屋那儿死掉，就使得几个小狗断了奶。断奶的结果，就是几个小狗被活活饿死。

是谁让凹骨脸死掉的呢?是那个恶心人的南瓜。

推究起来，他才是几个小狗死掉的罪魁祸首，是他把凹骨脸草死的。

掩埋了小狗的第二天，我就拉着我们家的凹骨脸，去往社屋那儿，找寻南瓜。

凹骨脸死后，父亲是打算把它剥皮吃肉的，可我不愿意。一看到他拎刀走向凹骨脸的尸体，我就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他的性子很软，被我放泼耍赖，闹得没有办法，只好同意暂时不对凹骨脸动手。

争取到将凹骨脸的尸体多保有一天，就是为了对付那个南瓜。

那天，瞅一个父母不在家的当儿，我招呼起往日的那些小伙伴。领着他们，一行十好几个孩子，七手八脚的抬着死狗，赶往了社屋。

一路之上，那些看到的大人对我们很是惊奇：“你们这群孩子，抬个死狗，去干什么？”

“去找那个老南瓜，他草死了小良家的母狗。”跟随的孩子替我响亮的回答着别人的问话。

那些大人们听到之后，个个笑得是前仰后合的：“去吧，去吧，那个老南瓜，真不是东西。谁不知道，他草小良家的母狗，不止一次两次了。”

他们之中，不时有人说出话来，鼓动我们去找那个南瓜的碴。不过，那话中让人隐隐觉得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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