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宇还能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周末。傍晚的时候，权虎的爸爸权治安来学校，说要请李寒宇晚上坐坐。权虎是李寒宇班上的男生，不爱学习，喜欢调皮惹事。权治安是这个镇上的名人，最先靠杀猪起家，后又做其它生意，发了些财。因为在家排行第五，因此，街面上的都称他权老五。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儿子的学习问题。快到寒假了，不知孩子在期末又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所以就想请李寒宇和其他几位主科老师吃顿饭，交流一下孩子情况，看合适的情况下老师们能否给孩子开个小灶。

李寒宇和权老五客套了一番，说：“没有必要，我和老师们都会尽力的。”其实李寒宇内心里很不喜欢权老五的作派，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刚到这个学校上班时，李寒宇曾在街上见过权老五，那时他见人总是趾高气昂，好像街里的人都少他钱似的。

权老五还是坚持要请，拗不过，李寒宇就说：“那好，你先回吧，我给联系一下英语、数学老师，看他们晚上是否有空。”权老五大声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安排，记住是在真缘酒店，六点半开始。”

权老五走后，李寒宇便找到教英语的张老师和教数学的朱老师。正巧他们都有空，听说是权老五请客，都有点不情愿，说去了也白搭，他的孩子谁也教不好。李寒宇说：“还是去吧，人家都安排好了。”

真缘酒店是这个小镇上最大的饭店。李寒宇几人到时，权老五已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等着了。权老五和三位老师一一握手，说：“二楼，二楼，二楼情缘厅。”进入包间，李寒宇发现里面有四个人在站着交谈。看到李寒宇他们，四个人马上纷纷点头示意。权老五站在大家中间说：“都是朋友，不要见外，咱们坐吧，等会我再一一介绍。”

经过一阵打架似的推让客套，大家总算各自落座了。李寒宇三人被推到了上位。

凉菜上齐后，权老五将带来的四瓶西凤酒打开两瓶，说：“今天我们喝完这四瓶酒，不多喝，别客气，来了就要带点酒意。”李寒宇平时只有三四两的量，四瓶要是平均喝，每人就得半斤。恐不胜酒力，他便对权老五道：“权老板你太讲究了，喝两瓶就差不多了，我们三人都不能喝。”张老师和朱老师就马上表示赞成：“我们都不太会喝酒，意思意思就行。”权老五一边给在座的斟酒，一边说：“好好，尽量尽量，总要喝到位吧？”先来的四位中看到权老五亲自斟酒，就说：“怎么你倒酒，服务员呢？”然后就有一人大声喊：“服务员！”很快，就有一个女孩“噔噔蹬”地跑进来，笑着说：“对不起，下边有点事，来晚了。”权老五斜眼看了一眼那女孩，拉着腔调说：“一会你不要乱走，记住给我们倒酒倒水。”女孩连连点头，接过了权老五手里的酒瓶。

酒斟满，权老五端起小酒杯，说：“今天几个老师能来，我很高兴。我建议大家同干三个酒，然后再分头表示。”

三杯酒下肚，权老五便开始介绍三位老师和四位来客。通过介绍，李寒宇知道了那四个人的来头，他们分别是镇计生站刘站长，财政所的闫所长，国土所的高所长，还有一位是在街上开小超市的齐老板。彼此认识后，权老五首先给李寒宇敬酒。见权老五端起杯站起来，李寒宇也马上端酒起身，客套一番，便接连喝光两杯酒。肚里有了酒，身后又有空调不住地吹，李寒宇顿觉得身上发热。他将外套**挂在椅背上，其余几人也先后脱了套。

跟计生站刘站长表示时，刘站长说：“我的孩子前几年也在你们学校上学，说实话，我最尊重的就是老师了。”李寒宇说：“谢谢谢谢！你们工作也很辛苦。”刘站长说：“就是！我们干的都不是人干的活，较真干的话，老百姓骂，不较真，领导骂。”刘站长四十来岁，脸黑，左腮上有道近两厘米的疤痕，看上去有点凶。

李寒宇突然想起几年前在这个计生站上发生的一些事情。那时，计生站工作人员经常把不愿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村民抓到站里，关在一个封闭的大黑屋里面，肆意打骂，让他们受尽折磨。还有一个工作人员甚至把一个老妇用绳子拴住双手，再把绳子另一头系在自行车上，工作人员在前面骑车，老妇在后面跟着小跑，那情形让见到的人无不侧目，但又没法。听刘站长诉苦，李寒宇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敷衍地说：“你们是在落实国策，关键大家要理解。”刘站长叹口气说：“理解就好办了。”

财政所的闫所长实际上只是副所长。他在和別人交谈时，总是高频率地眨眼睛，隔一段时间就用力地挤一下眼皮。李寒宇看他那滑稽的神态，一个劲地想笑，但出于礼貌，还是忍任了。与李寒宇单独表示完，他就开始跟刘站长说他单位领导的不是。说一把手所长如何喜欢赌博，酒品如何差劲。还说一把手有工作时就想到下属了，一有什么好处就把下属忘了。

权老五见闫所长话越扯越远，气氛有点不对劲，就打岔道：“今天高兴，还是喝酒。烦心的事就不要提了。”说完，就又拆开一瓶酒交给服务员。李寒宇说:“还喝啊？我都晕了。”朱老师和张老师也表示不能喝了，特別是朱老师，一沾酒脸就红，连眼睛和脖子都红，看着吓人。权老五说:“这才喝多点？没有远酒喝。”

又喝了一会，捉对一一表示完了，坐在下首的开超市的齐老板说:“唱会歌吧？”权老五赞同，就让服务员从柜子里拿出话筒，打开电视、功放和VCD机，调试好。权老五问:“哪个先来？”就把目光投向李寒宇身上，说:“李老师你们三人谁先来一个？”三位老师便一齐摆手。齐老板说:“当老师的就是谦虚，那还是我先来吧，权当拋砖了。”

齐老板点的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別看他外表粗犷，歌喉却很是那么回事，有板有眼，倒也耐听。一曲唱罢，大家鼓掌喝彩。服务小姐接过活筒，问:“下面该谁了？”国土所高所长说:“我献个丑。”他唱的是《北国之春》，说不上好听也不怎么难听。

朱站长和闫会计都说不会唱歌。权老五便不容分说地将话筒递给李寒宇。李寒宇只得接过话筒，走到电视机前。他想了一下，就给服务小姐说:“谭咏麟的《水中花》。”在李寒宇会唱的歌曲中，《水中花》算是他最为钟爱的其中一首。不是歌曲旋律多优美，主要是歌词所传达的沧桑、虚无和凄迷的感觉对他的内心很有触动。可惜的是，他的歌喉只是一般般。唱完后，他说:“不好意思，我把一首好歌**了。”权老五马上奉承:“不错不错，好听。”其他人便附和着鼓掌。

边唱边喝，不知不觉间四瓶酒就都见了底。权老五还要拿啤酒，被三位老师劝住了。于是就吃饭。

散场时，李寒宇穿上外套，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

在一楼大厅，大家互相握手告别。权老五又特意对李寒宇他们三人说:“孩子太皮，我平时忙，没时间、也不会教育，李老师、朱老师、张老师你们就多费心了。”李寒宇客气道:“谈不上费心，应该的。”

走到店外，李寒宇才发现天空下雪了。雪，还没下大，刚刚盖严地面。

好在大家的住处都离饭店不远，李寒宇住在学校，其它的人都住街上。权老五要用摩托车送李寒宇，李寒宇说不用，几步路的事。他们都骑车回家了，李寒宇就一人步行回校。

路面有雪，世界显得很干净。李寒宇走了几分钟，就到了学校大门口。推大门，竟然锁上了，想来门卫师傅已经睡了。李寒宇突然想起，校墙西北角有个地方较矮，能够爬过去，最初和女朋友在校外约会时，回来晚了，他就是经常爬墙回来的。李寒宇便顺着墙根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感到身后一下子亮了起来，还听到了汽车行驶的声音。李寒宇连忙转过身，果然看到有一辆小车从左面的道路上驶来，到学校门口的小桥边，车慢慢停下。副驾一侧的门打开，走下一个女子。李寒宇将身子藏在附近的一棵大柳树下，侧头仔细辨认：原来那女子是学校的校医杜春。杜春下了车，又冲车里的人招了招手，便回头向校门走去。李寒宇知道杜春是有大门钥匙的，正好能跟她进去。杜春刚到大门前，李寒宇喊声“杜春”，就快步跑过来。

杜春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猛然听到有人喊，连忙转头巡视，看到是李寒宇时，杜春用右手一下子捂住胸口，嗔怪地说：“是你啊，李老师，吓死我了！”李寒宇搓着双手说：“学生家长请客，刚结束，没想到大门锁上了，正愁怎么进去呢，正巧你来了。”杜春说：“那你不能喊门啊?给学校里有钥匙的老师打电话也行。”李寒宇说：“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打扰人家。”杜春笑着说：“我要不来，你就不进去了？”李寒宇说：“你不是来了嘛！”

杜春打开大门，两人进去。李寒宇看到校内所有房屋的灯都灭了，但因为有雪，校园里倒显得很亮堂，操场四周的树都清晰可见，雪落在树上，似乎能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和杜春并肩走在雪夜的校园里，李寒宇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美好感觉。李寒宇想问杜春为何这么晚回来，但一想到她是有很多情感故事的人，就放弃了发问的年头。

让李寒宇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杜春双双深夜回校的情景，被当时隐藏在学校图书室里的一个女人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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