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有个很要好的玩伴，他叫张亮。

张亮屁话连天，爱吹牛皮，我有时候都担心头顶上的天会被他给吹爆了。

张亮的父亲是包工头，常年都在外地，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张亮的家境在我们村还算是比较不错的，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他家就买了21寸的大彩电，安上了电话。

我与张亮能成为关系很好的玩伴，或许就是因为他家的大彩电。那时候我家也有电视，14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是我母亲卖了牛犊，花了六百块钱买来的。我父亲心疼钱哟，看到我母亲把电视买回来，气的三天没跟我母亲搭腔。

那时候有线电视还没普及到我们村，就算是普及到我们村，我估计我父亲也不舍得每年掏一百多块钱，安装有线电视。

花十几块钱买来的天线，只能接收到五六个台，大多数还都是我们县，或者邻县的电视节目。县城的电视节目，烂的让我都不愿意回忆。有关牛皮癣、风湿病、农药、化肥等等，让人恶心到反胃的广告，真是铺天盖地。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动画片，还没看过瘾，恶心的广告就开始了。等吧，每次让我等的花儿都快谢了，动画片终于回来了。又只看了几分钟，广告再继续，又是漫长的等待。

张亮家住在国道边上，隔壁村已经有了有线电视。他家买了彩电之后，便扯上了有线电视。电视一打开，哇！那么多颜色，比黑白电视看起来好看多了。拿着遥控器轻轻一按，一个台接着一个台，那么多动画片，那么多不是只演广告的电台，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不止是我，我们同村的许多小伙伴，都把张亮家当成了免费的电影院。尤其是到了演《变形金刚》的时间，都能把张亮家的院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张亮的母亲那时候三十出头，梳着两条大辫子，浓眉大眼，我想她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

起初，我感觉张亮的母亲人很好，那么多小孩子聚到她家看电视，叽叽喳喳，闹闹腾腾，也从来没见她厌烦过。

可是经过那一次之后，我对张亮母亲的看法改变了。

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刚放寒假，到了演《奥特曼》的时间，我草草地吃过晚饭，便跑出了家门。

天儿真冷，把我的鼻涕都快冻成冰了。

我来到张亮家门口，大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咦？不对呀，难道我来晚了？

我抬头看了看还未落下的夕阳，时间还早着呢，不可能来晚了啊。

怎么也没看到其他小伙伴？

难道是张亮的自私病又犯了？

里面的门栓插着，张亮现在肯定自私地自己看着电视。

我这样猜测，是因为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张亮一不高兴，就把大门给锁上，不让别人进他家看电视。

我实在太想看《奥特曼》，而且我自以为与张亮的关系那么要好，他不可能也把我拒之门外。

嘭嘭嘭！

我敲响了他家的大铁门，发出的响声，引得他家的大狼狗汪汪直叫。

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张亮还没出来给我开门。

嘭嘭嘭！

我第二次敲响他家的大铁门，原本已经停止吠叫的大狼狗，又开始叫了起来。

张亮还不给我出来开门。

嘭嘭嘭！

我又第三次地敲响他家的大铁门。

我这样想着，他要是再不给我开门，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还不给我开门？

我恨恨地转身要走，一不小心，差点被一块砖头给绊倒。

呸！

哪个狗娘养的，把砖头给丢这儿了，老子连《奥特曼》都看不了，这不是成心再给老子添堵么！

我搬起砖头，望着张亮家的院墙，不让我进去看电视？我就往你家里丢砖头，最好能把你养得那缸鱼全都给砸死！

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我刚把砖头举过头顶，就听到张亮家的铁门响了。

我从门缝里看到一双眼睛，那不是张亮，是张亮的母亲。

我忙把砖头给丢在地上，冲着张亮的母亲憨憨地笑了笑。

“敲什么敲，张亮不在家！”张亮母亲的语气很不耐烦。

她打发完我这句话，就走开了。

我站在冷冽的寒风中，心里有些委屈。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凶我。

家里不就是有彩电么，家里不就是安了有线电视么，有什么可拽的，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家看电视了，不看电视又不会死，凭什么冲着人大呼小叫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用力踢着地面上的石子，想要把刚才受到的委屈全都撒在这些石子身上。

咦？不对呀，平日里张亮的母亲不是这样，为什么今天就突然变得这么凶？

我停下步子，回身看着张亮家紧锁的大门，是不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亮的母亲刚才那样凶我，我倒是希望张两家真的发生些什么事儿，比如一场重大的火灾，不止是把他家的彩电给烧坏，还要把他家所有的家当全部烧成灰烬，那样我才解气。

可是事实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张亮家平安无事。

天儿这么冷，我可不会傻到在这儿等着看张两家起火，除非是人为，要不然根本没可能发生。

我刚走到村东头，就看到了张亮。他正帮着他奶奶抬水，一老一少握着木棍的两头，那桶水跟荡秋千似的，摇摇晃晃地挂在中间。

那时是三九，零下十几度，压水井早就结了冰。得浇许多滚烫的开水，才能从压水井里压出水来。

张亮与奶奶去别人家抬水吃，并不是因为压水井结冰的原因，是因为张亮奶奶家里根本就没有压水井，一直都是去别人家借水吃。

张亮的爷爷在前些年就去世了，张亮的奶奶就自己住在那三间土屋里。村里有人经常这么问张亮的奶奶，您儿子家过得这么红火，咋不搬到他家里去享福啊？

张亮的奶奶永远都是笑着说，自己一个人清静，等再过些年，自己不能动弹了，再让他们伺候。

其实，听得人心里都有数，张亮的奶奶这是在为她唯一的儿子遮面子。

一个连打井钱都不舍得掏的儿子，能有多孝顺？儿媳妇就更别指望了。

像这种不孝敬老人的现象，太普遍了，甭说是看到，就是听着都让人心寒。

看着张亮奶奶佝偻的背影，我忙跑过去，把张亮奶奶手里的木棍抢了过来。

我能看明白，张亮奶奶那赞许的神色中，还带着一些凄落。

把水抬回张亮奶奶家后，我问张亮：“你咋没在家呆着呢？”

张亮有些埋怨地道：“我娘让我来奶奶家住一晚上，明天才让我回去。”

我心生疑惑，放着好好的家不让住，干嘛让张亮来这儿住？

这是要支开张亮？

那张亮的母亲是有什么用意？

我忽然想到暑假在玉米地里见到的那一幕，把张亮拉到一边，小声问：“那你家里来没来啥人？”

“我刚出来的时候，碰见大队书记上我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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