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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路》

第3章

作者:黄征南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一九七○年,这里武斗基本结束。那些原来打得你死我活的各派进行了大联合,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又走到一起。有的拉着木板车,有的甚至开着卡车,车上堆满手枪、步枪、机关枪,还有各种子弹,自发地上缴到驻军军管会。学校也回复以往的平静,所有教师和学生通知回校复课。

席带娣行走在放学回家路上,江面拂过清新凉爽的风,撩起她飘逸的黑裙,腿部白皙的皮肤或隐或现,夕阳把她匀称身材的影子长长地拖扫在石头路面上。

石头路是六十年代初铺设,路面全是石子,由于国家正遇经济困难时期,后期路面工程搁置下来,一拖就是十年。这条路很长,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路两边是错落的青砖木骨两层楼,有清代末年和民国初年的,风雨飘摇,也有解放后砌的青砖灰瓦房。带娣的家,青砖墙、木骨屋、小灰瓦。

带娣家大门正对着江岸边一座宋代古旧宝塔,宝塔立于长江与清弋江交汇处。带娣家门口并排放置两只大缸,一只清水,另一只淘米水,供附近邻居二三十户人家用。

一到家,她**黑色连衣裙,小心翼翼地吊在木柱的钉子上。正是新任班主任张立斌老师无意中的一句话“你这件**真好看,黑里透出白皙的皮肤,轮廓线条优美,很典雅。”张立斌从绘画美学角度的评价,让处于情犊初开而又腼腆的少女多日沉湎于浮想联翩之中,于是她也就格外珍惜这件黑色连衣裙。

带娣换上旧衣服然后到门口,将大缸里的淘米水倒掉,缸底沉淀物一瓢一瓢舀进盆里,再拌杂些切碎的菜梗菜叶,哗哗倒入大铁锅,然后蹲在灶台一角加材点火。不一会儿将煮熟了的饲料用木桶装着,拎着出后门,移开猪圈栅栏,哗哗倒进地上木槽里搅拌。两头小猪一白一黑哼哼唧唧,迫不及待围拢过来。小猪来年长大卖了,够她和弟弟的学费及家里其他零星开支。

带娣的爸爸是船员,邻居一年只见过他几次,长江漂流远航不常回家。妈妈没有正式工作,街道居委会组织十几名无业妇女,晴天集中在废品收购站上班,将废品清理分类,捆扎打包,雨天在家做家务,干一天算一天工资。夫妻结婚三年不孕,抱养了一个婴儿,路边拣的,可偏偏是个女孩。夫妻俩企盼这个孩子能带来添子好运,便起个名字叫带娣。带娣到他们家第四年,她妈就怀上了,如愿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根宝”。不幸的是男孩天生腿部残疾,一长一短一粗一细,长大后还有尿不尽的毛病。

自从添了根宝后,带娣家中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大小医院转遍了,也不见根宝尿不尽的毛病好转。夏天还好对付,冬天只要棉裤尿**,带娣就得帮他**洗,冰冷的太阳晒不干,只能在煤球炉边扎个铁丝架,搭在上面烘。有一次火太旺,棉裤烧了一个大窟窿,带娣挨了她妈一顿暴打,鼻青眼肿,躲在后墙根饮泣到半夜。

带娣是个苦命的孩子,根宝出世之后一两年,她妈到处打听她的亲生父母,想把她送回去,少一口人吃饭穿衣,也好减轻负担。她妈还将把她拣来时的小包被的被面,用长长的竹杆吊着挂在空中,一进石头路,老远就能看见灰瓦屋顶上迎风招展的红底白花布,企盼有朝一日她的亲生父母能够寻觅此地。日复一日,风吹日晒雨淋,花布晒退色了,风吹裂了,残片飘落。

最终使她妈放弃这个念头的,是在带娣十岁那年,她爸在船上从甲板滑落仓底,腰椎骨断裂,**瘫痪长期卧床,照顾养父和小弟根宝,就成了她理所当然的历史重任。

石头路夏天的晚上是格外热闹的,太阳一下山,家家户户在门前撒泼清弋江提来的凉水,然后从家里扛出竹编凉床,凉**放几碟小菜,晚饭开始了。因为家家凉床靠得近,就有端着饭碗串门互尝小菜的习惯。

带娣很喜欢睡在凉**,背后爽凉遐意,面朝满天星星。或尔听到芭蕉扇拍打蚊子的噼啪声,或尔飘来妇女们东家长西家短的绞舌声。带娣幼时被捡来的事,她也是从这里知道的。

带娣今晚早早洗过澡,特地穿上那件黑色连衣裙,坐在凉**,很忐忑,因为班主任张立斌老师要来家访。

张老师是和校革委会常主任一起来的,带娣和父母都感到意外,张老师很熟,老校长亲自登门还是头一次。带娣妈赶紧让座沏茶,又叫带娣切了几片熟透的西瓜。

“孩子的爸爸呢?”老校长问。

“里屋躺着哩。下不了床的,船上跌的,工伤。”带娣妈指指里屋。

“我们到里屋说话吧。”老校长说罢站起身。

“席带娣,带你弟弟门外乘凉去。我和校长同你爸妈说一会话。”他们汇集到里屋,厢房木板门“吱呀”关上了。

“是这样的,昨天席带娣在学校做早操时候倒在地上,好好的,没有任何同学碰她。我上前叫她,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嘴角还流口水。我和同学们把她抬到教室里,大约一分钟光景清醒了。问她怎么了?她自己说不晓得怎么摔倒的。”张立斌说。

老常校长接着道:“张老师汇报了这件事,学校很重视,今天来你们家沟通沟通。席带娣过去有过什么毛病没有?”

夫妻俩很吃惊,互相对望。带娣妈说:“这丫头,回家啥也没有讲呀。”她有些激动,坐在那里两只手不停地拍打膝盖:“得的啥毛病呢?这怎么是好呢?”

半躺在**的带娣爸看老校长要说话的样子,示意妻子别啰唆。

老校长接过话茬:“你们也别着急。我将近六十岁了,见得比你们多些,孩子这种情况呢,估计是得了‘羊癫疯’,西医也叫‘癫痫’,不过只是估计不敢肯定的。你们抽空带她上医院查一查。暂时不要告诉孩子,免得增加思想负担。”

“那还能上学吗?”带娣爸不安地问。

“是呀,初三眼看就快毕业,席带娣各门功课成绩都很好,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如果休学在家就拿不到毕业证书,怪可惜的。如果上学又怕跌到碰到哪里,学校也很担心。”张立斌模棱两可,他想征求家长意见,这也是校长意思。

“那就不上了。在家里做饭洗衣喂猪,省了我不少负担。”

“妇人之见,别听她的。没有文化咋行!将来工作要吃亏的。”带娣爸瞪了老婆一眼,转脸向客人陪笑“还是上学好,丫头碰了砸了不怪学校。”

临别时他们再三叮嘱夫妻俩,一定要带孩子去医院查一查。

此后,席带娣在校又发了两次病,眼部眉骨被课桌擦伤,张立斌很担心,组织几位热心的女同学专门监护,下课或放学都随席带娣同行,防止她随时发病摔倒,就连上下楼梯、上厕所都是如此,水塘边更是禁止靠近的。

她妈带她大小医院看遍了,中医、西医全治了没见效果,发病频率增加,症状越发严重:忽然倒下不省人事,口角流水,全身抽搐,几十秒或两三分钟渐止,清醒后慢慢爬起来,每次发作后都极度虚弱。学校里,同学们异样眼光。家门口,邻居们议论纷纷,说她是扫把星,捡回来后家里祸事连连,弟弟生下来残疾、养父摔倒瘫痪、自己又摊上个怪病。她消沉自悲,路上行走不敢抬头看人。

带娣妈找人打听,说楝树的树根煨水服用可以治愈羊癫疯,可上哪儿找到楝树呢?正为此发愁,根宝说他有办法,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颠跛一长一短小腿去找歪子,歪子神通广大无事不能。

歪子家在根宝家对面,中间横隔十步宽石头路。歪子家堂屋前,他爸开了一个老虎灶,放开水的三个水嘴朝向路口,附近居民都来买开水,一分钱一水瓶。歪子爸满额是汗,正握着长长铁钎在通炉火,见根宝一瘸一拐进来,头都没抬,说:“找小歪子?里屋还在挺尸哩。”

根宝拐进里屋,歪子躺**半睡半醒,听根宝说完找楝树的事,也不知咋办,但他装着胸有成竹的样子,从枕头下面掏出香烟点着了靠在床头:“急什么,老子还没吃早饭。”根宝看他爱答不答样子,站在一旁低头不敢吱声。

一支烟后,歪子裤袋里掏了掏:“老子没钱了,想吃炸油条。”根宝接过话:“你妈不就是卖油条的嘛”,歪子提高嗓门:“废话,那是公家的店,能贪污吗?”

根宝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掉头回家,要了一毛二分钱一两粮票,到歪子妈的店里买了四根油条送到歪子床边。歪子吃饱喝足,领根宝到学校找张立斌。

张立斌图书室查阅了资料,辨清楝树的体貌特征,然后三人去郊区寻找楝树。

新鲜的楝树根挖到了,可是张立斌从五六米高的陡坡摔了下来,左手臂骨折医院打了石膏回来的。

楝树根煨水服了很长时间不见好转,歪子妈帮忙请来一位法师,法师看过带娣后,断定是野鬼附身要驱除的。算过生辰八字选定黄道节日要给带娣驱鬼。当然必须悄悄地做,搞封建迷信是要拉出去游街的。

一天晚上,法师身穿白衣白裤来到她家,叫带娣平卧**,关闭所有窗户只留敞开的大门。法师手握一只白公鸡,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先将公鸡放在带娣肚子上站立一袋烟的功夫,然后抓住鸡腿和翅膀,一口咬住鸡脖子使劲一拉,顿时鲜血喷出,法师鼻子嘴巴满是血和鸡毛,法师再将鸡头朝下绕着带娣床边滴血一周,东南西北拜过。大声疾呼“关灯...快关灯...”

灯关了,一片漆黑。法师每间屋每个角落滴鸡血,嘴里窃窃私语人听不懂的话,可能是警告野鬼快快离开......

根宝卷曲在屋角,心惊胆颤,仿佛看到野鬼影子在屋里忽飘来忽飘去。末了,法师拎着公鸡出了大门,将鸡丢在路边,回头进了屋叫开灯。然后他将三根避邪桃树枝插在带娣床头,如释重负地说野鬼被他“赶走了!赶走了!”带娣父母也就一身轻松“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法师接过十块钱装在兜里,这是带娣妈大半个月的工资。“我一出门你们赶快把大门关了,天王老子叫门不能开。明早听到鸡叫三遍以后才能开门。切记!”说罢出门。法师听到背后“咣当”关门声,这才弯下腰捡起地上公鸡。带回家拔毛开膛洗净,放点葱姜红烧,又是一大碗下酒好菜。

根宝颤颤悠悠拐到姐姐床前:“姐姐,我怕”,他吓得冰凉的手挽住姐姐脖子。带娣摸摸弟弟头没有说话,泪水流满倦怠而又美丽的面颊。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钢笔,毕业考试快到了,功课不能落下。她刚刚做完一道数学题,就听她妈在喊:“带娣呀---后院猪圈门栏栓好了没有?”

“栓好了。”带娣思绪还在数学题里。

“那就拿盆打点温水帮根宝洗脚,不要太烫啊。上次忘记放冷水都把根宝脚皮烫红了。这个死丫头!”她妈已经躺在被窝里,还在为今天买了一只公鸡和给法师驱鬼钱心里懊恼不快。

带娣帮根宝洗过脚、铺好被,忙妥帖之后,才坐在桌前开始复习功课。

“姐...姐...我怕。一个人不敢睡。”带娣捧着课本半躺在根宝**:“别怕,姐姐陪你睡。”根宝望着她“姐,你晓得楝树根从哪里来的吗?你们班张老师挖的,坡上摔下来手都断了,他不让我和家里人说。”

“呵?”带娣吃惊不小,只看到张老师白纱布吊着膀子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曾经想过,张老师一只手怎么洗澡?换下的脏衣服谁帮他洗呢?闪念之后又觉得自己多情荒唐,随后也就淡然了。听根宝这么一说,一种感恩夹杂一丝丝少女的温情悠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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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4章:四”内容快照:

『四』

四有一天,一道代数题绞尽脑~~不出来,席带娣拿着题目到图书室找张老师。因为那是超出教学范围的难题,张立斌很欣慰,给她步步~答清楚之后,随~在书架~~出一本书,~她~空读一读。他~荐的是小说《牛虻》,爱尔兰~作家艾捷尔.丽莲.~尼契写的。晚~,带娣忙完家务,靠在~头开始细读。故事主人翁亚瑟得的也是一种和她类似的怪病,亚瑟在龌龊的妓院~过碗碟、给恶毒的农场主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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