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老秦寄出人民来信已经有一个星期，想必应该市教革委有风吹草动。他拨通电话：“喂---呵，老王吧。咋断了联系了，近来可忙？晚上来我家喝酒。”

“没功夫，一大摊子事儿。”电话那头是市教革委办公室王主任。

“瞎忙个啥？”

“忙你们学校的事，爆炸性新闻。”

他知道第一沟通渠道就是快嘴老王，然而他还是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身边书。什么爆炸性新闻让你这么兴奋？我没兴趣听。”

“你还蒙在鼓里喃......”老王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道来“市局收到一封匿名信，是检举揭发你们学校张立斌生活作风问题。玩弄少女让一个中学生怀孕坠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你说的是我们学校张立斌？搞错了吧。这个同志平时一贯很正派。”

“没错，就是他。”

“也许诬告陷害呢？”老秦要往下了解局领导对此事的态度以及如何处理的。

“无风不起浪。市教革委非常重视，还成立专门调查小组呢。不过调查小组找过当事人张立斌，还找过那女孩子和家长问过话，他娘的，个个否认有怀孕坠胎之事。”

“调查组吃素的？去医院调查不就水落石出了！”老秦有点急。

“去了。农村医院，没用的。被调查人员基本上配合的，但是对事实说法不统一，又没查到病例档案这些凭据。”

“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了？”老秦很失望。

“这个事情只能这样收场，教育部门又不是‘公、检、法’，权利手段有限的。不过这个事件发生，对你老兄有大大的好处喔。”

“笑话！与我不相干的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耳朵与话筒贴的更紧，迫切想听下文。

“原来内定张立斌任副校长，等常委会形式上过一下就下发文件了。这下黄了，起码五年不得翻身。老兄作为副校长人选，昨天会议基本通过了。哈哈哈。”

“是吗？！”老秦有些激动。

“我在几个主要领导面前都推荐过你，否则常委会不会这么顺利通过的。改天请我喝酒吧。”

“那还用说，朋友就是朋友，两肋插刀嘛。”

“内部消息，不得外传呀。来人了，我挂啦。”

老秦放下电话，肥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象在弹奏人生交响曲。教育战线上艰苦奋斗十几年，粪土还有发热的时候。老校长有眼无珠，整日对你言听计从逆来顺受，我咋就暖不了你那冷酷的心呢？张立斌，你这个乳臭未干毛孩子，跟我打擂台？叫你人仰马翻。哼！

这时候他急于要见的人就是徐玲莉。他拉开抽屉，打开一个小铁盒子，拿出各种票证，撕下了七尺布票、两斤猪肉票揣进怀里，去教师办公室找她，兜了一圈没见人，想必在教室上课。于是等下了班以后，他看看校园没什么人了，绕过水塘，去了她的披厦。

“徐老师还没做晚饭呢？”他看到门口煤球炉子熄了火。

“秦主任访贫问苦来了，稀客。”

“进屋说话好吗？”他见隔壁张立斌门挂着锁，另一间门开着，不便说话。

其实，徐玲莉知道他要说什么，最近张立斌老是低着头拉耸着脑袋见人不说话，满脸疲惫。对他的境况她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历经苦痛回头是岸，我徐玲莉不嫌弃，我有的是时间耐心候着。

徐玲莉床头挂着一幅水彩画，那是张立斌过去送给她的。画面是一个冬天的小火车站月台，雪天雪地白茫茫，远山忽隐忽现，唯有清晰的两条平行铁轨由近致远，看不见火车。细细品味让人浮想联翩，仿佛是送别后的极目眺望，又好象盼归前的遥遥期待。徐玲莉每天晚上睡前都要过目一遍，它能解除一天的疲乏，增强生活信心。她给这幅画取名为“等待”。

老秦死盯这幅画看，赞不绝口，说很富有诗意。画面右下角有L、B两个字母，知道她心里还装作张立斌。他想人就这么怪，这个山沟里来的穷书生，怎么让大都市生长的俊俏女人如此神魂颠倒呢？

“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那件事我给你摆平了。”老秦讨好地说。

“不是吧---准确地讲是你给你自己摆平了。”徐玲莉笑了笑。

“彼此彼此”老秦见自己说话失去分寸，有点尴尬。

“各有所求，那就两不相欠了。”她说的很露白、很干脆。

“哦---”他仿佛想起什么“这些我一个人用不着，孩子大了不在身边，留给你把。”他从怀里掏出布票肉票递给她。当他得知徐玲莉要离婚消息后，一直垂涎欲滴而又不敢冒然的心绪，被一把火点起，熊熊燃烧，越发不能止控。

“谢谢啦，主任一个人过日子也不易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她不去接反而远退一步“得空的时候去老婆坟上多烧烧香，她会保佑你要官得官要福得福。”

“嗳---嗳---嗳”他不知说什么好，碰一鼻子灰。

“事情结束了，下次把我给你的那份材料还给我。”她想起来，不能留把柄在他手上，弄不好会唱一出新戏来。

“那当然，那当然。”看接下来话不投机，知趣地告辞。

操场上空无一人，老秦一边听着自己脚步声一边盘算，这个女人，真是刀枪不入呀，要想她归顺就范，只能断了她的念想。对，斩草要除根，必须在张立斌身上下功夫。他想起老王电话里说的一句话：“教育部门又不是‘公、检、法’，权利手段有限的。”自己的堂弟就是这个管辖区派出所所长，近水楼台，何不找他？

于是他回到办公室取出那份证明材料，又顺便街上买了两瓶上好的白酒，朝堂弟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带娣妈炒了三个菜，又在外面摊子上斩了一碗卤鸭子，热气腾腾放在饭桌上，催促张立斌下楼吃晚饭。她把他当作儿子更当作未来女婿，知道他最近不好过，又是谈话又是调查搞得疲惫不堪。没文化妇道人，又不会大道理劝他，只能弄点好吃的宽慰宽慰孩子。

根宝馋得不行，绕着桌子打转。带娣舀了一碗饭夹了菜，送到爸的屋里。这时大门被推开，进来四个公安人员，说：“张立斌是住这里吗？”

带娣妈没见过这阵势，一下子懵了：“是......”

张立斌正好下楼，其中一个象是领导的人，问：“你就是张立斌吧？”见张立斌点了点头，马上招呼随同人员：“小程你看住他，其他人跟我到他房间搜查。”嗵嗵嗵上了阁楼。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个公安手捧几本带有女人**的画册问：“秦所长，这些要带走吗？”

“必须带走，这是证据。”他看了看有半人高的维纳斯雕像，不知是谁。但他肯定是个不穿衣服的外国女人，叫身边的人：“这个也扛回派出所。”

下楼后这个秦所长对张立斌说：“我们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你带上换洗衣裳，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发生什么事了？请你们说清楚。”张立斌忐忑地问。

“到所里我们会说清楚的。你更要说清楚。还有......”他手指点了点席带娣和带娣妈“明天上午到派出所来，有些事找你们问话，要做笔录。”

带娣赶紧上楼给张立斌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将包递给张立斌：“什么都别怕，有我们呢！”

张立斌被带走了。门口聚集一些不明真相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互相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根宝气不打一处来，拐到淘米的大缸边，舀了一瓢淘米水泼向众人，围观的人这才散去。

一桌子饭菜早就凉了，全家人都没心思吃饭。带娣回到房间里捂着脸一个劲地哭。

躲在人群里的小歪子也被泼的满身淘米水，赶紧跑回家关紧门，问他哥大歪子，那天偷的手表卖给谁了？一旦公安顺藤摸瓜查出来就不得了。大歪子说卖给码头上旅客了，又不认识，南来北往川流不息上哪找去？小歪子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女人的事他不担心，只有她家的黑狗知道。他向大歪子要了几块钱，出门赌去了。

教师办公室里炸开了锅，老秦担任副校长的任命文件刚刚传达，又听说张老师昨晚被公安抓了，说是发生**案。

徐玲莉找到老秦责问他：“张立斌被抓是你搞得鬼吧？”

“小徐啊，我冤啊！市教革委人民来信是我写的这不假，也就到此打住了。我们工作相处这么多年，你看我象落井下石的人吗？”老秦一个劲陪笑。

“我看就是你！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立斌做的缺德事，你不说我不说，挡不住别人不说嘛。”

“你把那份材料还给我。”

材料已经交到派出所备案了，不可能拿得回来。“啊呀，你看看，岁数大了记忆力也差了，找了多次没找到，想不起放哪里，等找到我就还你。”他有些心虚，抓住徐玲莉一只手，手心在她洁白柔嫩的手背上摩擦。

“啪、啪”徐玲莉左右开弓狠狠甩了老秦两记耳光：“卑鄙小人！”

徐玲莉极度后悔不该当初，由爱转而成为恨，又因恨导致眼下不可挽回难堪的局面，打碎牙齿往自己肚里咽。

度日如年，她日夜企盼张立斌平安出来，企盼他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上课，哪怕他不理不睬她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她找过老校长、祈求过市教革委领导，都无济于事。她在焦虑中等待，每天都会感觉到他会忽然来到面前。可是一个多月后，学校的宣传栏上张贴了一张公告，张立斌因犯**罪被判刑七年。开除公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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