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黄凤琴被方一帆的太太汪记者请回家,颇有点一将难求的风光。当时,许家的保姆母亲病故,辞工回家奔丧,亟须雇用新人。汪记者急急忙忙跑到家公司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时近年关,保姆供不应求,只能先登记排队,啥时候有人啥时候算。汪记者一听,急得头发眉毛都差不多要着火了,连声叫苦,那怎么得了。
要说这攀升子,其实也是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人,只不过多年的职业白领女性生活,使她对家庭主妇的业务日渐生疏直至厌烦。在电视台,让她为做节目夜以继日翻来覆去,怎么繁琐她都能忍受,唯独对这柴米油盐的事务,一丁点儿的麻烦她都头大。可偏偏她和丈夫方一帆好请客爱扎堆,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随时随地可能带上呼啦啦一大堆朋友回家吃饭,没有保姆对于她来说等于失了左膀右臂。方一帆曾戏说,我们这个家里,包括我在内,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保姆。
当时汪记者下决心无论如何得带上一个回去,一屁股坐在家政公司的办公室里不走了。人家对她说,守在这儿也没用,还是回家等消息,她就是不听,跟人家软磨硬泡没完没了。等在车里的方一帆,一个两个电话打上来催。
只听见她们两个小声嘀咕了一阵后,对汪记者说,这儿倒是还有一个,早几个月人手多的时候介绍不出去的,因为长相困难了点----
汪记者正急得火上房,连看一眼照片的耐心都没有,就说,找保姆,又不是选美,能干活儿就行了。
也许是黄凤琴的长相事先被介绍方过于夸张地丑化了,等到第二天,黄凤琴挎着一个小布包,拿着家政公司的介绍信跑到许家来打工,汪记者见到她,一句话竟然脱口而出,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糟糕呀。黄凤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心直口快的汪记者觉得自已并没有说破什么,黄凤琴也不至于有什么坏感觉。没想到这一句话,就像一粒伤害的种子落在又干又冻的地里边了,暂时安安静静地埋藏在那儿,要等到有了适合的湿度和温度,才会蓬蓬勃勃地抽芽长叶,结出敌意和怨恨的果子来。那时候,这只是一种潜在的,连黄凤琴本人都未必能够意识到的情结。
黄凤琴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情结,走进了许家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中有这样一种人,给他一缕阳光他就灿烂夺目,给他一滴清水他就波涛汹涌,这种人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中,创造不同的奇迹,一切取决于命运给他搭建多大的舞台。黄凤琴其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话说黄凤琴来了不久,许家的人以及每天频繁出入他家的狐朋狗友,全都发现了这个新来的保姆真是难得。你瞧这个家,忽然间干净整洁了,落地窗刮过了,好像只有窗框没安玻璃,木地板打过蜡,光亮得可以当镜子照,上至厨房里的锅台灶角杯盘碗盏,下到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洗手池,都被擦拭得清清爽爽,够得上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半死不活的花株,全都松过了土上过了肥,金鱼缸里新添了几条碧绿的水草,还有两三朵迷你型紫色睡莲-----
再说这厨艺,刚来的时候还层生生的没有谱,个把月下来已经是烹炒煎炸样样学上了手,加上她本来就会晒干菜腌泡菜,会做农家土点心,凉面拌得比饭馆里卖的还好吃,那还不把第顿饭都做得菜有大有小,味有轻有重,吃得许家一家三口和他们的食客赞不绝口。
黄凤琴的夜宵,是一种名叫“清补凉”的市井小吃。先将绿豆、红豆、花生米、薏米、通心粉、红枣、银耳、水果丁、小汤丸、鹌鹑蛋等原料,蒸熟煮透,分门别类盛放,到时候按吃客的要求任意搭配,分别冲上牛奶、椰汁、冰糖水,天热时再加些冰块,就做成了一份营养丰富,口感极佳并且赏心悦目的夜宵点心了。黄凤琴在许家的那些日子,这道点心每晚子夜时分定时定量供应,即是慰问品又是逐客令。牌友们吃过了这道点心,会咂着嘴,打着哈欠,离开许宅。这些人今天赢,明天输,心情变化无常,黄凤琴的这道夜宵总是以不变应万变,让他们百吃不厌。
诸如此类的表现,使黄凤琴听到的溢美之词,多到了让她不光不稀罕,甚至有点厌烦的程度了。于是,主人对她越来越客气,她对主人越来越不客气了。
跟汪记者一块儿去超市,黄凤琴总要公然给自已拿几包话梅、橄榄一类的小零食,发卡、头绳一类的小饰物,扔在购物车里由女主人一并付账,连句客套的话也没有。
她对自已的小屋子里没装空调只装电扇表示了明显的不满,天热的时候时常擅自跑到许家女儿的房间去睡觉,把室温调低到要盖棉被才行。
有一天,汪记者打开自已的衣柜,一口气找出七八件衣衫裙裤,自认为件件都是八九成新,好料子好品相,黄凤琴得了还不知该怎么爱不释手呢。没想到等她大呼小叫把黄凤琴拉到衣帽间来试穿,黄凤琴一丁点喜欢的样子也没有,淡淡地说声谢了,卷成一团就给拿给走了。汪记者原以为黄凤琴害羞,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来试。可是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见这些衣服被黄凤琴穿上身。直到有天汪记者到储藏室去找东西,看到她给黄凤琴的那些衣服,仍然卷成一团塞在角落里,这才知道黄凤琴是不想接受别人穿过的衣服。
为遂了黄凤琴这份好强的心,汪记者特地带她去了趟服装店,让她已挑挑两套合适的新装。这回黄凤琴表现得比较兴奋,左一件右一件地试了又试,弄得售货员都不耐烦了,才选定了其中两套。买单的时候汪记者发现,黄凤琴挑的这两套,不一定是这家店子里最好的,但可以肯定是最贵的。一向出手大方的汪记者,往刷卡机里输密码的时候,心里也着实别扭了一下子。可是既然这姑娘已经成了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人物,汪记者也只能摇摇头一笑了之。
如此这般,黄凤琴的做派越来越牛势了。最明显的变化是干活儿的时候,动静渐渐大起来了。
刚来那会儿,黄凤琴爱光着脚,汪记者特别为她买了软底的泡沫人字拖鞋,她总是嫌夹脚不爱穿。光脚的黄凤琴轻悠悠地走在地板上,就像一只青年的猫,出溜来出溜去,给人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有天,汪记者正在书房里写节目策划书,想得太入神了,被轻飘飘如影子般闪进来的黄凤琴吓得失声惊叫。彼时已经夜深人静,黄凤琴刚冲过凉洗了头,一张脸被黑油油如瀑布般泻在肩上的发丝包裹着,跟聊斋里边女鬼差不多。汪记者被她吓得不轻,惊魂乍定之下还没来得及发作,转眼间就为黄凤琴的表现感动莫名。原来人家黄凤琴见怜女主人点灯熬油太辛苦,特为她煮了龙眼红枣银耳羹端来犒劳,不料被她的过激反应搞得惊惶失措,手一哆嗦,连碗带汤打翻在地。只见这黄凤琴顾不得自已的脚背被羹汤烫得红了一大片,赶紧拿了抹布来,跪在地板上东擦西擦,嘴里一个劲儿说对不起对不起。汪记者是个知好知歹的人,碰到这场合,就算自已差点被吓得晕过去,心里还是让黄凤琴感动了一把。
眼看天冷了,汪记者又给黄凤琴买了一双拖鞋,红格子的绒布面,又软又暖和的底儿,走在地上略有声响又不太过分。她叫黄凤琴立马穿上,说,这么冷的天儿,你老光着一双脚,知道的说你光着脚图个舒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黄凤琴当着她的面儿把脚试了试,好像挺喜欢的样子,汪记者也就放心放意随她去了。
过了些日子,汪记者无意间听到家里有一种咣啷咣啷的脚步声,到了晚上大家都堰旗息鼓之后,那种声音就会响得更加蹊跷。初次听到她以为是电视剧里的音响效果,再次听到以为是楼上邻居所为,再而三才发现声音是黄凤琴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出于好奇,汪记者蹑手蹑脚把那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只见黄凤琴正穿着一双超高跟皮拖鞋,在屋里扭来扭去走台步,头上还顶着一本书。鞋的跟儿足有七八公分高,穿在脚上走路,整个人跟踮着脚尖跳芭蕾没什么区别。
汪记者当下就笑得弯了腰,高声大气地说,你这丫头,一时只爱光着脚丫,二时又穿上这走红地毯都嫌张扬的鞋,这是唱的那一出呀?
黄凤琴显然对自已被偷窥大为恼火,一句话不说,两只鞋往床底下一踢,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把汪记者给推出屋,啪地将门锁上了。
汪记者怏怏地回到卧室,大惊小怪地跟方一帆说起这档子事儿,没想到方一帆半点儿不吃惊,全然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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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小便宜的蠢人』
方一帆说那双鞋是黄凤琴邮购来的,因为电视购物的广告里说,这种鞋对涵~驼背的~~矫正形~有奇效。黄凤琴一直对自已的~态不~意,想买~来试试效果,就找到他~求预支~月工资。汪记者一听,知道方一帆的回答肯定是送她~了事,故意问:你就照办啦?果然方一帆~不在乎地回答道,不就是~鞋吗,还预支个啥呀,送给她了。黄凤琴记得,自已刚来不久跟着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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