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从帘子里边钻出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方一帆多个心眼,兴许也会有所打算。可正像我们已经听说的,方一帆偏偏是一个缺心眼的主儿,爹生娘养的好皮肉,顺风顺水的生活好经历,轻松愉悦的好生计,把他造就成这样一个缺心眼儿的人。所以方一帆对吴医生的笑容并未领会,只管询问黄凤琴到底得了什么病。
吴医生在墙根儿的水龙头洗了手,张着十个指头在灰不溜秋的白大褂上擦了擦,拿起笔在一张处方上写了三个字:宫外孕。
方一帆看了看,愣了一下,再看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别逗了。
这一笑,倒把吴医生给笑愣了,忙摆出一副大牌医生的架子说:这是妇科危症,你还笑?!
方一帆笑得更厉害了,说:你这哥们,学过医吗?一个黄花大闺女,你给人家看出这样的危症。乱下诊断,当心把你的牌子砸了。
看着方一帆心怀坦荡的样子,吴医生眼珠子骨碌碌飞快地转着圈,重新把自已对这两个人的判断掂量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方一帆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扮什么像什么,滴水不漏。于是,他拿定注意要把这场戏编好啰搓圆啰。这么一想,他往脸上铺阵了一层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对方一帆来说,预告着一场灾难的来临,只是他浑然不觉罢了。
他就这么笑着,方一帆说:她是你们家什么人?
方一帆大大咧咧说,还用问,我们家保姆呀。
吴医生道:我一看就知道。我想问的是,既然是你们家保姆,又不是你女儿,你瞅着长大的,你怎么能保证她就是一黄花大闺女呢?方一帆要不是个缺心眼儿,话说到此就应该带着黄凤琴走人,到正规大医院去确诊。可这位爷不光缺心眼儿,还真有点为别人着想的善良,被吴医生这么一说,也为黄凤琴担起心来。
当下,方一帆一边在心里纳闷,一边问:那你说怎么办?
吴医生说:怎么办?治呗,不光得治,还得替她保密,不然这姑娘还怎么活人?
方一帆觉得这话有理,说:那就治吧,当然得替她保密。
吴医生看着火候差不多,知道今天这头肥猪算是宰着了,便胸有成竹地说:要治的话,我这儿有一种进口药,专治这种病,从静脉滴入,今晚上打了明天照常工作,什么都不耽误,就是价格比较贵,得千八百块钱。你看-----
方一帆想了想,一边掏钱包一边问:怎么这么贵?
吴医生嬉皮笑脸说:这里边还含着封口费呢。
方一帆问:封口费?封谁的口?
吴医生数着钱,笑道:当然是封我的口啦,要是我嘴上不站个把门的,你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方一帆这才觉察到对方不怀好意,忙说: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替我老婆带她来看病。
吴医生把钞票放进抽屉,不慌不忙说,你是这么说,还得别人信呀。跟你有没有关系,也得别人说。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有也没有。
方一帆一听到这话,心里真慌了,说,你这像医生说出来的话吗?我们不在这儿治了,还钱来,我们到市立医院去。
吴医生突然收敛了笑脸,把装钱的抽屉上了锁,走到柜子跟前,拿出一管药水,啪的一声将瓶子口打开,飞快地用针管把里面的药水吸出来,掺进打吊瓶用的葡萄糖水里,一字一句说:就你这点风流事儿,还想到市立医院去张扬?别忘了你这张脸,就跟一张招牌差不多,谁见了不认识?在我这儿治好了,一了百了,到市立医院去,等于在电视上向全城人宣布,我把保姆肚子弄大了-----
方一帆听了这话,气得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吴医生既不惊也不怒,若无其事地等他动作,然后轻轻拨开他的手,继续准备输液用的东西,口中还振振有词:这会儿你知道当名人的难处了吧?不是我说你们,平日里个个都想出人头地,以为只要出了名,要老百姓中间混个脸儿熟,就什么都齐了。除了吃香喝辣以外,任什么便宜都有得占,还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这下好了,你当真混出个脸儿熟了,当真出了大名了。可你想过没有,月亮有圆就有亏,河水有涨就有落,当了名人有当名人的方便,也有当名人的不方便。像你这样把脸皮当招牌扛着招摇过市的名人,最好别让人家逮着半点儿不是,不然准是针大的眼儿斗大的风,唾沫也能淹死你----这老百姓和名人的关系,就好比船和水的关系,他们可以托着你让你乘风破浪平步青云,也可以把你掀进泥潭里,再踏上一万只十万只一百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古人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你们这些人,平时不学着点,到节骨眼儿上就找不着北,不倒霉才怪----
吴医生絮絮叨叨,越说越会说,越说越来劲儿。这一番话,像蜘蛛网缠飞蛾一样,一点点把方一帆给绕了进去,越收越紧。当下方一帆被说得六神无主,不光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扬起的手臂放下了,就连平日里总是高高抬着的漂亮脑壳,也不知不觉耷拉下来。
吴医生呢,就趁着这唠叨的工夫,手脚麻利地给黄凤琴挂上了吊瓶。事已至此,方一帆还能说什么?
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破藤椅上,方一帆掏出烟盒,打算抽上一支醒醒神儿,忽然发现里边已经空了,只好揉成一团,狠狠往地上一摔。吴医生见状,轻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放在他跟前,打个哈欠说:这药水还得输上一会儿,我抽空到里屋打个盹儿,等瓶子空了叫我一声。
黄凤琴被噎得气都没喘上来,捂住脸落荒而逃。跑了很远还听见李国强在后边没皮没脸地叫:黄凤琴,你的杯子不要啦,送给我了?
打那儿起,黄凤琴看见李国强就要拐弯,尽可能不跟他打照面。听到他跟别的女生打打闹闹的声音,黄凤琴便觉得好像有千百只蚊蝇飞进了耳朵眼里,让她心里烦得不得了。幸好没过多久他们就比业了,黄凤琴辍了学,进城去打工,再也没见过李国强了。
也是冤家路窄,黄凤琴到镇上的包子店去取家里定做的寿桃,从里屋应声而出的,正是她发誓此生再不愿见到的李国强。高中毕业之后,李国强子继父业,成了包子店的二东家。
相见之下,两个人都愣了愣神儿。紧接着,李国强马上找到了当年在黄凤琴跟前的优越感,嬉笑着大声招呼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黄凤琴呀。这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漂亮,叫我这个老同学都认不出来了?
黄凤琴还没开口,已经乱了方寸。眼前这个李国强,比起读书的时候,更高大更英俊了,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链子,手上戴着大金戒指,俨然像一个老练的生意人了。特别是他**上长出的那一层密密的黑色绒毛,随着他的声音一上一下地蠕动,像一把小刷子扫来扫去,扫得黄凤琴浑身麻酥酥地发痒,这几年来深深埋藏在她心底的千仇万恨,随之灰飞烟灭。
黄凤琴想装得若无其事,跟一个平常的顾客那样,说句不关痛痒的客套话,然后交钱取货走人。可事实上,她完全做不到,话一出口,偏偏就关了痛痒。
黄凤琴昏头昏脑从乡下回到方一帆家,在她的房间里睡了一整天,才没精打采地开始干活。见她病怏怏的模样,汪记者夫妇以为她是回去玩疯了,累的,也没往心里去。黄凤琴好几回莫名其妙地对汪记者说,我这次回家,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你们看见的黄凤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黄凤琴了。汪记者仍然没往心里去,还嘲笑她说,你看你,一天到晚听爱情歌曲,说起话来全是琼瑶味儿了。
日子久了,汪记者和方一帆也渐渐觉出这黄凤琴跟以前是有点不一样了,想来想去认为这也是保姆身上常有的事儿,在一个家庭做久了,就开始松懈了,也不好责怪她,因为他们家离不开黄凤琴。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们渐渐有些难以接受了。
首先是长途电话费激增,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被什么人盗用了电话号码,或者是最信局出了错儿,后来一查才发现所有的电话都是打到黄凤琴老家的,最长的一次通话足有一小时二十八分。其次是通过有线电视系统点歌的费用,也非常可观地出现在话费单上,有一天竟达到十五次之多。
正当汪记者拿着那张长长的话费明细单,寻思要怎么跟黄凤琴谈话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突然增大了音量,播音员正在预告下一首歌曲的点播者:下面请听邓丽君典藏金曲《爱情令人心碎》,点播者李黄凤琴将这首歌献给他日夜思念的男友,这已经是她第二十次为他点播这首歌了。汪记者知道这是一首典型的怨妇情歌,邓丽君的演唱更把它演绎到了令人心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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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随之流遍周~』
汪记者悄悄走到客厅里,只见黄凤琴正披头散发,对着屏幕~的邓丽君失~恸哭。她还响惊地发现,黄凤琴眼泪滴答到跟前的茶几~,居然像雨打沙坑一样,留~斑斑驳驳的印痕,环顾四周,一向窗明几净的家,早就今非昔比了,看得出黄凤琴已经很久不曾打扫它。这~汪记者~~无可~。她轻轻走过去,拿起遥控~,二话没说就把电视机给关了。~~沉浸在悲情中的黄凤琴,看到电视机的屏幕黑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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