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格外得冷，风也大，河滩里冻了一层层厚厚的冰。一弯新月依然挂在天空，照得整个山沟跟白昼似的，沟里的路崎岖不平，一不小心踩在石头上，疼的要命，建新一大早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刚出门就感到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但他还是走了出来迎着寒风在山谷中快速前行。山谷两旁地里的雪还没有融化，那枯树像幽灵一样随风摆动，像这样的清晨他整整走了七年，有时，他真的不想在走下去，十多里的山路上有几块石头，几棵树，他都一清二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现在都不念书帮家里干农活了，每天都过着悠闲的日子，可他呢?每天这么早上学还要挨冻。因为在学校学习好，老师才不让他退学的，说念了书好处多着哩，他不相信，那些老师只会要钱。

借着月光，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于是加快了步伐。边走边想着那些不念书的伙伴们在干什么，这时他们肯定在睡大觉，等太阳升得老高了，他们才赶着牲口上山去，晌午可以不回家，到自己家的地里或别人家的地里挖几个洋芋，点一堆火。等天黑了，他们骑着牲口唱着能喊破嗓子的歌回家吃饭去了。

他这样想着，不觉已经到学校了，他又开始了他一天的校园生活了，快要初中毕业了，非常紧张。这天早上第二节课，班主任进来告诉同学们明天每人拿两百的学费。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头脑**，家里那儿来的那么多钱交学费啊，每年就靠那几亩薄田生活。他该怎么给他大开口啊。

“大！学校要两百块的学费，不交老师不让考高中。”回到家，建新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大说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你干脆杀了你大算了，都这么大的娃了，不知道给家里省省心，你看看别人家的娃和你一样大，人家什么活不会干！你就知道要钱，要钱！我没钱，你爱找谁要就找谁去要吧！”月定满脸的横肉气得颤抖，嘴里不停地骂着那些该死了老师。此时，他娘进来劝阻，月定才稍稍消了些气。

建新知道，他大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什么本事，刚过四十的他因为劳累看起来像个老头了。村里农忙过后，他便手里提着旱烟袋满村转悠，有时会和一群老头坐在院子里打打牌晒晒太阳，为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家里的事一概不管。而且脾气倔的跟驴似的，发起驴脾气来谁都没办法。

星期六建新睡了个一塌糊涂，这几周可累坏他了。下午时分，他大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阴沉着脸，这让建新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

“建新，我去学校给你办了退学手续，还和你们老师骂了一仗。这个书咱不念了，高中咱也不考了，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不是我不想让你念，实在没钱了，咱是农家人，你娘这两天很忙，你就在家帮帮她吧！”

“大！可是……我……我……好吧！”建新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默默地走出家门，在满是泥泞的路上彳亍着。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但他如果不考高中的话，这七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总是有些不甘心，可能怎么样呢！反过来想，父亲说的也对，考上了也念不起还不如不考的。星期天下午，建新班主任来家里劝他上学考高中，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经下决心不去受那寒冷和黑夜了。

进腊月以来，下了一场很厚的雪，大雪封山了。庄外的人进不来，庄里的人出不去，只好待在家里闲着，男人们闲不住，于是踩着烂泥到庄里乱转，看哪儿有打牌的人就跟着凑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女人们待在家里做针线。等路上稍稍好走了他们也就该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得要命，住了一年的房子到处都是尘土，得好好扫扫。养了一年的猪到这会儿已经又肥又壮了，杀猪可是一门技术活，会杀的人不多，这几天他们几个可忙得不亦乐乎了。一个用木板做得大木桶，几把刀，一根绳子，几根盖房子用的椽子就是他们全部的家伙了。小孩子可是最爱看杀猪的了，十几个七八岁的娃在院子里活蹦乱跳，似乎是想给大人们帮点忙，但他们真实的目的是要让大人们给他们猪膀胱，他们可以吹着玩，如果有好事的大人帮忙他们还可以给自己做一个小小的鼓，这可是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啊。

建新和庄里人一样忙得不亦乐乎，大年三十下午，他们家就开始收拾年夜饭了。乡下人过年就图个清静，一家人可以躺在炕上好好享享福。大山一片安静祥和，山顶的雪似乎也在静静地听人们准备的年夜饭的香甜，整个山村就这样隐藏在世界的边缘，隐藏在雪山的臂膀之下，一年即将过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当最后一丝光亮坠入西方的群山，黑暗笼罩整个山村时，奇迹发生了：山村不再沉默了。家家户户亮起的路灯像一颗颗耀眼的星星将光芒射向苍穹，每家人的男人开始不约而同的向村口的一口人家走去，在路上他们还聊天好不热闹啊。原来，庄里每年三十晚上都要举行一场“迎神”的仪式，每个家里的男人都要去上山，因为山顶上有一位神，庄里人叫它“官爷”，听说原先有一座庙，可惜六十年代被毁了，而这个习俗依然保留了下来。人们都希望“官爷”能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生活安定，因此每年他们会提着饭、香、黄纸、洋腊去敬拜神灵。上山的路难走是可想而知的，一尺多厚的雪让每个人都步履维艰，更何况还要抓着“龙”背着大鼓。建新今年也去了，在人们说笑声中他已经走出了庄里，踏进了漆黑的山间小路，两旁的枯树黑压压的从他的眼前缓缓而过，听说出了庄就会有鬼，会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这对于建新而言没有任何的威胁，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山上看到鬼火了，还和小伙伴们追着玩呢。他们很快就到山顶了，山顶上是一片空地，有一个用草搭起来的烂房子，里面就供奉着官爷，所有的人都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龙在空地上耍了一会儿，人们就开始离开了，跟来的小男孩却争抢着吃献饭。建新抬起头看着漫天繁星，想象着那些他不曾见过的奇妙世界，似乎那星星在他的手心里跳跃。整个山村像一个婴儿躺在大山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欢乐。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他可以任意想象的世界。下山的路并不轻松，两腿沾满的雪此刻已经变成了厚厚的铠甲，又重又硬，让人迈不开步子。

下山后人们都各自回家了，建新到家后发现他娘正在做献饭，他才想起该到请自己家的先祖来家过年的时候了，每家人都知道他们的先祖在什么地方请，全家人（除了女人）在他大的带领下出了门，他们走到一堵石墙旁边，月定拿出洋腊、香和献饭，放到石墙下，点着香和腊，全家人跪下来磕头。之后他和他哥开始放鞭炮，这就意味着他们家的先祖听到响声会跟着他们到家里一起过年。回到家建新听到了连续的鞭炮声，看来每家人都开始接他们的先祖了。终于开始吃年夜饭了，为此建新等了一年了，他狼吞虎咽吃了一番。

近几年庄里的人在外打工都富了起来，一台一台的电视机、冰箱都往家里运，年三十人们便守在电视机旁等待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始，这让山庄里的人们了解了外面的情况。这时从每家人的门里时不时飘出欢声笑语，让宁静的夜空不在感到孤独。建新家里没有电视，他们吃完年夜饭也就没事干了，他娘不让他开灯说太费电了，一家人静静地等待新年的到来。他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路灯，他感到了一丝孤独，想起小时候和伙伴们一起在溪水旁玩耍的情景，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迷人的双眼如泉水的清澈，微微泛红的两颊如山间被秋风染红的叶片，散发着自然之美；那清脆如小鸟歌唱的声音在他耳边久久地萦绕，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繁花嫩叶之中，听着啄木鸟的咚咚声。建新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会闪现她的面孔，或许那个身影在他内心深处潜藏了太久了，想出来勾起他久违的记忆。十七岁的他有一双崭新的翅膀，要挣脱大山的束缚飞向远方。

新的一年在寒风的肆虐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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