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梦初回，重阴未开，晓色催成疏雨。竹槛气寒，蕙畹声摇，新绿暗通南浦。

夜里还在下着雨，昨夜，绿萝已悄悄浸润墨香。

绿萝自醉烟阁中走出，下了多少时间的雨，也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醒时的温柔。那汉白玉般的大理石床被云雾迷蒙得一片清冷，绿萝伸手，轻轻拂过，冰凉的春意从指间席卷身躯。阳台上的鲜花低迷，芍药，蝴蝶兰，月季，百合，还有婀娜的紫罗兰，谁个不是眉目拢云锁雾？她似乎偏爱那浅淡的紫罗兰，环着阳台的四周，藤萝般地爬满所有青灰的雕花栏杆。绿萝看着远处渐渐散去的山岚，也许，天该清了。转身进了床前的郁风亭中，坐在催发着玉石般冷冽的镂空雕花梨木椅上，倒上一杯雨前龙井，在香炉里重新点燃沉香，游丝静转，忽而一阵风来，泻下薄雾般的卷帘，摇曳起昨夜的梦。

今天似乎是周末了，绿萝叩着大理石的桌台。母亲他们今天也许会来，这是说不定的。他们似乎都很忙，忙着休闲，忙着养生，忙着在熙熙攘攘的都市里寻找一份高贵而华丽的宁静。又想起刚刚来到这儿的日子，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天空晴朗得教人生厌，绿萝是不怎么愿意在晴天出现的。这座漱雨园是她自己设计的，早在更早的时候，她的梦想是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当她一有眉目，便赶紧着手准备，准备一个远离尘世的乡村僻壤。两年前，她完成了俗世里父母的所有期盼，就来到这个偏远的山村。这是什么村子？她不知道，她只是活着，安静地活着，如此而已。

初来乍到，乡里的人们都以为这姑娘准是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躲到这旮旯地儿，于是，鲜少有人跟她招呼。绿萝是个乐得清静的人，她本就不愿意与他人更多交道，任凭他人百般误会，也不将话说开。一个人在园子里，念书，拨弄琴弦，栽花，品茗，或是拈起针线，走几针古老的故事。顶多也只是到附近的菜园子走走，那不是她的，所以，不敢太近。

一个月之后，她的家人，浩浩荡荡地奔着她的园子来。村里平日里只有走的人，何曾见过这么大排场的客人，于是，人们趋之若鹜，聚在漱雨园近处，只见那些客人都开着汽车，打开后车厢，尽是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稀有物事。那些客人的着装也是不凡的，虽然不似貂皮狐裘那般奢华，也是让人一看，便知品位非凡，可不是平日里的乡绅土豪。

绿萝的母亲，梅芸，是妇幼医院的主任，也许因为自己是医生，所以，保养得也是叫人难以猜出年纪的。她见周围这么多村民围绕，便叫自己的小丫头，也是绿萝的幺妹，路麟，将车上的礼物拿了下来，并吩咐几个孩子派发礼品给乡亲们。自然，这事没有让绿萝现身，她一直拒绝和他人接触，梅芸也只好作罢。

梅芸一边分发礼物，一边跟村里几位年长的老人闲聊：“我家这丫头就是不爱说话，平时也不爱跟人交流，如今搬到这里，说是喜欢这里风景好，人也好，她要在这里认真做她的学问。倒是叨扰了各位长辈们，帮我照管一下这丫头了……”

“哪里哪里，这姑娘聪明伶俐的，一看就是个念书的分子，乖巧得很，哪里需要我们费心思呢？倒是她来我们这村里，没啥好招待的，怕是委屈了你家姑娘了。”

“是啊，我看这姑娘长得也中看，这都多大岁数了？有婆家了没？”

…………

一番谈话，从此，村里的人便对绿萝改观了。为什么改观？是因为她家是个富贵人家？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磁场？绿萝笑了一下，磁场？不，即便是磁场，也是个不断排斥他人的磁场。

这样想着，就听到一阵铃声，“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江淹曾在《别赋》中写道：“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可是，绿萝为何将客人的来临当做一次次黯然**的别离？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也许这才是隐藏在欢乐相聚背后真正的伤悲。

“姐，开门，老大回来了！”原来是路黎那小子，路黎正是绿萝的弟弟，一个游戏公司的技术总监，当初为了摸索这些游戏的原理，玩得是天昏地暗，也没少给路父路母念叨，现在庆幸是出息了。可是，繁忙的工作，却是让人有时也是万分无力。因此，每每休假，路黎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公司里，不是往绿萝的漱雨园，便到路麟的画馆，好好享受一番书香墨迹，再慢腾腾地挪回去。

“后面有人追呢？还是干什么？这么急？”绿萝开了门，路黎就一阵风似地窜了进去。

“哎，老姐，你还真别说，老妈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给人家忙着相亲，我这可怜的单身贵族难道就要遭此不幸吗？我还是到你这里多几天，反正公司最近也不忙，我呆得都长痔疮了，哎，可怜我那翘臀，本年度最性感的屁股……”路黎一沾到椅子，就赶紧声明自己的无辜，以博取自家权威代表的支持。

“你一个人？”绿萝见他将包袱望右侧的卧室一扔，也不批评。走到右侧嵌入墙中的雕镂着飞禽走兽的木架上取了普洱茶，熟稔地泡上一杯，推到他的手边。

“还是老姐好，记得我喜欢普洱茶。二姐好像也要过来，她前天还在抱怨，说模特走台时没有尊重她的意思，真烦人。小幺就不知道了，这丫头最近跟老妈走得特近，我怀疑是不是她怂恿老妈给我安排相亲的。哼哼！……”

这是习惯吧？路黎，或者路麟，或者路琉，每次坐在那张藤编的长椅上总会絮絮叨叨地念上大半天。绿萝偶尔会说几句，但几乎是静默地坐着，或是给他们添茶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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