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牧研终于是醒了，艰难地挪动身子，一手搭在牧可信的肩上，那妇人见此，却躲开了去。绿萝是不会恼怒的，走过去，自然地将他的另一只手搭过自己肩，就是有些差距。嘴里还不断对牧可信说：“**儿，不急，别伤到他。”就这样，两人撑着一副佝偻的身子，终是到了漱雨园。牧可信没有进去，在门口踟蹰不已，讷讷地说道：“绿姑娘，阿研就劳累你了，俺就不进去了。”一边说，一边将肩上的力道全部卸在绿萝身上，差点儿将她**。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城里来的姑娘有着莫名的洁癖，平日里，从不邀人上门做客，除了她自家的家人之外，其他人鲜少涉足其间。所以，牧可信也不好破例，只得在门口将侄子交给她了。

“那就谢过了，牧研的事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绿萝也是艰难地支起这庞然大物，微微喘气，伸手在门上的隐处摁了指印，门就开了。牧研极力让自己清醒，想要减轻她的负担，无奈，多日未曾进食，浑身乏得紧，也许下一秒就要倒地而睡。

牧研歪在绿萝身上，绿萝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搀着，脚下的鹅卵石应该硌着生疼，可小径依旧自行延伸蜿蜒，丝毫不在乎人的心情。绿萝想着，牧研生病已久，踩着鹅卵石应该难受些，便往侧旁的绿茵过去，曲曲折折，终于到了檀香木门前。又是伸手触到隐处的微型屏幕，“嘎嘎嘎”的，沉重的声音推开了宁静的门。此时的绿萝可真是哭笑不得了，精疲力竭，只好对不住这伤重的患者，拉拉扯扯，总算翻过门槛了。一进了沐雪厅，毫不犹豫，便用尽平生气力，一鼓作气，拖上了左侧的半楼，幸而只是五个台阶。绿萝将牧研搬进了煮青房，忍着松懈的心，颤抖着将他偎在软榻上。顿了顿，终于自己也软在一旁，起伏不定地喘着气。

似乎是触摸到细腻柔软的丝缎，牧研一阵梦迷，好像这不是人间，而自己恍惚在天堂。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那个女子正依着榻沿**。是的，是那个女子，尽管她背着他，但那令人沉溺的清香是无可替代的。不可置信，难以相信，牧研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抚mo着披在榻上的青丝。绿萝**了好一阵，忽然觉察有人正触弄着自己，一回头，前世应该有缘，今生再续旧梦。就在那一霎那，牧研直觉，今生是前世的再续。为何如此熟悉，难怪依依不舍。两人就在这怔怔的凝眸中沉默，沉默那在昏天暗地的冥府的擦肩而过。

席慕容说过：“人若能转世，世间若真有轮回，那么，我爱，我们前生曾经是什么？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一朵。你若曾是那个逃学的顽童，我必是从你袋中掉落的那颗崭新的弹珠，在路旁草丛里，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炷香，焚烧着，陪伴过你一段静穆的时光。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却又很恍惚，无法仔细地去分辨，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一阵风起，又一阵风落，“叮叮铃铃”，窗台的风铃唤醒这沉睡在前世今生的两人。窗外是昏黄而模糊的傍晚，两人如梦初醒，却不显尴尬，只是相对微笑，似乎，只是嘴角微扬，便了却了这辈子的使命。

绿萝自地上坐了起来，俯在牧研的脸颊旁边，轻轻地笑着，“先躺着，我给你放水去，泡一会儿药，你这后背会好受些。”牧研随着她的身影，唇边晕开一片涟漪。上苍在眷顾着我，今生还有前世的故事，延续，延续，是生命在延续，是爱在延续，还有那弥漫在两人之间说不清的理解与包容在延续。

抬头环视这沥青色空间，墙上嵌着高高低低的木格，上面都用着朱红的毛笔描着各种中药的名字。那字没有女子的媚，也没有男子的劲，只是淡淡的，像风晕开一朵莲一样，清秀，又似在雾里云里，氤氲。

软榻是贴着落地窗台的，浅绿色的纱帘在晚霞中婀娜多姿，便是透过着透明般的轻纱，也无法窥探到外面的风影，因为，那一扇扇的屏风如你温柔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你，教你错不开眼去。

在春天里，是月夜闻花落；在夏季里，是月下听蛙鸣；在秋节里，是月色照清流；在冬日里，是月中访雪归。如雾的屏风，如梦的诗意，这时若有酒一杯，必能消歇这万古的凄凉的人情世故。

牧研撑起身子，踱步到了屏风处，温柔地抚着边框，却发现那精致的红木上细细地雕刻着一点一滴的梨雨。她为什么会在迎风流泪的黄昏里雕下这些惨白的梨花？她是如此的近，她又是如此的远，似乎一转眼就随风而去，只留下哭泣。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你如何下床呢？”绿萝见牧研此时正倚着屏风，想着容易着凉了，赶紧过去将他扶了过来。

“你喜欢梨花？”牧研轻轻地搭着绿萝的肩，那声音好似极远，又飘渺无痕。

“我喜欢凋落与哭泣。”绿萝听得牧研的相问，顿了一下，轻笑了声，又道：“怎么这么悲伤？我只是难得沉思一会儿，你可别多想了。”

“凄凄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牧研见边上的素绢上仍是题着断肠的“梨花词”，默了一下，只对绿萝微微地笑着。

“我扶你过去吧。”绿萝搀着牧研进了浴室，只见那浴池中已放了满满的水，烟雾缭绕，如在梦中。

“咳咳，那个，我帮你把衣服解下来吧？”绿萝倒不是难堪，就怕牧研执著。

“嗯。”牧研也确实没有想到，绿萝会主动提出这事儿，轻轻一声，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那不晓得是激动还是紧张的心在颤抖。

绿萝听着也不忸怩，自然地解下牧研的衣服，在缓缓地扶着他进入浴池。这么熟悉的动作，好像已经演练了千万次，这一次，不过是久后重逢罢了。牧研见她这般模样，心里软得如春雪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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