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生气的时候有句口头禅：我嫁进林家算倒了八辈子霉，就没一天好过……

林妈当年，可以说是一个骄傲的公主，令人羡慕的中专生，早已注定飞离的农口。她小鸟依人，十七八岁，正是她的春天，她的欢声笑语激荡在校园里，弥漫在空气中。年轻的后生像着了花粉的传染，内心生出无名的情愫，他们渴望的眼神有些妄想，平静的心潮有些涟漪。在她身边，暗恋已经汹涌，她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然像小鸟飞来飞去，让人捉又捉不住，放又放不下，急煞多少青春萌动。

毕业了，她阴差阳错嫁给一个工人。那工人，论长相也不辱没她，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小鸟可人，极符合传统夫妻的审美标准，可是形式的完美，代替不了内容的巨大差距。他家不富有，不要说满足不了她的涂脂抹粉，也满足不了她的穿着打扮。她曾无数次翻看自己的手，感伤自己的这双手，这双手不应该用来洗衣做饭，而应该用来抚琴调瑟，这双手不应该沦为握着锄把，而应该胜任握着笔杆。林爸人很实际，几世单传，早已在他身上寄托着人丁兴旺的使命，他娶妻就是为了生子，传接香火，所以他上床就一件事——播种，然后盼望一旦发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没有心和心的交流，夫妻就像一把钥匙一把锁，久不开启心灵，各自都已锈迹斑斑，谁都走不进彼此，埋怨生成怨怼，吵闹演变打骂，每当和双方家长亲朋好友说起夫妻这种生活，他们都说这是磨合，过一阵子就好了。双方都在等，等待一个好下来的日子。

林妈怀孕，给林家老幼尊卑带来惊喜，添丁之喜盖莫大焉，她被像老祖宗一样供着，她也尽情享受着做女人的这种骄傲，她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母以子贵，孩子就是自己的福音。

胎儿在母腹中孕育、蠕动，就像一个巨大的谜，让参与其中的人猜想着谜底盼望着谜底，有着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迎接着谜底。林奶经常问林爸：“你媳妇喜酸还是喜辣？”林爸说：“不知道。”林奶就骂他粗心，不像要做爸爸的样子。这时他又好像想起来了她好像喜酸，也许喜辣，哪能说得准，这可把林奶急坏了，只骂她儿笨蛋；她儿干脆说前三天喜辣后三天喜酸，孕妇就是嘴刁，刁得都让人无所适从。

“娘，喜酸喜辣有什么讲究吗？”

“喜酸是儿喜辣是女，什么都不懂，还让爹娘操心？！”

“瞎操心，肚皮里面的春秋谁能说得清楚，孩子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娘就是要早知道，有钱也难买早知道。”

“就你盼孙心切，别晚上睡不着觉。”

“又是一辈子人，我当然盼得切，只是别是丫头就好。”

“丫头怎么了？能刷锅洗碗，缝补浆洗的，不比儿子强多了？”

“你懂个屁，闺女总是人家的人，儿子才是自己的。我们林家是外来户，本来门头就少，又加人丁不旺，总伸不开腰说不的话，你是独苗，娘就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你，你给老娘生十个八个，老娘给你领，上阵还是亲兄弟，打仗还得父子兵，亲多远向多远，别不知好歹。”

这样的教育，林爸几乎都耳熟能详了。那天，他又引出林奶的亘古不变的话题，只是看看老人家有没有松动她的紧箍咒。

如果给爱情压担子或者说赋予更多的使命，爱情也会不堪重负而发生弹性形变，甚至发生扭曲，夫妻生活也是一样。

那年二月，林妈在全家的期盼中临盆，在痛苦中挣扎一夜，在黎明之际，一个新生命呱呱坠地，婴儿的一声啼哭，开启了一个春天。婆婆一见是女娃，脸色骤然阴郁，产房霎时有着春寒的压抑，霪雨的不开，一切都变得安静。林妈也好像辜负全家的希望，忘记了疼痛只有愧疚，婆婆转身离去时，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林爸没有安慰，默默做着一切。林妈想质问他一句，可他有什么错呢；她想呐喊，可身边有自己的宝宝，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那样新鲜神奇，她怕吓着婴儿；她吐了一口气，好像一切不快都吐出来了。她把襁褓中的婴儿贴近自己，喊一声林爸：“该给孩子取一个名字了？”林爸嗯了一声，好像在思考，过一会，又把问题交给了林妈：“一个女娃，还是你给她取名吧？你对花呀草呀的比较熟悉。”

“一个名字叫上一辈子，可要好听呀。我想就叫柳絮吧，应了春天这个景，又配你的姓，林柳絮，不好吗？”

“好，叫阿毛阿狗都好！”

林妈白了林爸一眼：“你家的才叫阿猫阿狗的，都是小畜生！”

柳絮，她是林妈的贴心小棉袄，给林妈带来无边的快乐，也**牵动妈妈的心，母女一起成长。林妈给女儿洗尿布，喂女儿吃奶，在林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柳絮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喜人，儿女连心，林妈把全部心思都用到了柳絮身上，对婆婆对丈夫态度视而不见。丈夫有时跟她母女玩，她就教女儿说：“你跟你妈玩去，谁妈疼谁的孩子，俺的孩子不要别人疼。”

林爸不想让婆媳如此僵着，就替老娘打圆场，林妈一听就来气。

“我生孩子那时你看看她的脸，我想一时想不开，我忍着；可整个月子地，她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没有给孩子洗过一块尿布，那也过去了；孩子长这么大，她又抱过多少回？不就是个女孩吗？又不是一个敌人，何至于如此？况且我们都是女人，女人不能作践女人。我不生拉倒，要生我还生女孩，看她还能怎么样？生男生女是我的事，她瞎气。”

不想，林妈的一语成谶，接下来，老二是丫头，老三是丫头，老四还是丫头，一个个丫头让林爸灰心，一个个丫头让林妈筋疲。

抓革命促生产那会，林爸很少回家了，林妈看着一窝丫头，要吃要喝，也指不上老爷爷老奶奶了，就经常下地干活了，干累了，就埋怨：“一窝丫头，妈妈累死也指不上你们了。”二姐桃花就说：“妈，我们还小，等我们长大了，不让你干，地里家里的活我们全包了。”二姐平时不说话，可心里有，每说一句话，总叫人心疼。

噢，忘了介绍，大姐柳絮，二姐桃花，三姐桂花，四妹香莲，她们挨肩长大，不管外面的风雨，不管世人的冷眼，在她们妈妈的羽翼下，一天天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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