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杨青在什么时候闯入了我的视野,大概也是这样的冬天吧。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这个鞋厂站稳了脚跟,任部门主管。我管理着七条流水线,共有三百多人。这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痛楚。关于骄傲与痛楚,我不想挖掘太多,总之,我的心里是复杂的,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杂陈着酸甜苦辣咸。但人生无非就是这样,哪有像清汤寡水一样单调而且单纯的日子呢。我勤勤恳恳地工作,只为了能保住我的饭碗。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是我奋斗不止的结果,当然也是机缘巧合。三年前,我只是这条流水线上一名画线的员工,每天就机械地拿着鞋子的碎片划来划去,我记不清我划过多少条这样的线条,几千还是几万,或者更多。我忍受着组长太多的白眼及无端斥责,下班后默默地读着吴士宏的《逆风飞扬》,做梦都在想着有一天能够脱离苦海。
那时候我不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将理想的风帆涨得鼓鼓的,希望终有一天能够乘风破浪。在一次带病坚持上班之后终于累倒在车间里。我想了许多,关于理想,关于谋生,关于未来,关于——,我停顿是因为有些难以启齿。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将我的所有和盘托出,但不是现在。我总是在黑暗中听着火车轰隆隆的响声,猜想着他们要去哪儿。北京?上海?南京?后来我渐渐地不想这些了,我终于明白那些火车除了给我制造噪音让我不能安心入睡外,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火车的轰隆声渐渐地远去,取而代之是汽车的滚动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明白我们的耳朵可以选择性地听一些声音。我不再关心火车的去向,火车就正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但我知道,火车是存在的。
后来终于听不见火车的轰鸣了,连嗡嗡声也没有听到过。但是汽车的滚动声却越来越宏大。当它们呼啸而过的时候,就像碾过我的头顶一样难受。我想到许多人正在奔波,许多人正在坚持,还有许多人正在放弃。终于,我还是累了。
就在我感觉前路漫漫没有出头之日的时候,却峰回路转地遇见了金兰。金兰她姐金芝和我是同学兼死党,记得那天我回忆了许多与金芝之间的趣事,让远在他乡的金兰大为感动。后来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拍着丰满的胸脯说:“梅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姐了,只要我能帮到的事,一句话。”
“你?谢谢啦。”我虽然为金兰的侠义感动着,却暗暗地怀疑她的能力,所以就一笑置之。
后来才知道,金兰是这个鞋厂老板的枕边人。现时代所谓的枕边人,不一定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就不多提了。金兰对我的事情很热心,不久之后,组长对我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后来,我就成了组长的助理,后来的后来,组长同志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降职处理,他自己脸上挂不住就辞职走了。我取而代之。
这期间的阴谋不是我设计的,如果真有阴谋的话,但是,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装得心安理得,在工作上更是一丝不苟。我时常安慰自己说,这里是人间炼狱,出去也好。出去了,就解脱了。我不一样,我需要这份工作,我需要钱。
工作渐渐步入正轨,我游刃有余。工资虽然不多,却是有保障的。老板还承诺我们说只要我们好好干,等将来退休了还会有养老金退休金发放。感谢天感谢地,我乐滋滋地想,我们不是和公务员一个待遇吗。我在期待着,即使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传说。
我猜想杨青一定是带着仰慕的心情来接近我的,因为我在早会上对女工们的谆谆教诲让杨青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他说他想不到我骨瘦如柴的身体里隐藏着这么大的潜力。
杨青这么看我,足以表示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我不能告诉杨青我是依靠什么关系才做到了这一位置,我告诉他这是我奋斗的结果,你也不要放弃,说不定若干年后,你就是李嘉诚第二了。
“这根本不是我的理想!”杨青说,“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想干什么吗?”
“这我当然不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杨青说,“我来告诉你我现在想要干嘛。”
“干嘛?”我有些警觉地瞪着他,因为我发现杨青正在向我靠近。他不是青面獠牙的魔鬼,而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骚年,我应该欣喜才对。可女性天生的防御本能让我退后了几步。
“你干嘛,后面就是臭水沟了,”杨青一把扯住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却莫名地涌起一股失望的情绪。
唉,我总是回忆着与杨青之间的点点滴滴。我不是要说离开吗,我不是下定决定要给他新的生活吗。如果这样,我的离开会不会变得更加困难,亦或只是一种冲动?
但我必须得离开他,想办法离开。狠下心对他说分手或者玩失踪。可是这样会不让杨青痛苦呢?
我在担心着,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所以一直举棋不定。或者我可以让上苍来决定,比如让岁月的杀猪刀在我脸上留下难以抚平的皱纹,杨青就会自动离开我。可是,可是,我却在努力地保养着自己的肌肤,让自己看起来**雪白,我甚至梦幻般地想像着和刘晓庆一样60岁了还在书写着不老传奇。如果这样,那不是遥遥无期吗?
这样的近乎变态的想法一直持续到那个早上。我对镜梳妆的时候,我在我的头顶发现了一根白发。那是银丝,我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对自己说,银丝是衰老的象征。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甚至是罪恶的,我用自己的不甘寂寞的心诱惑了一个纯真的少年。他的青春,我的流年。
尽管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想他与我在一起的情景,或关于他的一切。
杨青是大学生,他现在是开发部一名储干。所谓储干,就是储备干部,将来有可能当上管理人员的。他毕业后怀着一连串的梦想来到了这一片热土。呵呵,热土,这也是杨青说的,他说这里终年不会见到雪,气温与全国各地相比,总是要暖和许多。
可是我发现他手脚冰凉。当然,开始只是发现他的手冰凉。在我们逐渐熟悉起来的时候,杨青总会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双手。有时候是递给我文件,有时候是递给我早餐。还有一次,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台风过境之后总是有狂风暴雨的,这个我早有准备。可是我放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雨伞却不见了踪影。下班的时候,我在办公室的长椅上枯坐,看着窗棂上飞舞的雨花出神。
“梅姐,回去吗?我给你带来一把伞。”一个温柔的男中音传来。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单薄的少年在门口伫立。我回绝他:“不用,你呢?”
“我可以送你回去。大家同事一场嘛,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的好意,都像你这样,雷锋同志就是活过来,也没有用武之地。”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我就是雷锋同志的老乡,要帮也是我帮你才对。”
“呵呵,那你现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啊?现在?”
“尊敬的梅姐,我现在请求你准许我完成我的使命,让我送你回家。”
我就那样接受了他的靠近,甚或**。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命中注定,杨青就那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有时候**,有时候迷离,有时候可爱,有时候淘气。我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开始用工资的一部分买那种比较贵的化妆品,以保持我**柔滑的肌肤。
说到底,我在潜意识里诱惑他,不管我承不承认,这样的诱惑是客观存在的。没办法,我的罪恶感又一次涌上来了。原谅我,也许我只是不懂得拒绝。
杨青仍旧会来我的办公室里复印一些文件,也同样浅浅地笑着。他笑起来很好看,像冬天里一抹温暖的阳光。他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厚厚的镜片会折射五彩的光芒,有时候我会怀疑那是我的幻觉。我感觉他越来越亲近,就像那种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没有距离。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会经常看到他捧着书读。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我会想起过去的自己。那时候职校刚毕业,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熟人,每天也是以这样的姿势把地摊上淘来的书读了个遍。
“每一个看书的人都是梦想家。”我经过他跟前的时候,丢给他这样一句话。
杨青将他的目光移向我,笑呵呵地说:“梅姐,哪里,我就是看着打发一下时间。”
“你很无聊吗?空虚或是寂寞?”我说过这个话之后有些后悔,因为我觉得我作为车间一个有名的暴力主管,这样的调侃与我的风格大相径庭。我害怕工友们经过的时候,会影响到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威信。
杨青第一次用一种狡黠的目光看着我。再后来,杨青邀请我去看了凯瑟琳的影片。我再一次确定那是他的阴谋。是的,他蓄谋已久。
我不是刀枪不入的女人,我被杨青温柔地擒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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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的爱人』
我不能再说杨青了,再说~去他好像成了我的生命里的唯一。事实~我的生命里还有许多更重~的人,比如~~。~~是有姓的,可是我不愿意提起。~父亲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提起的~,他~~子。不愿意提起但是无法忽略。没有他,我的生活不会是这个样子。我得去看他,这是义务。我一直没有明白我有多少权利,但我明确知道自己的义务。探视一个失去自由的人,这是我必须~的。圣诞节的时候,我坐~了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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