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年前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认真复习功课，准备迎接两个月后到来的高考。那时的高考对每个学生来说都是一场事关前途命运之战，说得残酷些无异于一场生死之战。几百万人同挤一座独木桥，录取率不到15%，桥那边是鲤鱼跃龙门似的锦簇一团，桥这边却是十年寒窗空对月，考不上大学的，要么复读重来，要么回到自己不该有梦的生活中去过一种对大多数人来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钟成志坐在座位上一边复习英语，一边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扎实地学学英语，害得现在每天要比别人多付出很多的时间用在英语上却还是力不从心，看来英语这一科要扯后腿了。正在他感慨不已时邱珊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径直走到他的书桌前悄然丢下一张纸条后又匆匆走出了教室。

钟成志疑惑地拿起纸条先端详了须臾，然后展开，只见上面潦草着写道：

钟成志，你也太小气了吧？晓意马上就要转校走了，你真的就忍心不去送送她

吗？这三年来她对你怎么样，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你们发生过什么，你在意与

否，真到了离别时至少也该去送送她。

“怪不得她今天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原来是要转学，转学？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钟成志手里攥着纸条心下不觉一阵怅然，虽然一直以来他都装作与她之间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虽然他对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但他自己却知道她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和她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邱珊，你能不能快点走？”欧阳晓意拎着东西跟在母亲身后边走边催促着。邱珊嘴上答应着，脚步却依旧很慢，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一眼。到了校门口，欧阳晓意的母亲催促着将东西放进一辆桑塔纳轿车的后备箱中。半响，邱珊才磨磨蹭蹭地跟过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待将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车中，欧阳晓意避开母亲悄悄将邱珊拽到一旁，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跟他说了？”

邱珊点了点头。

“他不会来的！”欧阳晓意向校园内瞄了一眼，黯然说道。

邱珊也向校园里张望了一眼，有些着急道：“晓意，你们俩之间到底怎么了？平时也不说话却又爱得跟什么似的？你现在要是再不跟他说清楚，恐怕以后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清楚你这两年多是怎么度过来的，既然爱着，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尝试说出来的勇气？”

欧阳晓意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痛苦，凄然道：“邱珊，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千万不要在高考之前跟他说什么，就让他平平静静地参加完高考吧，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影响了他的情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有些事还是忘掉的好。等我那边安顿好后我会把地址写信告诉给你。”

“晓意！”邱珊闻言一把将欧阳晓意抱住，眼泪即刻流了下来。

“晓意，咱们该走了！”欧阳晓意的母亲站在轿车旁催促道。

“邱珊，我该走了。”欧阳晓意哽咽着不忍撤手。

“晓意，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晓意，还是等等他吧，”邱珊拉着欧阳晓意的手说，“要不你等一会儿，我去把他给你叫来，总要让他知道这两年你对他的感情。”

欧阳晓意凄然一笑：“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

邱珊还是有些不死心：“真的不再等他了吗？”

“该过去的早晚都会过去！”欧阳晓意松开手，擦了擦眼泪，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正要递给邱珊，却突然两眼直瞪瞪地望着邱珊的背后。邱珊讶然回头见钟成志飞奔而来，脸上顿时**一分惊喜，随即知趣地退在一旁，转而看了一眼欧阳晓意的母亲，走上前说道：“阿姨，祝您一路顺风！”

欧阳晓意的母亲口中说着谢谢，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跑到欧阳晓意身前停下来的钟成志，皱着眉轻声问道：“那个男孩子是谁呀？”

“哦，他呀——叫钟成志，是我们班的班长。”邱珊机警地回道。

“他来干什么？”

“他是我们班长，对谁都特热情，准是听说晓意要走了，所以过来送一送。”

“他和我们家慧慧平时相处的关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阿姨？”邱珊明知故问。

“我是说……她们俩有没有那个？”

“阿姨，您想哪去了，我们平时说归说，笑归笑，但都是纯粹的同学关系。”

“是吗？怎么我看着好像……”

“阿姨，您对自己的女儿还不放心吗？晓意平时可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的。”

欧阳晓意的母亲没有再说话，眼睛越发像钉子一样盯着自己的女儿和钟成志，凭着她做母亲的直觉好像并不如邱珊所说的那样简单，但又一想反正女儿也要离开这所学校了，忍了忍便没有走过去。

欧阳晓意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激动，颤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

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似有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这样两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的话语。欧阳晓意主动与钟成志握了握手。钟成志平生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握一个女孩子的手，只感觉入手是那么的冰凉而柔弱，不觉心神一荡，油然一股不舍袭上心头，问道：“你转校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有用吗？”欧阳晓意眼眶有些**道，“说了能让光阴再从头来过一次吗？”

钟成志不由感到一阵心痛，直到此刻（真的要离别了）他才知道自己内心里一直对她刻意的排斥原来竟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他真想告诉她两年多来自己每每在责怨她的同时却越来越深地融有了她的影子，但嗫嚅半响，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人都要走了，从此天涯各方，说得再多还有什么必要吗？想来一切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淡去，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一样，自他被她无情地拒绝那一刻起他和她之间便已经注定了有缘无分的结局。

欧阳晓意初时见钟成志似有话要说，心里顿时充满希冀，由不得一阵紧张，心想：“他想说什么？是不是自己一直期许的那些话？如果他真说出了口，自己该怎么办？”正这样想着却见钟成志又把话咽了回去，心下顿然感到说不出的失望，原来一切于她来说真的不过是镜花水月，遂凄然道：“有件东西想送给你，”说着将那个刚才准备交给邱珊的信封重又掏出来递给钟成志，“早就准备好送给你的。原想你不会来送我，所以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让邱珊转交给你，现在既然你来了，就直接给你吧。”钟成志稍稍犹豫了下伸手接住信封，不想欧阳晓意并没有即刻松手，反而捏得更紧了，只听欧阳晓意郑重地道：“不过我有个条件，如果你不能保证在高考之前不打开它，就请你不要接它，因为我不想担下影响你高考成绩的罪名。”

钟成志狐疑地看着欧阳晓意，说：“好吧，我答应你，一定等高考结束后再看。”

“你能保证？”

“能！”

“那好，再见！”欧阳晓意这才松了手。

“晓意！”钟成志突然深情地唤了一声。欧阳晓意猛然觉得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心道：“他该不会是想说一句挽留自己的话吧？”

“请你多保重！”钟成志说。

“我会的！”欧阳晓意失望地紧咬着下**，强忍着没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随缘吧！”欧阳晓意绝然转过身去，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几丝长发轻轻划过钟成志的脸颊，那种感觉就像情人的手轻轻的抚mo一样。望着欧阳晓意离去的背影以及那一头轻轻甩动的长发，钟成志蓦然想起自己和她一起组织班级活动、一起做广播、一起主持校艺术节文艺晚会的幕幕往事，想起自己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不觉鼻子一酸。

欧阳晓意捂着嘴径自钻进了车里，关好车门，眼泪随即流了下来。邱珊送欧阳晓意的母亲上了车，然后把着车门冲欧阳晓意嚷道：“晓意，记着给我写信！”

“欢迎你有时间到北京玩。”欧阳晓意的母亲冲着邱珊礼貌地挥了挥手，关上车门的同时仍不忘向钟成志瞟了一眼。

钟成志怔怔地望着轿车远去，这才想起忘了问她落脚的地方，但又一想一切都结束了，问与不问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此生不管她到了哪里都已与自己没有关系了，因为，因为他们的故事在当初他被她无情拒绝时便已经有了结果。可是，在轿车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胸口像被刀子突然划了一下一样，说不出的痛楚。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欧阳晓意临别转身时长发划过他脸颊的那种感觉。他忽然想哭，却又无泪。他再也没有想到原来他和她之间竟会是这般地匆匆收场。

两个月后，高考结束。下午一回到家，钟成志顾不及回答母亲的询问便立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迫不及待地取出欧阳晓意临别时交给他的那封信。也不知为什么，拿信的手竟然颤了起来。**信，一块心型水晶首先滑了出来。钟成志拿起水晶对着窗外的夕阳照了照，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斑。接着是一朵干了的勿忘我花。再接下来是一封写满字迹的信：

钟成志，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很早

我就为你准备好了我的照片，可是一直没有想好是否应该给你，还是算了吧。这个

水晶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因为它很纯洁。

原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或许在你的心中我根本就不重要。虽然明知我们的缘

分已尽，可我还是忍不住写信给你。你知道吗，三年来我用多大的力量控制自己的

思想和行为，可我终究忍不住去想、去爱。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有意躲避我，可我不

知道为什么。还记得我们一起参加配乐诗朗诵吗？一起主持校艺术节晚会吗？一起

组织校园广播节目吗？一起畅游山峰登顶欢呼吗？既然没有结局，为什么要给我留

下那么多的回忆，要给我留下那么多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的心一步步地走近

你，无法自拔。

我很软弱，不能再写这些了，否则就要哭了。也许你会嘲笑我，随你怎样去想

吧！好在天涯相隔，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到。

本想将一切深埋心底，随时间流逝悄然淡去。可我为你苦恼了三年，不为别的，

只想让你知道。知道你喜欢诗，也写了一首送你。

那年那月的那一天

我们相识在那所校园

从初秋开始

有多少记忆刻在心中

到夏夜结束

有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曾有过的默契

曾有过的心心相印

忆起

无限凄凉，因为——

这年这月的这一天

我们缘尽在这所校园

多保重，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够从你的阴影中走出来！

不渴望相守一生，但我知道自己毕竟爱过！

不期许相牵一世，可我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读完信，钟成志静静伫立在窗前，已然泪眼蒙蒙。他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其实他的心又何尝不是牵系在她的身上？虽然自那件事后他抱着自己被深深刺伤的自尊一直有意识地在回避她，更进一步说是在惩罚她，但不管怎样他的心里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女同学的身影。如果不是那次的拒绝，说不定他们早已心手相牵了（尽管那时老师和家长一直将早恋视若洪水猛兽）。越想越觉难受，越难受心里越是不停地诘问欧阳晓意：“既然当初你选择了拒绝，却又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今天的结局？既然注定是今天的结局，却又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既然你已经一走了之了，却又为什么还要把痛苦和牵挂留给我？”只是这一刻，尽管他为欧阳晓意的多情倍感伤怀，但有一点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不欠她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当初选择的后果，直到四天后他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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