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天后，返校估分填报志愿。待到填报完志愿已是将近中午，钟成志、郭宇旗和王力三人来到校外一家小餐馆里喝告别酒。三人边吃边喝边谈，喝到兴致，免不了要抒发些感慨。

郭宇旗起身分别给钟成志、王力和自己倒满了酒，然后举杯说道：“来，咱哥仨干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凝视着手中的空杯，神情说不出的落寞。钟成志和王力跟着干了杯中酒。只听郭宇旗叹道：“按照我自己估的分数恐怕哪也考不上了，上大学曾经是我最憧憬的一个梦，现在看来要泡汤了。”

王力安慰道：“宇旗，考完就别想了，估的分没准，就算真没考上，来年还可以再考。”

郭宇旗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再考了，这几年家里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说真的，考成这样，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唉！在家对不起父母的殷殷之盼，在外无颜面对全村乡亲曾经羡慕与期待的目光。”

钟成志油然一阵伤感，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劝道：“宇旗，其实上不上大学并不能决定一切，只要不放弃，我相信你的抱负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咱哥仨不是说好了吗，不管将来遇到什么样的境况，都要尽全力去面对，用心读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手打出一片天，此生决不轻言放弃！”

“就是，宇旗，只要你坚持，就算不过这座独木桥，也不一定将来就比我们混得差！”王力信誓旦旦道。

郭宇旗自嘲地一笑：“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再考一次，可是家里条件不允许我再考下去了，我爸前些日子进山采石时不慎被石头砸伤了腿，需要钱医治，我不想也不能再拖累家里了。”

钟成志和王力对望了一眼，都觉得甚是惋惜。静默了片刻，王力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郭宇旗喝了杯中酒，两眼盯着空杯说：“前些日子咱们不是还讨论过邓小平的南巡讲话吗？这几天闲在家里，除了帮母亲下地之外我又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他老人家单凭一次南巡讲话便在谈笑间鼎定乾坤，这种举重若轻、以华夏复兴为己任、以‘三个有利于’的民生幸福为己念的胸怀气度足以让全中国人敬仰。既然他老人家已经为中国的未来指明了方向，所以我准备到深圳去闯一闯，那里应该是个有梦的地方。”

钟成志和王力听他这样说禁不住也是心潮澎湃，因为他们仨在一起时没少讨论过“下海”这个词。王力给郭宇旗倒满了酒，然后举杯说道：“来，宇旗，我敬你一杯，为你率先试水给咱仨打头阵干一个！”随即三人狠狠碰了下杯。喝完酒，放下酒杯，郭宇旗动情地说：“既然改革的趋势不可逆转，就让我先到外面的世界去蹚蹚潮水吧，如果不被淹死，我一定会回来，我就不信我们小李庄会借不到这股春风，会永远地贫穷下去！”

王力调侃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怕就怕到时候你小子在那边被潮水给洗蜕了皮，纸醉金迷不想回来了。”

“不会的！”郭宇旗目光异常坚定地说，“你们放心，只要我郭宇旗活得有些样子了就一定会回来用我的双手回报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钟成志听着心里也被燃起了一团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宇旗，我和阿力祝你一路顺风，凯旋而归！最好再带一名小嫂子回来！”

“哈哈哈——”三人不由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郭宇旗瞄了钟成志一眼，然后举起酒杯略有些迟疑地盯着钟成志说：“虽然我不能实现自己上大学的梦，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已经尽力了，更因为我认识了你们俩。对我来说，这份友情将是我一生的骄傲……只是……”

钟成志见他瞅着自己言辞闪烁，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心里不禁有些纳闷。忽听郭宇旗讷讷道：“成志，其实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时常让我感到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合适，总之……总之呢……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钟成志疑惑地瞧着郭宇旗。这几年他们仨在一个饭盆里吃饭几乎无话不谈，他实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事对不起自己。

“是的，我对不起你！”郭宇旗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歉意说，“你还记得高一那年的元旦，你给欧阳晓意写过一封信吗？”

“你怎么知道？！”钟成志诧异地问，这件事一直藏在他的心里时不时地给他刺上一针。

“因为那封信欧阳晓意后来给我看了，她知道咱俩的关系好，而且我和她也很谈得来，哦，你不要误会，她一直是把我当作你最要好的朋友看待的。当时她问我该怎么办，我看得出来她内心很紧张。也明白你的意思，更了解她的心思，因为我从你们俩平时一触即离的目光中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我当时很傻，只一味地认为你的学习基础在咱仨里是最好的，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所以我当时就想当然地认为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毁了你的未来和梦想，于是就劝她说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如果你们俩真是彼此相知相系两情相悦，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沉淀，何妨把这份情感深埋在心底，等到彼此都考上大学后再牵手相伴？后来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委婉地拒绝了你！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最后她竟然提前离开了学校。她临走时只对我讲了一句话，说她三年里一直都很爱你，她不知道此后没有你的岁月里她是否还能快乐如昔……”

“你说什么！”钟成志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张脸变得通红，冲着郭宇旗吼道，“是你的主意？！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我？！你凭什么要替我决定？！”说完，挥拳重重地击打在桌面上，“咚”的一声杯碗都被震离了桌面，立刻引来周围所有人惊愣的目光。

“成志，你冷静点！”王力见状赶紧起身相劝。

“晓意，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是我对不起你！错怪了你！”钟成志突然情绪失控般地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种被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顷刻间涌上他的心头，随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两年多来，他一直耿耿于她写那封信拒绝他是对他情感的无情践踏，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手导演的一场误会。越想心里越没了依靠，随即**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他想起了那封信，这才真正地体味到了字里行间所透出的那份心、那份爱、那份情还有那份深深的依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的爱竟是那般的深，深入骨髓的深。

“原来竟是我一直错怪了她！”喃喃半响，钟成志脸色渐渐和缓下来，接着惨然一笑，任泪水沿着眼角淌下。

“成志，要我说，宇旗他当时也是一片好心。”王力继续劝道。

“算了，”钟成志长吁了口气，“怪只怪我自己死要面子，如果不是一味地钻牛角尖，也不会对她的一片情意故意熟视无睹，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了。”

郭宇旗歉意道：“成志，真的很对不起，我要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当初就由着你们了……”

“那你就真的害了他了！”王力冲郭宇旗使了使眼色，故意大声说道。

钟成志喃喃道：“晓意，我知道我错了……你能够原谅我吗？”说罢，猛地起身冲了出去。王力紧跟着追了出去。郭宇旗匆忙结了帐，随后也追了出去。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邱珊一个人呆呆地坐着。钟成志冲进教室，直冲到邱珊跟前，劈头便问她有没有欧阳晓意的消息。邱珊起初一见到钟成志，脸上一喜，待听完他相问，立刻一脸的失望，说：“我一直就坐在这等你来问我，你若是再晚来十分钟我就回家了。”

“你快说啊，有没有她的消息？我必须要见到她！”

“没有。”

钟成志以为邱珊在跟他赌气，遂恳求道：“麻烦你快点告诉我，我知道你一定有她的消息，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她讲。”

“对不起，班长，我真的没有！”邱珊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你不知道谁知道？！”钟成志吼道。

邱珊冷冰冰地回道：“那你还是她最爱的人呢，你怎么不知道她的地址？”

“我……”钟成志一时语塞，愣在当场。过了一会儿，转缓了语气说：“对不起邱珊，我态度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她！但我现在真的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她讲，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找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我的余生去弥补这几年亏欠她的所有，要不我发誓，总行了吧？”

“晚了，”邱珊忽地哽咽起来，“我也想知道她的地址，她说过等安顿好后就会给我写信，可我一直没有收到她的信。我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她在信中告诉了你呢，原来你也不知道……钟成志！”邱珊忽地站起身一把拽住钟成志的胳膊哭道，“都是你不好，你还我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不会不给我写信的，肯定是你伤透了她的心，她才会这样的！你知道这几年她偷偷为你流过多少泪伤过多少心吗？她是带着深深的绝望走的，你知不知道！”

钟成志听着邱珊的哭诉一时木然无语，泪水汩汩而下……

回到家，钟成志再一次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取出那封信一遍遍地默读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与她的心这般的贴近。后来，他又去找过邱珊两次，头一次还是没有音讯，第二次去时邱珊已经不知到南方的什么地方打工去了，从此便与她失去了联系。又后来，他给过北京各区的招考办以及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打过电话，而能得到的答复全是没有欧阳晓意这名学生。再后来，每一年的寒暑假他都会去滨海一中几次，问门卫有没有一个叫欧阳晓意的女生回来过母校，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一晃四年过去了，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留给他的只有越来越深的思念！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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