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许梦雅亲眼目睹了钟成志追车的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怅怅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只呆呆地看着蹲在路中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钟成志。她爱他，不单是因为他触动了自己梦里的那个“他”的神经，而是他的身上总透着一股别的男生所没有的气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她也说不清，总之每次看到他时她的心里都会油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先前，当她从王力的口中听说他和欧阳晓意的情感经历后，虽然本能地嫉妒过，但也不止一次地为他们祈祷过。后来，她便除了伤心就是心伤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对他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了，更多的是一种爱了，可她也知道爱情是需要缘分的，而缘分是有先后顺序的。那个最先刻在心灵深处的人所留下的永远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永远都不会被别人替代的，但能够淡然吗？她不知道！也许吧，也许随着时光的流逝靠着宽容、智慧和执著她会创造一个奇迹——用自己的爱去试着覆盖欧阳晓意留给他的原有的爱，但她不想一味地去替代，因为要想真正地爱一个人，就要容得下那个人的过去并尊重他的过去，然后再去创造新的过去，这也是她为什么积极组织这次长城游的初衷，她想用她的心去感化他，希望自己留给他的新的生活轨迹会比那个欧阳晓意留下的更为精彩！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就在刚才在她确认那个与她目光相对瞬间的长发女孩就是欧阳晓意时，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寒意，直觉告诉她欧阳晓意眼里的忧郁一定是因他而生的，只要让他们见上一面，她便不会再有机会了。这一刻，她的手开始有些发抖，既然创造不了一个奇迹，又何妨不毁灭另一个奇迹——她记下了那辆旅游大巴的车牌号，她知道这是唯一一条可以找到欧阳晓意的线索，但她能告诉给他吗？

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在钟成志的身后响起。许梦雅赶紧跑上前将钟成志拉到路边。驶过的轿车司机将头探出车窗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然后扬长而去。钟成志没有理会司机的谩骂，而是一脸的茫然。许梦雅厌恶地瞥了一眼远去的轿车，转首问钟成志：“你怎么了？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看见她了。”

“谁？”许梦雅明知故问。

“欧阳晓意，就是那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长发女孩。”

“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巧，几率百万分之一都没有，一定是你想她想得神魂颠倒看错了，现在这社会长得有点儿像的人有的是，我劝你就别随便忘情心伤了。”

“不会错的，肯定是她！你不知道我一直就盼望着会有那么一天一次偶然让我能够遇见她，没想到偏偏又是一次决然。这次一别，恐怕今生都再也无缘见到她了，梦雅，”钟成志突然一把抓住许梦雅的胳膊，浑身颤栗着问道，“你说她为什么躲我？为什么要那般狠心绝情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你说我还能见到她吗？”

许梦雅盯着钟成志一时无语，见他眼里泪光盈盈，也觉自己的眼眶**起来，心多少有些动摇，但很快便又打消了念头，说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这么多年了她不联系你，肯定是她的心已经变了，是她不想再被你纷扰了，别说不可能是她，就算真是她又能怎么样，像她那样优秀的女孩在对你绝望后的四年里早该重新拥有一份爱情了。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学会放弃，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你对她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我解脱不了，我只想问问她到底还爱不爱我？”钟成志像被夺了魂魄一样喃喃着。许梦雅挎着钟成志的胳膊几乎是拽着他走到路边半坡上的一处绿地坐了下来，然后继续劝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你和欧阳晓意一别就是四年，别说你们没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就算有过，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守得住心灵的那份孤独和寂寞吗？何况她当年走得并没有牵挂，她并没有说要等你一类的话。在她的世界里你不过是她青春期的一名过客，你所留给她的也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爱，而是一种对你绝望了的恨和不甘。如果她心里真的有你，至少有一百个渠道可以让你得到她的消息，可是四年里有吗？有一个消息吗？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世上绝没有一种爱是要用时空的隔绝来惩罚对方的。她不来找你，就说明她的心里并没有你所期望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的存在。所以我劝你还是醒醒吧……”

钟成志对许梦雅的话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草地。

许梦雅索性将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地端了出来：“那么我问你，你真的爱她吗？也许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我以为你对她的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你对她曾有的无情和亏欠的一种补偿，我说得对吗？”说完两眼直盯着钟成志。钟成志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莫不是被我给说中了？”许梦雅就像在阴冷的冬日里忽然见到了暖旭的阳光，顿觉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但钟成志接下来的话却又一下子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打入了深渊：“我原来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后来慢慢地我才知道，她已经像一把刀扎在了我的心里，我爱她，我是真心地爱她，不管她现在还爱不爱我，我都一往情深地爱她！”

“你们俩倒挺惬意的啊！大庭广众之下大谈什么爱不爱的，害我和阿力瞎找了半天。”胡亚枫偎着王力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王力，你来得正好，”许梦雅脸色冰冷地指着钟成志说，“还是你来劝劝你的好哥们吧。刚才有个女孩与我们擦肩而过，可能长得有点儿像欧阳晓意，他愣说那个女孩就是欧阳晓意，这不，像着了魔一样！”

“不可能吧？从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概率上来讲怕不止万亿分之一吧，该不是你想她想疯了吧？”王力调侃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走吧。”钟成志吟完后忽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眼之间似乎换了个人，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刚才的万般痛苦和愁思。许梦雅看在眼里，只感到自己刚刚升腾起的心又开始慢慢地往下沉去，心的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下午五点，钟成志四人乘坐的旅游车开始启程回返，途经长安街时夜幕已经降临。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天安门城楼壮丽的夜景给俘获了，只钟成志始终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假寐，而许梦雅则一直望着窗外的夜景。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滨城商学院已是子夜时分，许梦雅和胡亚枫摸着黑蹑手蹑脚地走进宿舍。往**一躺，许梦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上铺的床板，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问题：“我该不该将那辆旅游巴士的车牌号告诉给他？”她的直觉告诉她，解开钟成志四年心结的那把钥匙有可能就是那个旅游巴士的车牌号，可如果告诉给了他不就等于直接将他彻彻底底拱手让给了那个欧阳晓意吗？可如果不告诉给他，将秘密尘封起来，自己倒是还有机会得到他，但他的心结一日不解，就算能够得到他的人又能得到他的心吗？这一夜，她是在左右两难中一直睁着眼熬过来的。转天星期天，同宿舍的同学有的去谈恋爱了，有的去购物逛街了，有的兼职去赚化妆品钱了，有的去找工作了，还有一个正在抓紧考研，每个人似乎都显得很忙碌和充实。唯独许梦雅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宿舍里躺了一整天，感觉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浑身酸软无力，脑袋鼓胀鼓胀的疼。天黑的时候，胡亚枫推门走进来随手将那款新买的包往自己的**一扔，看了一眼像走了魂似的许梦雅，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边看镜中的自己边发起牢骚来：“你可真行，别人都快为工作的事儿愁死了，你倒好还躺在这儿为一个不相关的女人失意。”许梦雅不愿听也不想反驳，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遂将被子往脸上一蒙。胡亚枫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往**一坐，盯着许梦雅问道：“你说你在咱们学院也算是公认的校花了，凭你一句话，不知会有多少男生像苍蝇一样围着你转，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钟成志呢？论家世论气度论对你的仰慕，他有哪点比得上那个傅孝伟？可你就是对人家不理不睬的，像中了邪一样只认准了钟成志一个人，你知道傅孝伟有多喜欢你吗？前两天他去广州前我听别人说还特意问起你来着，说只要你一句话，是走是留他都誓死相从，可你就是看不上。听说他姨夫在广州经营者一家大公司，要轮着我还用得着死皮赖脸地去看那些招聘单位的脸色？唉！你呀，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哎，我说话呢，你倒是听没听啊？”

“听着呢，我一直在听。”许梦雅忽地坐起身，问道，“哎，亚枫，你——见到他了吗？”

“你是说钟成志吧？”胡亚枫睨了许梦雅一眼，不屑道，“你们俩倒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我听阿力说他一早就起来了，在公园走廊里一站就是几小时，然后回教室一直呆坐到现在，饭都没吃一口。”

“他现在还没吃饭？”许梦雅一脸关切地问。

“你说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个世界还真有像你这样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胡亚枫被气得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你瞎说什么呀？”许梦雅脸腾地红了。

“好好好，算我瞎说，你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行了吧？”胡亚枫说完刚要起身离开，却又被许梦雅拽着坐了下来。许梦雅裹着被子往胡亚枫身边挪了挪，恳求道：“亚枫，麻烦你一件事呗，你现在帮我去找下王力，让他把在高中时候和那个欧阳晓意有关的所有照片都给我拿来，我想再证实一下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她。”

“我不管，你自己去吧，我不能眼看着你陷进去不能自拔。”

“求求你了，就帮帮我呗，要不然我吃不下睡不好，你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我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吧？”

胡亚枫在许梦雅的一再央求下只好去找王力要那些照片，许梦雅则默默祈祷着昨天看见的那个人但愿不是欧阳晓意，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用这般煎熬了。可是当胡亚枫取来照片仔细加以辨认后她的心彻底地凉了，那个长发女孩真真切切就是欧阳晓意！由不得心里一阵懊丧，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主动提议这次的长城之旅？或者为什么不去更近一点的黄崖关？就算是去八达岭，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多转转，如弹琴峡、石佛寺，偏偏要陪他去什么博物馆？就算是去博物馆，为什么不在里面多呆几分钟，哪怕五分钟也好啊，为什么……

“是她吗？”胡亚枫盯着许梦雅问。许梦雅失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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