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莞遇到阿宝时,是2005年春季的一天下午。
那时我刚从报社辞职出来,正在为生计犯愁。那天上午,我冒着暴雨来到大朗镇,应聘一份镇报的编缉,面试完后已是中午,吃过午饭,我决定到附近转转,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
暴雨过后,阳光透过云层,金灿灿照射下来。雨后的水泥地面,银光闪亮,地面上干净极了。路旁的树木,清绿、**,像是陡然生出了精神,给人浑身一震的感觉。看到这种景象,我的心情也舒畅多了。
我信步走着,来到一片开阔的田野前,极目远眺,天空广袤而澄蓝。田野里,一片片香蕉林,阔大而茂盛。一畦畦的水稻,绿油油一字排开,长势喜人。这让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亲切,想起小时候赤脚在田野里跑来跑去的情景。
我踏上一条窄窄的沙石路,决定往里面走走。雨后的大自然,空气里有一种亲切的泥土气息。路面上,被雨水冲刷过的沙石一粒粒洁净锃亮,踩上去又舒服又踏实。涨满的水沟里,响起了久违的蛙鸣,浑厚、响亮,此起彼伏。
不远处,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正伸着手臂往路旁的树上贴着什么,我慢慢走了过去,来到树前时,那男人已踩着单车走远了。树上的纸片是打印的A4纸,字体是加粗的三号楷体:
我叫阿宝,是一个民工,也曾是一个流浪艺人,我的经历曲折独特,我想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讲讲我的经历,可是我不懂如何操作。如果你感兴趣又能给我帮助的话,请给我来电,或者按照下面绘的路标,到我的住所详谈。我保证我的经历有独特的新闻价值和可采访性,我不会让你失望。
下面有阿宝的手机号码和路线图。路线图上标明了发布告人所在镇区的详细地址。我心里一动,揭下这张打印纸。
我顺着纸张上的指引,一步步向野外走去。半小时后,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无数方型的鱼塘。鱼塘里,成群结队的白鸭在舒缓地游来游去,突然,一只白鸭扑打着双翅,双脚脱离水面,低低的向远处飞去,挨着的鸭群,紧跟着动了起来。前面的,先是半立起身子,“嘎嘎”大叫着,扑打着翅膀,做好了飞翔的准备;后面的,挤挤抗抗,蠢蠢欲动,稍一眨眼,便看见水面上展开无数白色的翅膀,辽阔的天空下面,呼啦啦像是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几个鱼塘的中间空地,有一间红砖小屋,远远看去,小屋的前檐下挂着一幅红色的绸布,上面用正楷写着人头大小的五个黑字:新闻发布会。红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跳跃的火苗,极其醒目。小屋的前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红色的塑料小凳,只是空无一人。
我赶到时,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往鱼塘里撒着什么,手臂一扬一扬,鱼塘里便响起了鱼儿噪杂的吞咽声。间或,有鱼儿亮亮地跃出水面,“咚”地一声,溅起朵朵水花。
走上鱼塘间的小路,我闻到空气中有中草药的味道。我走到那男人面前,展开手上的纸片。
“你是阿宝吗?”
男人取下斗笠,警觉地看了看我,点点头。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阿宝认真地听着。阿宝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身材瘦小,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穿着一件皱皱的白短袖,黑**。阳光从他的脑后射过来,给他花白的头发镶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左脸上,有鸡蛋大小的紫红色的胎记。眼睛不大,眼神忧郁,给人一种善良、文弱和饱经风霜的感觉。
阿宝听了我的介绍,一时间倒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想缓和一下这种尴尬,笑着指指地上的红色塑料小凳。
“场面不小啊!看来我是先行者了。”
阿宝抓抓后脑,很难为情的样子,指指一旁的小屋。
“屋里坐吧。不好意思,地方有点小。”
阿宝向屋后张望一下,我顺着看去,二百米外,一个妇女正弯腰在地上捡着什么,她的身边,水面上银光闪烁。
我跟着阿宝来到门口,草药味扑鼻而来,低头看去,门外面有一个煤灶,灶台上放着一个棕黑色的中药罐子,气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屋子不大,很干静,后墙放一张双人床,墙上挂一把紫红色的二胡,床头摆一张小木桌。引人注目的是木桌上有三个镶着红木的小相框,左边的相框里,是一个胖男孩儿的周岁照片;右边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合影;中间的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一个头发花白的农村老太太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年轻的妇女和一个少年站在老太太身后,三个人都面带笑容。三个相框一字排开,玻璃镜面上一尘不染。
我接过阿宝递过来的红色塑料矮凳,靠门坐下,掏出记者证,递给阿宝。阿宝欠起身子,谦卑地弯下腰,双手接过,捧在手心。我看见他注视着记者证上的烫金国徽,满脸虔诚,双手颤抖。还给我时,仍保持着捧的姿势,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物品,又像是护着风中的一粒火种。他这个样子,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有一种反客为主的尴尬。
我接过记者证,放回口袋,拿出录音笔。我脸上堆着笑,试图缓解这种尴尬的氛围。
“我可以录音吗?”
“中!中!”阿宝点着头连连说道。
“为什么要想着开新闻发布会呢?这对一个平民来说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我知道。”阿宝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话里带了哭音,“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做了。”
我心里暗想:这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样的男人做出如此惊天的举动,我越发想一探究竟。
小屋内光线很好,阿宝的面容让我想起一幅叫做《父亲》的油画。这是一张苦难的脸,我能从这张脸上感受到一种逼人的烧灼感。我把目光移开,投向阿宝身后的墙壁,那里有一个用三棍细木棍架成的小窗,屋外的天空被小窗切割成正方形呈放射状无限延伸开来。我看到一片蓝天和蓝天下面像开裂的冰面似的白云,一只黑色的鸟雀舞动着翅膀一闪而过。
我期待着阿宝的讲述,我从阿宝的身上已经感觉到这个午后注定要非比寻常。
阿宝给我倒了一杯开水,欠起身,小心地捧给我,然后,坐在我的对面,双手分开,局促地放在腿上,僵直着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一缕青烟从地底下的一处缝隙里慢慢地飘上来,到达地面时被拉成发丝一样的纤细,它游进我的心房,我心里一震,关切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黑瘦的男人。
阿宝的目光越过敞开的门洞,望向高远的天空,幽幽地说道:
“该从哪里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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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2章:被拐”内容快照:
『被拐』
我小时候是跟着外婆生活的,我的父~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是~是活,我都不知道。~说看见有父~带着的小孩我羡慕,就是看见一只~羊~跟着的羊羔,我心里就难过。外婆的家在~牛~~~一个~莲花坳的~村里。村北是低矮的~,村南是一片坡地,一条~~马道的黄土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二十里外的青羊镇。外婆家在村南头,三间黄土瓦房,又低又矮,没有院墙,房前的空地~有一棵碗~~的石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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