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我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镇子上。镇子不大，街市很短，青石铺就的街道，青灰色的砖，青灰色的瓦，窄窄的街道，一眼就能望到头。那时候，集市上的物资还比较匮乏，品种单一，除了几个敞开的门店里卖着日常用品以外，大多家用的农具，散散落落地摆在街的两旁。几个老头老太，蹲在角落里，面前放着一篮篮他们舍不得吃的鸡蛋，等待买主的到来。

街道的尽头，稍地洼的地方，有一片开阔地，几棵瘦树上，拴着几头皮包骨的黄牛和几头瘦小的驴子，机械地摆动着干燥的尾巴，一些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我们在离牛场不远的地方选了一个空场子，老仓伯哐哐哐地敲响了锣，我牵着毛毛，放长纼子，让毛毛走上几圈，绕出一个不大的空场子，这叫晃场子。锣声一响，刚才还是稀稀落落的集市上，一下子围过来好多人。

老仓伯一手拿锣一手拿小木锤，双手合拢高高举起，大声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小老儿行走江湖，路过宝地，携三只伶俐猴，一只白虎犬，给乡亲们演上一段，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说着，又哐地一敲，用手捂住锣面：

“说的好，不如练得好，练得好，不如老乡们叫声好。下面，先给大伙来一个猴子踩单车。”

墩子向跳跳暗示了一下，跳跳飞快地跳上单车，沿场子转了起来。一圈下来后，没有叫好声。墩子给跳跳嘴里扔了个糖果，跳跳便躲在一边剥着吃起来。

老仓伯又一敲铜锣。

“再给大伙来个小猴子骑白马。”

老白飞快地跑到老仓伯跟前，老仓伯打个手势，老白便沿着场子跑了起来，正跑着，只见跳跳从旁边一跳，跃到老白的身上，单臂撑在老白肩头，身子倒立，跟着老白沿场子快速跑了起来，几圈下来，有了稀疏的叫好声。

我的心里有点紧张，怕这场演出砸了。

只见老仓伯哐哐敲了一下，说：

“看样子，不来点绝活，开不了乡亲们的金口啊！下面，让两只猴子给乡亲们表演一段‘猴啃脸’中的《包公跪嫂》。”

人群里听到“猴啃脸”这三个字，一下子叫起好来。

老仓伯一敲铜锣，给欢欢和跳跳一个暗示，欢欢和跳跳一扭一扭走到小木箱旁，打开木箱，把道具服装穿在身上。不大功夫，欢欢的扮相就出来了，只见欢欢嘴噙“包拯”的小面具遮住脸部，头戴乌纱帽，身穿黑蟒袍，手持象牙板，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往来走动。两只大眼透过眼洞，灵活地看着观众。

跳跳穿了一身青衣的服饰，头戴白花，嘴噙“嫂娘”面具，满脸凄惨地站在那里。

两只猴子一亮相，便赢得了满场阵阵的叫好声。

老仓伯铜锣一敲，粗着嗓子唱了起来：

四月八来麦稍黄，

包拯郴州去放粮，

放粮只有三月整，

铡坏包勉一儿郎。

回见嫂娘来赔情，

嫂娘嫂娘叫两声，

叫声嫂娘您可安宁？

“包公”随着老仓伯的唱词，一步一步走到“嫂娘”跟前，深深地打了个揖。

人群哄一下笑了，纷纷叫起好来。

老仓伯又学着“嫂娘”的声音细声细气地唱道：

嫂娘这里开言应，

骂声我弟小包拯，

包勉小儿犯何罪，

你铡包勉为何情？

“嫂娘”一听到这段唱，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给“包公”一个耳光。

人们笑的前仰后合。远处，听到笑声的人们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包公”双膝跪倒在地，向“嫂娘”慷慨陈词：

文正这里开言道，

叫声嫂娘你当听，

宋王爷任他做县令，

他不该贪脏枉法害百姓，

铡了包勉不要紧，

百年之后弟送终！

唱到这里，只见“包公”和“嫂娘”搂抱在一起，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大放悲声。面具里的四只眼睛却看着观众，滴溜溜转来转去。

叫好声，巴掌声一阵高过一阵，那些零零碎碎的赏钱树叶一样飘起来，有的放到毛毛的帽子里，有的就直接扔到场子里。

我注意到，人群里，有母女俩个，蓬头垢面，一直怯怯地缩在一个角落里看演出。那母亲，瘦小单薄，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样子，上身穿一件补着补丁的蓝棉袄，下身穿一条又宽又大的黑色大裆棉裤。怀里的女孩，二三岁大小，很瘦，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又稀又黄，身上的一件黑棉衣，也是补丁搭着补丁，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双大眼，**地盯着毛毛手中的糖果。

看到高兴处，女孩子就挣脱母亲的怀抱，拍着小手直跳。看到有人给钱时，母亲和女孩子就缩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人。

中间有几次，老仓伯给猴子们发糖果，那个小女孩，双眼直直地盯着，把手指伸进嘴里吸着。老仓伯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果，走到她们跟前，摸摸女孩子的头，把糖果放到女孩的手里。

散场后，人们陆续着走了。快中午了，集市上的人稀了。我们收拾着东西，决定找个地方做点吃的，然后再往西安方向走去。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演出同样的节目，那样观众会失去新鲜感。那时，我们已经到了关中地带，老仓伯说，再过几天，就到西安了。

场地上，那女子拉着女孩儿慢慢地向老仓伯走近，看一眼老白，又怯怯地停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大伯，你是个好人，留下俺娘俩吧，俺能给你们做饭洗衣服。”

老仓伯忙过去搀起那女子。

“姑娘，快起来，起来说话。”

女子还没站起，眼泪便流个不停。我们找到牛场的一个角落，支起锅，做好饭，一边叫这母女吃饭，一边听着女子的诉说。

女子叫叶子，也是个苦命人。今年十九岁，十二岁以前，爹妈相跟着不在了，叶子便跟着叔叔婶子过日子。十五岁上，叔叔把她卖给市郊的一个男人，男人大她十多岁，是个杀猪的，后来不让个人杀猪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刚开始去时，男人很穷，对她还可以，这两年，政策放宽了，个人可以杀猪了，日子也好过了一些，便胡乱做为起来。一天到晚看叶子娘俩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常常把娘俩赶出门外，没吃没喝。叶子带着女儿月月跑出来五天了，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吃过饭，老仓伯说：“姑娘，我给你点盘缠，你带着孩子回去吧。好歹那也是个家。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后悔都来不及。”

叶子**搂着月月，又给老苍伯跪了下来，眼里全是乞求。

“大伯，你是个好人，让我跟着你们走吧。到你们那里，看有没有好人家，只要不嫌弃俺们娘俩，是个聋子瞎子俺也认了。你叫我回去，我哪里还有家啊。。。。。。”

老仓伯扶起叶子，直叹气。

“你们有没有办过手续？”

叶子摇摇头。

“没有，他给了我叔300百块后，就把俺接到了他家，什么手续也没有。”

“他日后会不会找你？”

叶子哭着摇了摇头。

老仓伯叹口气。

“人啊，就不敢叫吃顿饱饭。这样吧，你要是死心跟着俺们，你就跟着俺们吧，俺们吃啥你吃啥，这孩子，多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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