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半醉酒

时令已经是初夏，夜幕中的广源市灯火通明，车流如鲫；道路两旁的宾馆、酒店、商业广场等建筑群，装饰新颖，在夜幕下显得流光溢彩。

这里是建国初期的工业重镇，又是清王朝的发祥地，如今正因改革开放重又焕发了勃勃生机。人行道两旁，休闲、购物的人们川流不息，有卖小百的、有卖服饰的、也有卖烧烤或水果的，不一而足。繁华的都市，闪烁的霓虹，如炬的车灯组成了一条流动的光的河流，流淌流泻、炫目耀眼。

此时，夜已经深了，随着鳞次栉比的高楼上的灯光渐次熄灭，这光的河流、这光的世界渐渐失去生机，隐进角落。和此刻晦涩暗夜相合拍的不再是繁华和生动，而是正在这座城市最为著名的皇朝大酒店里孤独绝唱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的头上正有一片阴霾在氤氲、在扩散、在张牙舞爪……

“拿——酒——来,再拿酒来——我没有醉，我还要喝，还——要喝——”在皇朝酒店大厅的一隅，一个声音渐渐羸弱，在满桌子横七竖八的酒瓶中，一个如一滩烂泥的身影伏在桌子上终于不再蠕动了。

此时，已经是半夜11点了，得到老板吩咐一定要陪着，要什么给什么的服务员董晓婉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开始收拾桌子。一瓶、两瓶——十二瓶。其实董晓婉是不用查的，她给拿的两打啤酒应该就是十二瓶，可这是燕京黑啤啊，每瓶要50元的，看着这个被老板喊作杨扬的人喝了吐，吐了喝的，晓婉实在是心疼。今天是她第一天到这里上班，而她的工钱就是供吃供住，每天50元，就是这一瓶酒的价钱。

这个人是晚上9点才醉醺醺地走进这座广源市最为著名的皇朝酒店的，其他服务员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董晓婉抱着白天刚刚培训的“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把他安排到了这张桌子。

董晓婉说：“先生，您要点儿什么？”“酒”！

董晓婉又问：“先生，您要什么酒？”“酒”！

董晓婉愣住了，不知所措：啤酒抑或白酒，价高价低。可这个显然喝醉了的人就是一个字——“酒”。

董晓婉想向其他服务员求助，可是自己还不熟，人家又好像都不愿靠前儿，显然是在躲着，生性倔强、又不愿服软的她只能锲而不舍地围在这一声声“酒”的周围，进退两难。好在老板华总过来了，告诉她，这小子叫杨扬，是他老朋友的儿子，他要啥你就给啥，免费，但酒只能是啤酒，要不会喝死的。

老板带着叹息走了，到门口不忘回头对晓婉喊道：“啤酒给拿燕京！”

老板走后，酒店已经没有别的顾客，因为明天全体员工要集体去本市的著名旅游景点“红河谷”漂流，酒店就提前打烊了，其他服务员和后厨都陆陆续续走了。偌大个大厅，就剩下他和她。那个杨扬是主角，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喝、时而吐——而晓婉就窝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盯着杨扬，怕有什么闪失，她成了杨扬的唯一观众。

这小子一定是失恋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晓婉能感觉到，这个人大不了自己几岁。她想去劝劝：人生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什么事过不去呢，况且有什么难事能和她所面临的跌宕人生可比呢？

晓婉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九年前生下弟弟后就患了产后风，一直瘫痪在床。父亲也是百病缠身，就在晓婉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重点高中后，本应高兴的全家却为筹集学费而犯愁了，这些年晓婉家一直是举债过日子。眼看就要开学了，还没有凑够学费的父亲却在一天夜里因愁苦焦急突发脑溢血，永远地去了。

后来，知道了情况的政府，经过协调给晓婉减免了学杂费，还为她家办理了低保。对命运不气馁的晓婉就每天早上骑着父亲扔下的大自行车去县城的高中上课，晚上再回到家里，照顾母亲，照顾年幼的弟弟，深夜苦读。两年多的时间里每天往返六十里的山路，严寒酷暑、风吹雨淋、吃糠咽菜，风里雨里的董晓婉在学习上却一直名列前茅。今年参加完高考了，她自我感觉很好，她已经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和自己那个家的黎明和曙光。晓婉憧憬着考上大学后，要用更多的时间打些零工，贴补家用，什么做家教、刷碗、侍候老人，她都能干，晓婉告诉母亲和弟弟，以后会好的，就要好了……

可就在这时，才9岁的弟弟突然来了急病，转院到广源市医院后被诊断为先天障碍性贫血，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血病啊。晓婉的天塌了，这个噩耗又不能告诉母亲。一个才20岁的女孩子，怀揣着自己借到的一万元钱，把母亲托付给邻居婶子，骗母亲说要多筹集点大学学费，联系了好几家家教，趁放假多挣点钱，就不回去了，为了便于照顾和辅导弟弟，就先让弟弟到高中附近的小学读书……

就这样，晓婉含泪挥别了承载梦想的校园，辞掉了刚刚揽下的家教活儿，领着弟弟住进了市人民医院。

检查费，化验费、体检费、抵押金——花钱容易，挣钱难啊！一万元很快就用完了，弟弟的病却不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主治医生说了，你弟弟的病已没有多大的希望，唯一希望就是骨髓移植，但高昂的费用，怕是——

董晓婉懂得医生的意思，骨髓移植手术那是要几十万啊，现在是几千都难，但弟弟就一个，她怎么忍心就放弃了呢，就在昨天，晓婉找到了皇朝大酒店这份工作，供吃供住每天50元，更主要的是当酒店老板华飞听说了她的情况，不仅给她预支了半年的工钱9000元，还答应晓婉对于客人剩的好的饭菜都可以拿回去给弟弟享用，但不能耽误工作。

就这样，晓婉晚上回到医院，和弟弟说了这事，非常懂事的弟弟理解姐姐的难处，就约定每天晚上10点，姐姐要来看他。晓婉很伤心地答应了弟弟，她说：“我会来的，我还要给你送饭，说不上哪天还有鲍鱼呢。”弟弟董晓鸥就高兴地嚷嚷：“我要吃鲍鱼，吃鲍鱼——”

想到这，董晓婉的眼眸已一片模糊，泪水也弥漫了脸颊，我们不禁要问：阴郁的天啊，你究竟还要阴郁到何时，怎就不能给他们一线光亮，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为什么就这么残忍？在本就伤痕累累，如今却要愈合的伤口上恶狠狠地撒上一把盐。

可是人生的方向盘并没有握在我们的手里，生活还要继续。看着喝酒的杨扬，晓婉最终没有过去，她累了，她甚至有些恨这个借酒浇愁的人。为了每天50元的工钱，为了在这个城市暂且有住的、吃的，为了能在捉襟见肘的困境中照顾弟弟，给弟弟一份有油水的膳食——即使是残羹剩饭。晓婉已经劳累一天了，可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此刻了还不让她歇着。

晓婉又想起了自己的愁事：弟弟一定饿了，今天他一个人在医院怎么样，会哭吗？听话了吗？

好在这个杨扬终于睡了，收拾完酒瓶和污秽，晓婉想要去休息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白天打好包的饭菜，弟弟一定等急了。可回头看看，不禁又犹豫起来。这个人怎么办，不能就睡在桌子上吧。所有员工都放假休息了，门口保安室的灯也早已熄灭。

“先安顿好他吧！医院离这里也近，不差这一会儿了。”董晓婉想着就动起手来。她费力地把杨扬已经吐得一塌糊涂的外衣扒下来，又把他几乎是背到了沙发上。安顿好后，晓婉还是不放心，她去吧台找了一瓶酸角汁饮料，连哄带劝的让杨扬喝了。

看来这个杨扬还真是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孩子啊，从晓婉帮他脱外衣，到挪进沙发，到喝饮料，他一直都很顺从。晓婉想：“只是不知道这小子遇到了什么难事。”

此时，大厅的机械钟整点“叮的”响了一下。啊，12点啦，晓婉匆匆的拿起装好的饭菜袋子冲出酒店。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