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晚，杨文达住进了平湖县人民医院，吴天法也住进了平湖县人民医院，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

次日，黄三桂第一个来看望杨文达来了。黄三桂军人出身，五短身材，国字脸，剑眉，一双大手**有力。昨晚，接到省公安厅白副厅长打来电话，他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一件非常棘手的案件之中。虽然这些年违法乱纪的事情没少干，但那些显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涉及到一些根本利益的对峙。比如说弄个把情妇，生个把私生子，吃吃喝喝，泡泡小姐，弄两小钱用用。是以风平浪静，波澜不兴。这一次不同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涉及的人物也非常特殊。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县委书记，一边是孤苦伶仃的孤儿寡妇。县委书记是权力的像征，孤儿寡妇的背后却是“人民”，哪一方的力量都足以将他碾为齑粉，得罪哪一方都可能使他身败名裂。以前还觉得能当个公安局长也不错了，是个很大的官儿了，但今日看来，实在是太渺小了，就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根本抗不住风浪。

黄三桂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但他却必须有一个历史的选择。处理这件事情他不可能既令杨文达满意，又能让那寡妇满意。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摆在他的面前，他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只得求助于他的哥们——猎狗镇党委书记钟大城。钟大城早年教民办，因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调到县委办公室做秘书，后升为办公室主任，前几年调猎狗镇任党委书记。钟大城号称平湖县第一才子，有宋江的军师——智多星之美誉。

果然，钟大城在电话里说，老大，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你不是早就对政法委书记一职垂涎三尺吗？杨文达的背后连着白副厅长，你知道白副厅长背后是谁么？那是咱们的省委贾书记。掂掂份量吧，混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别晚节不保。黄三桂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能说具体些吗？钟大城笑起来，你真的是个呆子，这么说吧，你能保证杨文达会下么？黄三桂说，不能。钟大城说，如果你将案件据实办了，而又不能奈杨文达何，到时你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你将杨文达送进了监狱，对你有什么好处？恐怕好处没有，坏处倒是大大的。那白副厅长能放过你吗？你现在就打道回府吧！就算今晚是杨文达开车，可只要你们的人不说，谁知道？他也不是没有司机，司机开车出了车祸未必要乘客去顶罪吧？乘客也是受害者呀。

钟大城这么一说，黄三桂茅塞顿开。到底是钟大城，鬼点子就是多，脑子也好使，容易转过弯来。他怎么就想不到呢？似乎拿定了主意。

一进门，平日冷峻的脸上立即堆满了谦恭的笑容：杨书记，委屈你了。杨文达恐惧地望着黄三桂一身威武的警服和头顶帽子上闪闪发光的国徽。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没有犯法。我不是故意的。杨文达摇着双手，右手背上还插着吊水针。手一动，旁边铁架上的瓶子也晃悠晃悠起来。

黄三桂赶忙说，杨书记，你别动，小心针打漏了。又说，杨书记，你别误会。我是来看望你的，不是来抓你的。

真的？杨文达似乎还是不相信他的话。那你把帽子取下来，放到一边去？

黄三桂果然摘下帽子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将帽徽背着杨文达。转头看着杨文达，杨文达抖动着，依然紧张。黄三桂像哄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说道，不要怕，没人会抓你的，没人敢抓你的。你看，我是一个人来的，也没有带警具呀？我是来和你商量怎么样处理这事儿的。

杨文达像是黑暗中看到了一只萤火虫儿，虽然那光芒照不见走路，但也不至于眼前一片漆黑；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虽然无法使身体浮出水面，但还是觉得手里握住了希望。杨文达说，只要你帮我过了这一关，将来黄局长的事就是我杨某人的事情。绝不食言。想到一句俗话赊三不如现二，又说，这里没有外人，黄局长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到底学过几天马克思主义，就是做坏事也透着坦荡的胸怀。

黄三桂长叹一声说，我也是奔五的人了，还在局级上混着，留着一张嘴混口饭吃罢了，还谈什么呀？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我和白副厅长也只是认识，但我对他心仪已久。再说，你这点事儿出在平湖，平湖县没有我黄三桂摆不平的事儿。

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造次，连忙解释说，我是说我愿意为杨书记排忧解难，尽我所能，为你化解这次危机。最后，才说道，县政法委书记一职现空着，不知杨书记从市里来有没有听说有什么人选没有？

杨文达也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情急无智，现在情绪稳定，思维便顺畅许多，反客为主：候选人肯定不少，竞争力相当大，但具体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我来之前，市委主要领导和我商量了这事儿，原则上同意我到平湖后再定人选。

杨文达的这番话听上去模棱两可，但无不透**玄机，对于你黄三桂来说，机会总还是有的，就看你听不听我杨文达的话，能不能为我杨文达办好这事了。

经过一番闲聊，两人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杨文达帮黄三桂弄到政法委书记的职位，黄三桂帮杨文达摆平车祸的事。

从杨文达的病房里出来，黄三桂一脸的轻松，伸了个懒腰，整整警服，正正帽子，转身走进吴天法的病房中。

吴天法头部被割了好长好深的一道口子，流了许多血，送来医院时近乎休克。经过紧急抢救，总算脱离了危险，血止住了，伤口处缝了近十针。头上缠满了绷带，雪白的绷带上透着血红。

黄三桂说明来意，并说，我知道你与杨书记是多年的交情了，不会见死不救的。想在战争年代，司机、警卫员为了保卫首长的安全，那是随时准备付出生命的。不过，主意还在于你拿，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愿意承担责任的司机有一大把。只要我一开口，马上就会有几十个愿意顶罪的司机排在这门口！吴天法睁开无神的眼睛，缓缓地点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黄三桂说的都是事实，他都相信，没啥说的，只有答应呗。两颗泪珠子从眼角滚落。黄三桂笑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才是一个好同志！付出总会有回报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工资照拿。听说你的老婆也是平湖人，那正好，公安局这边给你老婆安排一个工作，也拿一份工资。你这事儿情节并不算重，你认罪态度又很好，至多判上半年以下的拘役。我们这样做也不过是掩别人的耳目，说实话，如果不是杨书记的车，你连牢也不用坐的。至于你在服刑期间，可以让你老婆去看守所看望你，也可以让你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这叫因祸得福，你还不愿意呀？天下哪找到这样的好事！等你出来，杨书记还不将你心腹一样的看待，那时，我想求你办件事儿，只怕还不够格呢？

回到局里，黄三桂亲自授意修改了笔录，并亲自做几个刑警队员的工作，统一口径，不要乱说。后来，吴天法也只不过被判处半年的拘役，并赔偿受害人两万块钱，当然，这钱是表面上是吴天法出的，暗地里却是杨文达掏的口袋，实质上还是在公安局出账的。

再说，杨文达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平湖县残存的几位常委，各科局科局长，各乡镇党委政府书记，乡镇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也认为自己有希望晋升的小萝卜头都来了。大家送来鲜花，送来祝福，还送来充当商品一般等价物的金钱。金钱真是个好东西，历经数千年而不衰。除了人类自身，恐怕再没有可以与它媲美的东西了。有什么能比金钱更能体现人类社会的本质呢？它直接而坦率地反映出了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在金钱面前，虚伪，贪婪，狡诈，正直，高尚，真诚，都还原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杨文达看着来来去去的众人，心底发出无限的感叹，当官真的好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有人愿意替你兜着遮着掩着。床前摆满了祝福他健康的鲜花，枕头下掖满了各家商业银行的存单，存折，还有数量不少的现金。虽然每个人的数量不大，少的三五百，多的一两千，最大的一笔也只有一万，是猎狗镇党委书记钟大城送来的。但正应了那句古话，聚腋成裘，聚沙成塔。而且这种聚零为整的敛财方式也是最安全的。有谁为了送几百块钱的礼金去告一个官员的状呢？自古及今，恐怕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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