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文达在医院舒舒服服地躺了几天，进院时身无一物，出院时光是那鲜花就装了好几车。载着鲜花的车排队行驶在大街上，平湖的百姓见了，还以为是哪家出殡的队伍哩。及到主角出场时，大家才知道是新来的县委书记病愈出院了。

今天对于平湖来说是个好日子，可是天公不作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警车开道，长长的车队黑蛇一般逶迤而行。杨文达的桑塔纳来时出了车祸撞坏了，县里给他另安排了一辆车，但他却弃之不用，与黄三桂坐在一辆车上。县人民医院距县委大院不到五百米的路程，但要拐两个弯。出县人民医院的大门向左拐，顺着一条大街走完再向左拐，再沿着一条大街走上不到两百五十米就到了。

拐过第一个弯儿，又拐到第二个弯儿，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警车已经过了弯儿，突然，一个拄着拐仗的人扑上来，扑在杨文达的车前，大叫，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吧！

司机猝不及防，好在是个老手，处变不乱，眼疾手快，猛地一踩刹车，小车“滋”地一声，颠了一下，还是在那人跟前停住了。

杨文达看看黄三桂，黄三桂登时涨红了脸，将头伸出窗外骂道，他娘的，什么人？你找死呀？

后面的车上迅速下来几个人，扯手拉脚地将那人从车前拖开，那人张手舞脚，鼻涕涟涟，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吧！

几个人恶狠狠地说，你也不看这是什么人的车子，随便往前撞，你找死呀！有什么问题，找有关部门去解决不就是的了，何必在这里寻死觅活、丢人显眼的？

司机见人已拉开，准备发动车子前进。杨文达说，等一下，我下去看看。他拉开车门要下去。黄三桂说，别，别，杨书记，你别下去，还是我去看看吧？

杨文达说，你坐着吧，我下去。车门已经打开，他的一只脚伸了下去，黄三桂仍不知趣地说，杨书记，这人是个刁民，像软皮糖，粘住了甩不掉的，不能惹。

杨文达笑道，我看我今天下去看看他，他能将我怎么样？

说着，冒雨下了车。几个拖着那人的人立即松开手，杨文达走到那人跟前，只见他头戴一顶狗钻洞，原本是黑色的，但现在看上去已经是灰不溜秋的，有几个指肚大的白点点缀其上，不知是白漆还是白灰，上身穿一件迷彩服，迷彩服的扣子已经掉光了，用一根拇指粗的麻绳齐腰处捆着，下身一条灰白色的**，裤腿短了一截，**枯树皮似的脚脖子，没有穿袜子，脚上套着一双没有鞋带的黄色解放鞋，拄着一根用树枝削成的拐棍。头上的帽子，身上的衣服，脚下的鞋都已经**，大约是在雨中站久了的缘故。浑身瑟缩着，极畏寒的样子。

杨文达看到了他那双惊恐的眼睛，和一张写满皱纹的脸。杨文达向他伸出手去，那人惊惧地向后退缩着，摇着手说，你不要抓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杨文达和颜悦色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为什么要拦住我的车？

那人睁着疑惑的眼睛，你，你不抓我？

杨文达说，我凭什么抓你？

那人一指黄三桂，他，他抓我，还打我呀，你和他一道，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怎么讲话的？什么一伙不一伙？难道我们是黑社会？黄三桂瞪着两只怪眼叫道，他娘的，我抓过你？抓过又怎么样？谁他娘的让你不听老子的话！

那人闻声向后退了几步。再往后退就是一条水沟了，水沟里潺潺地流着城市的污水。

天上仍下着雨，一个人拿来一把雨伞撑开遮在杨文达的头上。杨文达一把推开，继续和颜悦色地对那人说，你不用怕，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给你作主。

那人似乎看出了今天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不同于往日他所见到的人，胆气有些足了，扑上前来，攥着杨文达的手哭道，青天大老爷，你救救我吧。

杨文达的手被他箍得生痛，却忍着，仍轻言细语地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会为你做主的。

这时，周围也已聚集了许多市民，略有知情者低声议论说，这就新来的县委书记。

这就是新来的县委书记呀？多么年轻！多么平易近人！

平湖县这回有希望了！

…………

杨文达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很受用，心说这一回一定要给平湖的老百姓留下一个好印象，解决这个人的问题可能就是一个契机，也将自己倒霉的开始引向好的方面去。于是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你尽管说吧，不要怕，这里没有人敢为难你。

那人说，我叫何宝山，是本县猎狗镇人。我是个木匠，靠给人做木工活儿过活。几年前，给县城一家人装修房屋不小心从楼顶上摔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住了几个月的院，住院费花去了好大的一笔钱。我想我是给人家装修房屋受的伤，按理说，那主家应该给我出些医药费的，我就去找他，谁知他只给了我一千块钱，我不肯，就去找法院，可法院说他们管不了这事儿，我去找政府，政府也说管不了，他们将我从这里指到那里，又从那里指到这里，那主家听说我四处告状，就说我找他家的麻烦，败坏了他家的声誉，找了几个地痞打了我好几回。可怜我为他家装修房屋受了伤，落下了终身的残废，他不同情我，不出钱给我看病，反倒找人打我，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何宝山哑着嗓子哭起来。

杨文达安慰说，你不要哭，慢慢说。

何宝山说，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求青天大老爷给我一个说法，我这医药费那主家该不该出？他打人算不算违法？

杨文达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周围的老百姓都拿眼睛盯着他看，大家站在雨地里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杨文达轻轻的将手换了一个姿势，双手反过来握着何宝山的手，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好这事的，一切按法律程序办！

何宝山听了这话，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将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如同捣蒜似的磕着，你真是青天大老爷啊，我给你跪下了。

杨文达赶紧将他搀起，不要这样，我们共产党人不兴这个的。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你受罪了，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向你请罪！我们要好好教育我们的干部，不能忘本呀，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呀，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呀。

杨文达从怀里摸出一叠钱，也不管多少，全部塞进何宝山的手里，这些钱你先拿回去应急，你的问题我一定让他们按程序给你办理。你不要怕，以后他们再要为难你，你就说是杨文达让你来的，他们要问杨文达是你的什么人，你就说是你的结义兄弟。闲空的时候就到县委大院来找我，我们兄弟俩好好地喝一盅，聊聊天。你说好么？

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呀，何宝山哪会不答应呢？连连点头，含着泪说，兄弟，你真的是个好官啦。你是平湖的包青天呀！

一行众人见杨书记解囊相助，也不甘示弱，纷纷掏出钱来。这一下，何宝山捧了个满把，真的是意外之喜，怪不得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枝头有一只喜鹊叫呢，当时他的心情还很烦，还曾责怪过那只喜鹊不懂人的心事乱叫。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