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木匠低着头，跨进了文老板的“工作室”。

所谓“工作室”，只不过是一个木棚而已。

木棚的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卡板，卡板上钉了一层废旧甲板。废旧甲板上冒出了一个个钉帽。木棚的墙壁上钉了一层报纸，报纸上又钉了一层年历海报。颜色一新的海报掩盖了灰黑色墙壁。木棚的门坐南朝北。一张破破烂烂的办公桌正对着木门。办公桌上搁着一部电话机和一部传真机。还有一台又老又旧的台式电脑、一台打印机。电脑显式屏的玻璃在搬家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裂开了一条缝。靠墙的桌面上堆着一堆名著。《红楼梦》、《白鹿原》、《静静的顿河》、《百年孤独》等等。文老板自少年时代起就迷恋文学。在二十来岁时还在报刊发表过“豆腐块”哩。自来到海燕市打拼后，他很少写文章了。但闲时仍喜欢看书，偶尔练练笔。办公桌靠边的墙上挂着一副落满灰尘的挂历，几本帐薄。木棚的另一头，摆着一张木板床。那是文老板一家三口睡觉的地方。**用竹杆支撑着蚊帐。蚊帐黑乎乎的，帐顶上爬着苍蝇。苍蝇在棚子里“嗡嗡嗡”地叫着，飞来飞去。有时还落在墙上的海报上、办公桌的名著上、木板床对面的一个两门柜上。在上面屙屎屙尿的，落下黑乎乎的点点。散发出一股又馊又臭的气味。

棚子的主人和家人，就在这又馊又臭的气味中，日复一日地活着。没有怨言。

文老板躺在办公桌旁的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

望木匠没跟他打招呼，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墙角的一把椅子上。

他连忙把身子坐正，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从办公桌上的烟盒子里抽出一根烟，隔着办公桌扔了过去。

望木匠两只手在半空中接住了。把烟叼在嘴里，打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来。烟雾在棚子里缓缓地飘浮着，久久不散。

望木匠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小：这几天有没有单做？

没有!

我想回去算了!

文老板猛地一抬头，感觉象被针刺了一样。

算起来，望木匠跟随自己快四年了。自己木箱厂刚开业不久，望木匠就从宁乡大花桥应邀来到了海燕市，跟随自己打拼。刚来的那年，加班还没有加班费。也没有什么星期天放假的规矩。累是累，但每干满一年自己就给他涨一次工资。从头年的八百涨到现今的三千多。加班不仅有工资，而且是每个钟八块钱。他一个月挣过五千多块钱。每到生日那天，不管车间活有多忙，自己亲自下料，给他放假一天不说，还叫堂客静梅杀鸡杀鸭地招待，另给五十块零花钱。他堂客良嫂来到海燕市打工的日子里，就和他住在一起。良嫂在荔枝林外一个工业园里的制衣厂上班。骑个单车，早去不晚归。因了晚了，就怕过鬼不岭了。除非望木匠到鬼不岭下来接她。制衣厂放假的时候，就吃自己的，从没交过火食费。自己还瞒着静梅，给他俩买了一台二手彩电，让他俩晚上独自看电视节目。他每次回家过年，自己都要包个红包给他。五百、八百的，年年如此，从没断过。而今，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他却要临阵退却，这怎能不让自己感到震惊呢？

文老板一步一步地走到望木匠的跟前，强扭着笑脸说：回去干嘛，家里还不是没什么事做？

望木匠低着头，把头埋在膝间，泣不成声：我……要带……陀螺……回去……

你发什么神经呀，陀螺是憨皮的堂客呀！

憨皮不要了。

那你要吗？

要。

良嫂会同意吗？

她跟我离了。

扯了离婚证吗？

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那不算离婚！

我可不管了……我要照顾好陀螺……

你真要带陀螺回去？你可要想好了，良嫂可真要与你离婚了！

离就离，我不怕。

我看你还是先不要急，再冷静想想，看怎么办才是对的。再说，你一走，我这里怎么办？谁来下料？

叫憨皮下嘛！

那怎么行呢？要是谁都可下料，那还用得了师傅吗？不行，你不能走！

望木匠坐在椅子上，眼泪还没干。没出声。

文老板乘机说：我看你还是回去想好了再说。不能冲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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