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早上十一点钟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田野里一片金光。
林玉昨天放牛无意中遇到了若海,知道若海今天要来摩寒坡放牛,她就也来了,可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若海的背影,她怅然若失。要知道,她喜欢听若海谈小说,谈电影,只要是从若海口中说出的话,都是那么好听,耐人寻味,怎么听也听不厌。这不,昨夜她就睡不好觉了。
林玉手里拿着一本小说在啃,不时抬头看看牛,又侧目注意一下若海哥是不是来了。因为他的若海哥从来说话算数的呀,说不定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令她担忧。
林玉不时要躲到木麻树下去避日。木麻黄的枝叶如柳,树身如柏,风吹过“呜呜”作响,若你的心情不好时,如蛟人夜啼,若你的心情好处,又如佳人诉衷情,让你觉得有人陪伴着的安然好受,那是低呤浅唱的悦耳。林玉这时听着木麻黄的声响,就如若海哥陪在她身旁发,那声音就如若海哥的琴声,非常动听。
这一排木麻黄树林是盐场刚建的时候种的,现在已非常高大。木麻黄的抗旱抗碱能力很强,在南方的红树林半岛广为种植,无论是田野、海边,都可见它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木麻黄枝叶茂密、柔韧,是很好的防风林。
林若海说什么都不愿意帮父亲牵着牛去教犁。其一是他昨天告诉阿玉说要到摩寒坡放牛,其二是这新买回的母牛本来就不听话,发起狂来死命拉都拉不住。他不明白一向很会相牛的父亲跟着牛中介人出外了一个星期,怎么会买回这样一只牛。
可是父亲说看中的是这牛的腿脚好,才四齿,将来耕田一定不赖。
林若海赌着气,牵着牛向前走。那牛却左转右转,总想跑出犁沟去。有时它干脆停下来不动,任由若海死拉不前。父亲说要慢慢调教,就是不肯多打它。父亲的棍子偶然动一下。这牛就干脆跑起来,几乎踩着了若海的脚跟,搞得若海都有点害怕了。这牛聪明得很,犁拖不动了,干脆就向后倒退。搞得林若海和父亲都筋疲力尽,只好把犁解下来,坐在田埂上休息。
父亲似乎看出若海的不耐烦,叫他先回家去。若海正好求之不得呢!这时,不知林玉如何了,昨天他告诉阿玉今天会到摩寒坡放学的,不知阿玉会不会去,如果阿玉去了,在那儿等他多不好意思啊。
林若海飞也似的跑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后,径自向摩寒坡走去。摩寒坡在村子的东面,是一个沙质地,高的地方种着甘蔗,低的地方种水稻。正是农历五月,地里的花生收了,一块块空地,还有一些大的阡陌上什么都没有种,绿草肥美,是放牛的好地方。一出村子来,若海就有点儿兴奋,脚步也跟着快了。出了被雨水冲刷得象水沟的红壤路,展现地眼前的是碧绿田野,在水寮河边,正有一位女孩在放牛,那不就是阿玉吗?
林若海想过去告诉她,他今天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想不到父亲突然说要牵牛去教犁的。
老盐工韩克正从水寮河边回来盐场屋里吃饭了,见林玉还在放牛,朝她笑笑说:“你妈等你吃饭了,还不回去呢!”
林玉打趣道:“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吃呀,我肚子饿了。”说着格格地笑了。
“可以,当然可以了。只是没好菜,若肯将就一下没问题的。饭多得很呢,不够可以再煮的。”
“我怕梅姐骂我。”
“怎么会呢?她最好客。来吧!”
“不来了,我下次来,我吃了你的饭,你老婆没饭吃啰。”
韩克正年青时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做了盐工。这个盐场叫桉林县国营岭南盐场第三工区,于1952建的,20年前韩克正从300多公里外的古城县调到了这里,就再也不调动了。跟她一起来的外地盐工一个个都调回了家乡,只有他留了下来。没办法呀,没有熟人帮忙,调动是不可能的。他又耻于去求人,开不了这个口。求人,在他看来这比任何事情都困难。七十年代,盐工虽然辛苦,却是一个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四十二元的工资外加四十二斤的大米补贴,令很多人神往。可是,你神往都不行,要有那个力气,还要政审合格。韩克正是完全符合条件的,一米七五的魁梧身材,家里世代务农。
可是十几年来的劳苦生活,已把他原本非常好的身体拖垮了。盐袋一般是百斤装,遇着大雨,常要突击收抢收盐回盐寮。本地盐工常偷懒,唯有他从没有什么借口,自己扛起盐就走,不用人帮手抬。韩克正五个孩子,个个都是读书的料子,大女儿今年读初三,成绩在年级里是茭茭者,儿子韩雨今年初一,也是老师的宠儿,后面的三个女儿都读书了。昂贵的学费,单靠那三百多无的月工资是支持不住的,韩克正只有闲时到处打打散工,赚点钱给孩子们交学费。
韩梅听见父亲和林玉的对话,捧着书本走出来:“阿玉呀,入来坐呀。”
“不了,我要回去了。你看得是什么书呀?看完借我看。”林玉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文学挺朴实的,有味道。入来呀,坐一会。”韩梅来到了林玉的身边,伸手就想拉林玉,林玉只好进去了。
若海本来想见见林玉,又不好意思。昨天他是说了来这里放牛,可是没有邀阿玉,只是自己说说罢了,来不来本来是自己的事情,用得着向阿玉去解释吗?再说阿玉也没说过要和他一起来呀!阿玉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来了也不是因为你而来,这样跑去跟阿玉,那不是说阿玉在跟着她吗?呸,你算什么东西,人家会为你而来呀!不行,这样阿玉受不了。灯笼一挑开那层布,灯就会灭的,别亮了又想更亮。可就这样就回家去了吗?不行。哎呀,这也不行那不行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林若海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干脆就坐了下来。甘蔗林里丝丝微风吹过,甘蔗叶弯腰舞动,那姿势好看极了。田野里的稻谷已扬花了,散发着一阵阵稻花香。
林玉和韩克正的二女儿韩霜是同窗好友,同就读于摩冷小学,常在一起玩。林玉也常到盐场里韩霜的家,她们一起复习功课,一起织网,互相交流听来的人和事,她们有说不完的话,巴不得扭在一块。有时韩霜到林玉那里睡,有时林玉来韩霜那里睡。在家韩霜是和姐姐睡的,常被姐姐指责她把房间弄得很乱啦,把床弄得很脏啦等等。韩霜常偷偷拿姐姐的小说来看,被发现了,不免又要挨骂。霜韩霜对姐姐是敬而远之的。她想:在姐姐的眼里,她几乎是一无是处。
这天韩霜不在,她去外婆家去了。霜雨在学习,只林玉来,欠欠身说阿霜不在,就又埋头做功课了。
林若海见林玉进了盐场屋,猜到了林玉一定去韩霜家。他和韩霜的哥哥韩雨是同学,同在北部湾中学读书,又是同桌。他心生一计,装着去会会同学韩雨,迳自向盐场屋走来。
这间盐场屋是长条形的建筑,是1952年建盐场时建的,原是第三工区的办公地方,那时大会小会都在这儿开,现在很少有人在这里办公了,都是回家去。盐场没事时没有人踏足这里,只有韩克正一家住着。
林若海刚踏进门,林玉正急急往外走,他们正好在门口的那两棵椰树下撞着。
林玉忙问:“今天你不用放牛啊?”
林若海:“今天父亲突然说要牵牛去教犁,刚回来呢!嘿,那头牛可倔了!”有机会说了原由,林若海心里兴奋,他就是为了这句话而来。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就有许多话说。两人正说着,韩雨走了出来叫:“若海啊,屋里坐。”两人急急分手。两位同桌相见又免不了讨论作业的事。林若海的文科比较好,说教代数的张玲老师作业就是多,韩雨说教语文的那位“严老头”凶得可怕。各自说着自己的喜好,又互相帮助弄懂作业的题目才分开。
摩冷村的南边有一座莲花山,是一座死火山,山上有着很多火山弹、柱阵石、石林、古贝壳,煞是美丽。这里原是海洋,和北部湾连通,由于海上火山爆发而形成陆地。山顶宽阔,高山草坪肥美,孩子们都要到这里来放牧。林若海赶牛上山时,才无意中又遇见了林玉。
今天阿玉梳着一个长辫子,穿一条碎花**,显得古典而有涵养。林玉见林若海来,撅撅嘴,算是打招呼了。这怕羞而含蓄的模样,在这**村里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这让林若海确实惊讶了一番。从小读惯小说闲书的林若海,总是想用历史上的女性来形容她,是浣纱的西施?是弹着琵琶入塞的王昭君?是抚琴而叹的武媚娘?不,这些人都缺少阿玉那分含蓄和娇媚。她就是她,一个早已令林若海魂牵梦绕的阿玉。
林若海还留意到,林玉手上还有一本小说。上得山来,林若海要过来一瞧,是梁羽生的小说《白发魔女传》,封面是一俊俏的女子,一身武士打扮,英姿飒爽,清秀脱俗。林若海翻了几翻就有阅读的兴趣。其实,最重要的是因为这是阿玉看过的书,他不可能放过阅读的机会,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就会更多一点,这才是最重要的。林玉也是一番心思,她料想会遇上若海哥的,若海也常放牛,她本来要织网的,但她故意带来,试探一下若海哥是不有兴趣,她再看。
又是星期天下午了,林若海又要跑一段长长的山路,穿过莲花山去,到北部湾中学读书。他想,何苦跑来这里读书呢?摩冷村边就有一所莲花初级中学,他完全可以在那里读的,上学又近。可是他开不了这口,要知道他是村子里唯一考入北部湾中学的人,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好孩子,而他也以此而骄傲,阿玉也为此更加佩服他的。但他想:如果他现在也还在读小学那就更好了,和阿玉同读一个班多好啊!和阿玉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那么从容。哦,还有那美丽善良胆小的韩霜,如小**般胆小而可爱,和她在一里也很好,她有一颗与生俱来的同情心,总能安慰他。
一个人走过莲花山时,他不断地想问题,只有这样他才不害怕。莲花山上就在林若海回学校经过的地方有棵大树,有个妇人曾经因为受不起家婆的辱骂吊死在那里,能不害怕吗?这不是传说,这可是他亲眼看到的呀。在他小时候,有一次晚上出来做游戏,随着一些大孩子的指点望去,他也可以看到鬼火点点的。他还听村里的青年说亲身经历过,每到炎热的晚上,这吊死鬼就会出来,点着鬼火,人若跑,她就追。人一停,她也停,你跑得越快,那鬼火也就跑得越快。林若海抱着十斤大米,几乎是飞奔着穿过莲花山的。
一周的时间太漫长,上课的时候,林若海也会想着这样的问题:阿玉在干什么?她是否也想着她?她今天是否上山放牛了?是在莲花山还是在田野?心是满腹乡思,情是千回百转。林玉也是,她想得更细:若海哥吃饭吃得饱吗?他的心里是否时刻都在想着她?他是否还喜欢别的女同学?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在莲花岭上,阿玉把《白发魔女传》借给了她的若海哥,还带来一些自己平时不舍得吃的糖果。
林若海晚上挑灯夜读,小说情节曲折生动,读来荡气回肠。特别是那白发魔女——不,白发魔女是在后来江湖上的人起的,应该叫练霓,练霓才是她的真名,不管是白发魔女还是玉罗刹,都多少含一种敌对的意味。练霓那嫉恶如仇、至性至情的性格令他向往和爱慕。他希望阿玉也学练霓,因为在他的心底,无时不在渴望着纯洁的,始终如一的爱情。只是这种欲望他并不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而只是朦胧的感觉而已。同样,他也要吸取卓一航的教训,别婆婆妈妈,顾及“仁义道德”而屡伤练霓的心,对于心上人,应该象练霓那般不顾一切。
早上林若海硬说要去放牛时,母亲就是不允,叫他踩自行车去酸梅村送点米给外公。他本来想下午见一见阿玉的,说一说他读《白发魔女传》后的感受。一想起阿玉那敬佩和向往的眼神,他尤其沉醉。还有,阿玉若知道会遇上他,总能带点食物来让他分享。他多么渴望能有多一点时光和阿玉单独相处啊。可是他也不敢违拗母亲,只好应着,再说他也很疼爱外公,想着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心里不禁有丝丝同情和怜惜。
酸梅村就在酸梅镇的边缘,一个五百年历史,二千多人的大村,沿着柏油马路分布。那柏油马路在这里来个大拐弯入酸梅镇。林若海外公家就在酸梅村的尽头,一棵老酸梅树的旁边。这棵树听说比酸梅村的历史还要老。
林若海有两个舅舅,可是都搬出来住了。这里是村里的老屋区,人们常说老屋地不生发,住人不兴旺,都择地在别处建宅。但老人都不肯搬,俗语也有云:老人搬徏不吉利,再说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草一木都是情啊!老人舍不得离开。两个舅舅生活都不富裕,还好舅舅的孩子们都很孝顺,常带些小食来看望爷爷,逢年过节,孩子们也会端些好好菜来给老人,这屋里才有些笑声,多少也有点人气。外公的日常供给都是林若海的妈妈和三个姨妈供给的。林若海从未见过外婆,听妈妈说,他的外婆在二舅三岁时就去世了。那时可惨啊!正是中国兵荒马乱的年月,酸梅村因靠近城镇而首当其冲,贼劫兵抢,外婆一共生了十二个人,缺少营养,又常四处躲贼,终于积劳成疾,虚弱而死。外公现年八十三岁了,背驼了,耳也聋了,好在眼还好使,身体还好,没有什么病痛,或者有也不一定,反正他没说。
外公的大门口的有栅栏做的柴门,当地人称为“隙”。隙不但关着,而且还用绳子绑着。林若海先泊好单车,然后解开绳子推开柴门,再推单车进去。在中厅,林若海看见外公正坐在床沿,两手握着拐杖,混如一尊塑像。林若海叫了一声:“外公”,但老人好象没听见。外公见有人进来,从床沿站起,慢慢地移动脚步走近来问:“你是谁呀?做什么来着。”林若海大声地应着:“我是若海呀,给你送点米来着。”外公听不清楚,伸长那有皮没肉的脖子,把耳孔对着林若海的嘴。林若海又加大声音应道:“若海。不记得啦!”外公似是听见了,喃喃地道:“若海,哦,听到了,听到了,你叫若海。”突然又问:“孩子,你从哪里来呀?”林若雨吃吃地笑,连外孙都不认得了,不认得也该记得啊,看来外公真的是老了。林若海又大声应:“我的你的外孙呀,摩冷村的。”这回外公记得了,**得意的微笑,就如小学生突然弄懂了老师的问题那般开心,又象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
林若海先动手解开绑着大米的绳索,外公站在一边不住地端详他。林若海一抬头,望见外公满脸的皱纹就如黄土高原般**壑壑,无情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太多记号,已辨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头顶一根头发都没有了,牙齿也全没了。林若海的心里升起一阵阵爱怜。
林若海把米放进外公的的缸里,又把带来的鱼和青菜煮熟,然后和外公坐在**闲话。外公直夸他孝顺,识道理。这确实也是的,要知道,此时他的心里还挂念着阿玉啊,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周末,他有太多的话儿要和阿玉说。
大约中午时分,林若海把带来的二十元钱递给了外公,就起身告辞。外公拉住他的手挽留他吃完午饭再走,外公的手就如晒得很干的柴,没有了一丝儿生气。林若海说什么也不肯吃,外公又硬塞给他二块钱,林若海不接,上车就告辞了外公。踩了一会,他一回头,外公还柱着拐杖站在家门口,不停地向他这方向挥手,那身姿就如拼音字母“S”。
刚要出酸梅村时,他听见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他,转眼一看,是他的同学陆艳华。陆艳华在不远处正向他这边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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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伙伴』
林若海停~单车,用~撑着地。陆~华高兴地走了过来,一边抹~。“你来看外公呀?”陆~华道。林若海只是点点头,他不知说什么比较好,只好问:“吃过饭了吗?你去哪?”陆~华说:“刚吃了。你吃饭了没有?走,去我家坐坐。我~念叨着你呢!说好久不见你来了。”林若海说:“我回去了,有空再去你家。你替我向~问好吧。”陆~华是酸梅村的,家离林若海外公的家不远,一共有六~~,她最小,最大的那个~~嫁~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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