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海停下单车,用脚撑着地。陆艳华高兴地走了过来,一边抹汗。“你来看外公呀?”陆艳华道。林若海只是点点头,他不知说什么比较好,只好问:“吃过饭了吗?你去哪?”陆艳华说:“刚吃了。你吃饭了没有?走,去我家坐坐。我妈念叨着你呢!说好久不见你来了。”林若海说:“我回去了,有空再去你家。你替我向你妈问好吧。”
陆艳华是酸梅村的,家离林若海外公的家不远,一共有六姐妹,她最小,最大的那个姐姐嫁摩冷村。小时侯她来姐姐家给姐姐放牛,后来也在摩冷小学上学,小学四年级才回到酸梅小学。她和林若海就是放牛的时候认识的,现在又和林若海一起就读于北部湾中学,还是同班呢。但他们在班上不敢公开来往,陆艳华倒是很大方热情的,可问题主要是林若海怕别人说丑话。有时去饭堂打饭,林若海明明见到陆艳华才回家,向他微笑着,可是他就是低头而过,这让陆艳华非常的失望,她多么渴望和林若海就象儿时那般无拘无束的聊天啊。直至今天,小时候她和林若海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林若海也是,他怎能就忘了陆艳华呢?
冬天里草场不好,摩寒坡上的番薯早挖完了,只有一些高地里种着甘蔗,他们常常把牛赶到番薯园的园埂上放,在园子里煨番薯吃。那时,孩子们往往是从自家里带些薯出来,大家凑在一块,通力合作,等薯熟了,自己认得自己的薯。
煨番薯的方法是这样的。在园子里找来一些干土块,大小适宜,太大的土块难以烧通透,太小的土块又不耐火烧,容易烧坏,一般是儿童半拳头大。一块一块地象房子那般垒起来,留一出口,上面垒得越平就越好烧,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也是有一定难度的。通常找一些心灵手巧的人来垒砌,再找些甘蔗的枯叶作火引,找些干木枝放进去把土块烧红了,把木炭撩出,又把薯放进去,用木棍把红热的土块打烂煨番薯。用这种方法煨的番薯有一股泥土的清香,非常好吃。
陆艳华那时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垒砌了许久都垒不成功,只好求助林若海。为了感谢林若海的帮忙,陆艳华把煨熟的番薯和林若海分着吃。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也常在一起玩。冬天一起煨番薯,夏天一起去海沟里捉鱼捉虾,胜似青梅竹马。这段岁月,令林若海总是久久地回味着。
那时候,林若海确实是喜欢过陆艳华一段时间的。陆艳华很勤快,她和几个女孩子去捡土块给林若海垒砌小土灶,她捡的大小合适,往返又快,待土块捡得够用时,她又坐下来帮忙递土块给林若海。还有,去捡一些干柴来烧时,她也总是能带很多回来,不大休息又去找柴草。
林若海喜欢她的勤快,喜欢她的不分彼此。若有不参加劳动的人说要放个薯在她的小土灶里煨时,她也不介意,别人总是不行,因为番薯放进去太多了,土沙不够覆盖,薯挨着薯就会有湿气,没那么清香了。吃番薯时,她拣最好吃的番薯让给林若海吃。
陆艳华肥瘦适中,身材匀称,皮肤白晳,眼睛大大的,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林若海至今还记得陆艳华吃番薯的模样,她先用小草把番薯的皮上的泥土擦拭干净,若薯皮太脏了,也会小心地剥了薯皮,再张开她那红色**,那**就如红棉花般鲜润。还有陆艳华的小手,如白色的米粉,细腻得就如婴儿,冬季时若吃番薯,衬口一卷,那个美啊!最是那一声“若海哥”,叫起来千娇百媚,教铁汉都会柔肠百结。现在在班上,再也听不见“若海哥”这个叫法了,陆艳华也只是淡淡地叫他若海算是亲热的叫法了,有时还叫他林若海,那是他最不喜欢的叫法。可是他们非亲非故,凭什么陆艳华叫他“若海哥”呢?现在他们公开的关系不过是普通同学罢了。
自从陆艳华离开姐姐家后,林若海去舅舅家,也会去陆艳家玩,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又不常见面,好好的一对好伙伴竟生分了起来。人不常聚,话也不多,人若常聚,无语意厚。
陆艳华也是记得那段岁月的,这常让她久久地回味,最是匆匆离开的一幕令她难以忘怀。那是1984年冬,快过年了吧,母亲突然来了,她听见母亲和姐姐说,艳华大了,也别放牛了,终归要回去的。下午母亲就带她走,她哭起来,下午,她还要和若海哥一起煨番薯吃哪!想着若海哥可能的失望,她回到家了,还在流泪。
每每想起她的不辞而别,她都觉得对不起若海哥,可是小孩子家,又那能自己做得了主呢?她常常过来看望林若海的外公,搀扶老人家出来走走,陪她聊天,为老人端茶递水,浑如亲孙子一般。小姑娘的心可也真细啊,大人们应该自愧不如才对。所有这些,都是林若海的表弟麦冬——大舅的三儿子告诉他的。
自从陆艳华走后,林若海着实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直至后来林若海和她都双双地考入了北部湾中学。林若海其实心里总是注意她的,只是不敢再提往事,而且往事有很多细节都模糊了。还有一点,越是长大了,林若海心里越自卑,怎么说人家陆艳华都是近着酸梅镇的人,不用种田干农活的,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家子弟,怎能不用镜子先照照自己再去理会人家呢?
可是陆艳华是个开朗的女孩,他似乎渗不透这一层,她总是想:若海哥其实还在生她的气,或者是已经不再喜欢她了。她越是这么想,越是要接近林若海,她想彻底搞清楚若海哥的真实内心。陆艳华从她认识若海哥开始,就知道他有点唯美主义,做事总是追求完美,比如垒砌小土灶,他总是推倒重来,一直到满意为止。他必定还在怪她的不辞而别。陆艳华一直刻意想找个机会向他解释清楚,这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林若海总是象小鹿躲避老虎那般躲着她,避之唯恐不及,这让她迷惑不解。若是若海哥不再喜欢她了,那她的天空将是没了太阳那般暗无天日了。
今天的偶遇,令陆艳华太高兴了,这不是在学校,他们可以大着胆子去谈。
“若海哥,我们过那边凤凰树下坐坐好吗?”她拉着林若海的衣袖,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林若海顺从地跟着陆艳华来到树下。
“若海哥,怎么总不理我了,在校也是,现在来外公家,也不来找我玩玩。”陆艳华急迫地说。
“没有的事,我没空的。”林若海纳纳地说。
“可是在校里,有时候你明明见了人家,就是装不见,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们原先不是好好的吗?”
“我怕同学们笑我。”
“谁敢笑,我们早就认识。我们又没什么,凭什么笑?”
“我们都大了,不同以前了。我也不想这样。”
“大了?大了就更应该光明正大地交往啊。下次我若有问题要问你,你可不要避着我呀,我会不高兴的。”
“哦,我没有避你。谢谢你对我外公那么好!”林若海掩饰惊慌,强装镇静。
“谢我?你怎么谢我呀?谢我就是避我不是?我不要你谢我。”红红的**嘟起来,是林若海梦里的模样,曾是那样熟悉。
林若海无语。他不知如何回答陆艳华,他觉得陆艳华简直就有点咄咄逼人,但她分明一颗心全为他好的。林若海避开陆艳华的眼光,那眼光充满关切,充满柔情。她一点没变,爱憎喜怒都写在脸上。
林若海不知如何是好,柏油路上的行人似乎都在注意着他们,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可是陆艳华却一点都不理会那些行人,似乎这世界上就他们两个。
从酸梅村回到家里,林若海就想不起来,他跟陆艳华究竟都说了什么话,他只记得自己既紧张又兴奋。母亲问了一些外公的生活细节,就没有多说了。林若海想起又要准备回校了,不知如何面对陆艳华,想着想着就有些烦恼。
北部湾中学就在西海边,有半圆被西海环绕着,校园内载满各种热带乔木,古木参天,风景秀丽。林若海在校住宿,由于摩冷村这几年以来也只有他一人考上这所名校,在校里,他显得格外孤独,有时不免想家,去年刚来时尤其如此,每到星期五的晚上,他就把衣服书本收拾好,星期六早上一放学,他就飞奔回宿舍,提起行李就回家。
白天还好,晚上他就很孤单,好友韩雨很早就睡觉的。这里很多人都是来自较大的小学,一间小学一年就有几人考入北部湾中学,大家一起打饭,一起逛街,有说有笑。他恨自己生在这么小的村子,毕业于这么小的小学。除了孤单,还有校园里独立生活的艰苦。
林若海在这里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林若海长得又瘦又小,又没力气,打水是个大问题,韩雨总是帮他。学校只有两口井,一口在宿舍边,是供应老师们的饮水用的,还有就是学生早上起床用来洗刷用的,圆形,直径一米左右,深约30多米,原来是有辘轳的,但因学生多,用起来太慢,拆了。学生们全用绳子绑着铁桶自己打水,林若海望着那井口就头晕;另一口是位于饭堂和学生冲凉房旁边的,正方形,长宽约二米,深约5米,早上打水几乎是站不下去,井角早就被高中生占据了,而且一打就是打好几桶,林若海是无法争着那个位置的。为了打水,他每天都得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一定要起得比别人早才能打到水。
另外就是蒸饭的问题,饭是学生们自己在饭盒里放好米和水再放到学校的蒸栏里的,放学时大家到那里自己认领自己的饭盒,可是有时去迟了,却被人冒领了自己的饭盒。再者,每周母亲给的二元菜钱也实在少,只能非常省俭才够用。
陆艳华看在眼里,常常心疼。酸梅村离北部湾中学不远,她是走读生,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带点好吃的给林若海,希望改善他的伙食。她常常约林若海在凤凰树下见面,在这里把煮好的菜交给林若海。起先林若海是不要的,可陆艳华说不要也是剩着,拿来喂狗。看着陆艳华那一面的可怜楚楚,那水汪汪的双眼似乎已含着泪水,他不忍心拒绝。
每一次有菜,陆艳华总是写纸条告诉林若海的。久而久之,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有一次班上的肥子朋竟突然抢了他们的纸条,公之于众。林若海又怒又羞,陆艳华追着肥子朋想抢回纸条。肥子朋一边跑一边闪,一边又说:“为什么不给我吃啊,年纪小小就想老公,将来必不是好东西。”“关你什么事!”肥子朋又说:“不行,这么懂得疼惜人,不如嫁给我好了。”陆艳华骂着:“天下男人死光了,也不嫁你!”
“你看你看,心可狠呢,咒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肥子朋是越说越来了劲。“你再不还给我,看我怎样收拾你!“陆艳华说着脱了脚上的鞋,装着要掷了过去。肥子朋才变乖了,“别别别,我不敢了。”
经过这回事后,陆艳华除了三两个要好的知心同学外,班里的女同学都疏远了她。这些陆艳华倒不觉得有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只要若海哥也喜欢她,比什么都重要,她是为若海哥而努力学习的。但林若海却不这样想,他感觉这段时间只有他的同桌韩雨对他不离不弃,其它男同学好象都在躲避他似的,且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陆艳华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他,必定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她,同学可能都这样猜想。这是非常令他瞧不起的事情啊,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为了消除同学们的误会,他必须立刻就疏远陆艳华。可是人家并无恶意啊!艳华不过是同情他罢了,他若想到别处去了,那才是真正的心灵肮脏呢。一想起“肮脏”这字眼,他就浑身不舒服,不管怎么说,他林若海都绝不可能与“肮脏”两字沾上边。解不开这心结,林若海更加沉默了,他更加盼望星期六的到来了,他好去见见林玉,自由自在地高淡阔论。他忽然觉得和陆艳华在一起心情总是很沉重,而和林玉在一起却总是很轻松。这段时间陆艳华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有说有笑,尤其令他不解,甚至有点儿憎恶。
林若海是坚决不要陆艳华的菜了。在凤凰树下,陆艳华梨花带雨般哭起来,不时地用手绢去拭泪水。林若海心如刀割,只有接过菜,赌气地说:“下次别送来了,我会不要的。”陆艳华破涕为笑。林若海扭头便走。
接着的一段好长时间,陆艳华都没有再递纸条了。林若海心里平静了下来,一有时间,他就专心致志地学习。如果没有作业,他一放学就往宿舍里跑,躲在**看《白发魔女传》,似乎这样就能看到林玉,林玉就站在她的身边鼓励着他。
林若海很快把《白发魔女传》看完了,这个星期六放牛时,他以为是很快乐的,因为他可以在林玉面前大侃练霓的情痴,他又可以看看林玉睁大眼睛那陶醉的模样。可是他在莲花山上等了一整天,就是不见林玉的身影。
这天又是星期六,晚上林若海一家人正围着餐桌吃晚饭,奶奶走了进来,林若忙起来让座。奶奶只是站着,跟林若海的父亲说着话。林若海听见奶奶说这段日子肚子老是突然间会疼一阵好一阵,肯求父亲带她去看病,父亲说这段时间很忙,能不能迟几天再去。奶奶虽是说病情,却一点都不急的样子,一脸微笑着,就如没病的人。她卷起一只裤腿,把脚放在椅子上,一只手不停地抚梭着膝盖。在林若海的记忆里,奶奶是从来没有生气过,没有急过,她总是微笑着,是那么慈祥。
这几个星期,陆艳华再也没有来找林若海,这让林若海猜不透,心里很不安,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上次不要她的菜太伤了她的心?当时她好象是眼泪汪汪了啊。是的,林若海啊林若海,你也太猖狂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人家陆艳华成绩也不差!人家不过是体情你一点,值得这么摆出一付臭格子吗?你想到哪去了?我们过去是童年的伙伴,现在是同窗同学,这两层关系不是那么轻易就有的啊!难道不值得珍惜吗?青梅竹马?恋人?你怎么就想到这一层了?我们还小呀!你真不是东西!
他越想就越觉得辜负了陆艳华的好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这回该轮到他想递纸条了。因为他想对她好一点,热情一点,以弥补上次他的冷漠,他的无情。期末考试临近了,一定要赶在暑假前约她出来玩玩,以冰释前嫌。可是他没有陆艳华的胆子,随意走到他的座位上来把他叫出来,然后微笑着把纸条递给他。他用什么方式把纸条递给陆艳华好一点呢?叫韩雨帮传?稳当是稳当了,可是他一个男子汉怎么会做这种女孩子家传纸条的事呢?要知道韩雨一心只在学习上,会不会此举让韩雨反感啊?不行,还是自己来吧!不行,干脆就出口邀她。不行,班里的人那么多。不如去她家吧,不行,若是在路上给人碰见了他去陆艳华家,那怎么解释啊?这问题几天来都困扰着他。
下午吃完饭后,他就往陆艳华家走去。快到了,这时候陆艳华在做什么呢?若是一家人正在吃晚饭,那也不好说话啊。最好她家还未吃晚饭,他进去就约她出来一会。可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呀。想得太多了,他不敢进去,只在路上转悠,象一位哲者。
最后他希望能在路上碰到陆艳华,为此他常到陆艳华家附近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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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新芽』
一九八六年夏天,中考的成绩公布了。中专、师范、西海市一中及桉林县各中学的分数线全~划定后,龙飞校长的脸~整天都~着笑容,因为这次中考是五年来最好的一次。北~湾中学建于1925年,在桉林县属于建校历史较早的一间中学,由于酸梅镇是一个优良的港湾,这里人~稠密,学生也多,人才辈出。~放初期整合教学资源,这里被认定为桉林四中,大批优秀的师范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这里来,聚集了许多名师,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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