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正式毕业了。高考之后的第一个月里,他没有收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知道,他是没有希望了。目前摆在眼前的主要是就业选择。有人劝他复读,他摇摇头;有人劝他上大专,他仍摇头;还有人劝他学一门技术,说:“身怀一技之长,走到哪里都能吃香。”他听后照旧摇头,不过这一次多少是有些蠢蠢欲动。其实高考落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自己的底子如何他比谁都一清二楚,然而等到真的证实自己名落孙山了,他内心深处的失落感还是再一次升腾起来。他对自己说:“郑青海,你他妈真是无能之辈,你不去读书,你还能干什么?我看你今后怎么才能活下去!”心情浮躁,就日复一日地郁郁寡欢,田地里常常出现他拼命挥舞锄头的身影。
一家人围在一块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埋头扒饭,不吭不响;母亲和大哥商量着给猪仔购买饲料的事儿;小妹边吃边看电视,口里不时地嘟嚷着坏人如何诡计多端好人如何蒙在鼓里;只有青海吃得飞快,也不知有没有填饱肚子,一阵风卷残云,五分钟不到便撂下碗筷出门溜达去了。他通常会来到村子后面的池塘岸边,斜倚在一棵大柳树上,或者闭目沉思,或者极目远眺,眉头褶皱得像一个耄耋老人。村民们都议论说:“青海没能考上大学,是不是想自寻短见啊!”
对于自杀,青海曾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其实人人都有过自杀或寻死的念头。人生失意事常八九,选择死亡来逃避现实以求解脱,亦属正常之举。但是青海却从未这样做过。他恐怕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无。他不是不想死,他是不敢去死。
有一个时期,他处处碰壁,事事不顺,母亲责备他,老师排斥他,同学孤立他,甚至连自己的意中人周小麦都有意无意地冷落他,导致他觉得人生无常前途灰暗,他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横了心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是死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方式得比较雅观一点。喝药不行,口吐白沫的难看死了。跳河也不行,尸体不见天日还好,万一被打捞上来,八成都鼓胀得大水包似的,肯定引得围观群众指手划脚,丢人死了。割腕、剖腹更加不行,不仅过程痛苦难捱,而且事后血流成河的,恶心死了。所有能够致死的方法全部分析一遍后,“自缢”脱颖而出。它只需要一条绳索即可,而且省时省力,可保全尸,流传开来,影响也不会太过恶劣。其次是时间和场地问题。时间宜选在清晨或夜间,理由是相对安静一些,不会惊动他人而影响自杀的效率。地点当然得在户外,田野里到外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不愁吊不死人。最后得顾虑到死后的反应。是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是不是生活依然平静、社会依然和谐,是不是周小麦会一抹悲伤的泪水,诸如此类,这些都是他很在乎的。他写了一封所谓“遗书”,花费了一整个通宵。他在遗书的结尾处这样写道:“爸,妈,大哥,小妹,我要走了。这次我会走得很远很远,或许以后你们再也看不到我的面容,听不到我的声音了。这个世界没有我的梦想,也没有我可以躲避的地方。我每天都生活在苦闷与矛盾之中,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们要保重,答应我,必须好好活着。”
本来事情一切进展顺利,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等着脑袋一耷拉,尘世间的种种烦忧都可以抛之脑后、烟消云散,不料就在脖子伸进绳套圈里的一刹那,他却害怕了,胆怯了,退缩了。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掉宝贵的生命,否则不但父母亲人们瞧不起他,即使周小麦定然也会嗤笑自己的幼稚和愚昧的。其它人的看法他可以不去在乎,周小麦的看法却不能不在乎。就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事件由于他一时的“良心发现”,而被他亲手捏碎了。自此而后,他再也没有想过“自杀”这个充满无知和无能和字眼。
青海想不到周小麦也会落榜,做梦也想不到。青海是知道周小麦的高考分数的,他曾打电话询问过她。当时周小麦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五百二十分,不多也不少。”他想,这是高分啊,进入大学绰绰有余啊。不过实际情况却是,进入一般大学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周小麦报考的是中国科技大——不仅在省内,在全国都是一流的大学。这就很好解释了。周小麦的落败也便情由可原、不足为怪了。只是他很困惑,他明明记得当初周小麦填写的第一志愿和他相同都是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啊,为什么她却临终变卦了呢?他把电话打给周小麦,质问她为何非要那么做,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周小麦义正词严地答复他:“我愿意报考哪所大学是我自己的事情,考中考不中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冷静面对,我是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郑青海只能选择无语。但是他始终固执地认为,周小麦是为了他才故意考不中的。
青海问到她今后的打算,她说:“我听我爸妈的,我这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对长辈特别孝顺。即使他们都不要我了,把我一脚踹到可可西里去,我也会欣然前往的。”青海心里说:“与其把你踢到西藏去,还不如把你踢到青海呢。”这句话一语双关,但他没敢说出口。他说:“伯父伯母什么意思呢,他们不会真的将你弄到天南海北去吧?”
周小麦笑了,听筒里传出她翠鸟般悦耳的笑声:“咯咯咯——你真是傻得可以,我说傻瓜啊,我假如真的要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去工作,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呀?”
青海从小麦的语气中闻到了强烈的爱情的味道,他顿时感到热血上涌,雪藏心底多年的信念脱口而出:“我愿意!我愿意!陪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周小麦却莞尔一笑,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他立刻闻“言”色变,内心有种抽空了一般的感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爱跟他“开玩笑”。
然而周小麦还是去读大学去了。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天青海吃罢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俄顷,他听到妹妹小水在喊他:“二哥,你电话!”他满复狐颖地接过听筒,周小麦清脆的嗓音马上飘荡过来:“是青海吗,哎呀,打你家电话真是困难重重啊,我这都打了三回了——喂,喂,是你吗?你是死是活吱一声啊!”
青海情绪杂乱地说:“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我听你的声音好象挺兴奋的的,路上捡到钱了吧。”
周小麦说:“捡到了钱算个萝卜,我有比捡到钞票更令人高兴的事情要告诉你。我要到上海去读大学啦!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特使人精神百倍?”
青海想,你去上海耕耘梦想去了,你当然精神百倍了,而我却还要孑然一人单枪匹马地闯荡生活,我哪里精神得来啊。青海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祝贺你,你圆了自己的大学梦。”然后又说了句违心的话:“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挂断电话,青海陷入了沉思。他想他是无法阻挡她前进的步伐的,他也没有这个权力,人家想干什么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他无权过问。看来她这一走,将是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和她是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了。然后他又想,自己喜欢了人家整整三年,却从未敢向她表白过,也真是太那个什么了。眼看着伊人即将离去,何时归来遥遥无期,他的脑海迅速闪出一个意念,这个意念促使他重新抓起了电话,拨了那串联再熟悉不过的阿拉伯数字。
青海听清了是周小麦的声音,他慌张而激昂地冲着听筒喊:“周小麦,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是喜欢你——”说完,不等周小麦发表意见,便一把将电话挂掉了。哇,紧张死了。
周小麦的事情过后,青海就跟随着父亲和大哥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进城务工生涯。其实在进城务工之前,甚至是在周小麦远走高飞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事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是关于一个名叫葛兰的女孩子。
那天青海闲着无聊,就呆在房间里翻看一本名叫《打工》的杂志,正看得津津有味物我两忘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妹喊他,说是有人打来电话找他,他疑惑地接下电话,才知道对方是那位曾经被他帮助过的校友——葛兰,其时他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葛兰约他在城里的一家公园里会面,他竟然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并且非常守时地如约而至。因为一次小小的助人之举,竟然能够赢得女孩的芳心和青睐,事后回想,他自己也是唏嘘不已。不过他由衷地觉得,这个女孩还不错,各方面的条件也都能说得过去,相貌,身材和气质都是可以打六十分的。缺点是她有心计,城府很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达成了第一次相会之后,葛兰是一发不可收拾,频频现身于古井村的青海家。青海也感到无奈,不过这无奈里多少夹杂些欣喜的成分,毕竟一个城里姑娘大老远跑到你家找你聊天,对于哪一个农民子弟来说,都无疑是一件另人无比欢欣鼓舞的事情。其实在青海的母亲看来,葛兰就是青海未来媳妇的最佳人选。
众所周知,农民虽有敦厚淳朴的一面,却也有恶俗势利的一面。他们认为,一个地道的农村男子,只要不偷不抢不走歪门邪道,只要是靠着正当的渠道迎娶了城里姑娘,那就算是有本事,有能耐,约定俗成似的,大家都敬佩你、赏识你、抬举你、景仰你,你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你说的话就显得特别有份量、有厚度。青海的母亲郑吴氏未能免俗。早在青海进城读书的时候,他便心一个母亲的身份“教唆”青海,她对儿子说:“在城里求学,你必须给我牢记三点:第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其它无所谓,健康最可贵。第二,读好书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将来能找着个好媳妇吗?如果遇上了中意的姑娘,尤其是城里姑娘,尽管往家里划拉,为娘的全力支持你。第三,努力做功课,只要你尽力了,哪怕考不上大学,妈也不会埋怨你的。”郑吴氏眼瞅着就是奔五十的人了,剩余的生命时间已屈指可数,为了早一天抱到孙子,她把她遗传上一代的封建保守思想传达给了儿子们,大哥青河虽然努力贯彻,可是效果了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姑娘入他慧眼,而青海却对母亲的一番“教诲”充耳不闻,城里姑娘虽不乏才貌俱佳者,但大都流俗不堪。或是清高自恋、盛气凌人,或是心机重重、爱财如命,或是破罐破摔、自甘堕落。自以为很时尚其实很俗气,这是城市女子的共性,很多年代都是如此。青海始终这样认为。起码在青年所接触的城市女子里面,情况的确属实。
葛兰逐渐向青海述说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年龄,体重,身高,性格,喜好,习惯,梦想,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当然还包括爱情观。在她声情并茂地向他陈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都是极其认真极其专注地倾听着,很少有插话或者打断。他觉得有女孩子跟他讲自己的一般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私,这是一件多么幸福和值得铭记的事情啊。一次葛兰问了他一个较为敏感的话题,她说:“你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啊?”
他有些拘谨地回答说:“柔顺,贤惠,诚实,有主见,孝敬公婆,操持家业,勤劳务实,本本分分。”
她夸张地“哇”了一声,然后说:“标准那么高啊!我看你想要圆满完成任务还是蛮困难的噢!”
他抬手挠挠后脑勺,一脸无辜的说:“也不是那么多啦,其实我觉得你就挺好的。像你这样的城里女孩,以后肯定可以找到非常优秀的另一半的。”
她说:“优秀并不是择偶的唯一标准,合适才是。哎,你说我都哪儿挺好的呀?”
他说:“都挺好的啊。我这人笨,丑,又穷,我能有多高的要求,其实对方女孩子只要做到孝顺和本分,我就别无他求了。”
她说:“我虽然出生在城市里,可是我却喜欢乡村的美丽风光,朴素安详的风土人情,我烦透了城市里的物欲横流和勾心斗角,喧闹嘈杂与流言蜚语,我生活在里面,我感觉特假,特不真实。其实吧我很想嫁到你们农村去,做个平平淡淡的农妇,男耕女织,相夫教子,倒也十分惬意!”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青海望着她写满无限向往和憧憬的面孔,他觉得此刻幸福离自己是那么近,但是理智又迫使他不能伸手去抓,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辛酸和不甘。
她说:“我们年龄也都不小了,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少了,男婚女嫁,自古皆然,大家都应该有所想法,你对我到底什么感觉你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吗?”
他说:“我是不想太早结婚。我觉得男人应该先有事业后顾家业,等到我事业有成的时候再谈婚论嫁也不迟的。至于你,我觉得我无话可说。”
事情就这样被搁浅下来。他们刚刚下学,结婚的事情虽然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对他们来说还为时过早。之后,葛兰返回城里,找了工作,青海依然呆在农村,等待着命运之神的悄然光顾。
每逢周末,葛兰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青海和他的家人,与青海说说工作中的喜怒哀乐,青海也会自觉地嘱咐她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言谈中他们是无所顾忌无话不说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放开了心怀。这足以说明,青海和葛兰大约的确是恋爱了。
工地上的生活是充实而疲惫的。用不着担心会无事可做,工头的眼睛比猫头鹰还要尖锐和活泛,只消你稍有歇脚和偷赖,便会被他及时发现,接下来就是数不完的劳苦活计等着你去开垦。青海在这家建筑工地上干了整整五十八天,这五十八天对他而言是极其漫长和难熬的一个时间段,他为此不知洒下了多少隐忍和坚强的汗水。
这家工地位于本城城西郊外的一个刚开发不久的工业区内,降雨的时候道路泥泞不堪,晴朗的日子里空气浑浊、尘土飞扬,简直不是人能呆的地方。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经年之后,这里将脱胎换骨一跃成为全城乃至全省范围内数一数二的繁华商业地带,想象一下,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情啊。民工们自然功不可没,这一幢幢起起伏伏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都是由民工们一砖一瓦地堆砌而成的,话虽如此,可是当人们喜气洋洋地搬迁入住进行商业交易大把捞钱的时候,又有谁能记得民工们的辛勤的劳动和激扬的汗水呢?
工头杨昆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乡下男人,生得是肥头大耳、虎背熊腰,平时爱喝点酒,唱唱乡间小调,总体来说还不算太坏蛋。干活的时候他对工人们的要求很严格,不过私底下也能和工人们有说有笑打成一片。他的厉害就在于此。青海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值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夏季,太阳公公不遗余力地炙烤着万物苍生,不给生物一丝**的机会。大哥青海领着他找到杨昆仑,说:“这是包工头杨先生,以后就管他叫杨大哥。”青海打量着一脸滚刀肉的杨姓男人,下意识地喊了声“杨大哥好”,并且同时伸出手去,想表示恭敬地握上一握,意思是“初来乍到,多多关照”。但是令人气愤的是,杨昆仑并没有相应地出手相握,他只是将青海大致地上下扫瞄了一遍,然后说:“是块料子。先跟着你哥干着吧,再有什么事儿我会通知你的。”神情冰冷,反身走开。
这家工地和周围的一些工地相比之下稍微有点寒酸和不气派,规划是一个四层商品楼,目前才完成不足一半的工程量。房东姓李,详细姓名已不可考,青海见大家都喊他为老李。另外听不少民工说,老李可是个大财主,据不完全统计,一百万人民币的家产已不容置疑。他本来只是一介教夫,四十岁以后下海经商,摸爬滚打了十年之久,却一直不见发达。五十二岁上开始捣腾房地产,短短数年间,赢利近百万,不能说是一夜暴富,应该说是大器晚成。老李这人性格直爽,不修边幅,装扮穿着与一般普通民工无异,给人的印象很和蔼、很平易近人。
青海到来的第一天,因为某些施工机械损坏了的原因,工地没有正常开工,大家全在休息。大哥陆续给他介绍了几位比较有“个性”的同行,工头杨昆仑自不必说,其它的像瓦刀工老黄,开机工老马,模板工老八,钢筋工老钱,以及专门负责大家饮食的烧饭工老蔡——很奇怪,他们的绰号里面都有一个“老”字——青海都对号入座地一一紧记于心。当时大伙儿全聚在一间半成品似的大厅里分作几股儿打纸牌,咋咋呼呼,骂骂咧咧,没有人会在意青海的冒然加入。他们都只顾及着自己的兴之所至。不过幸好并没有出现因为输赢几块钱而大打出手的境况。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大家都嚷嚷着肚饿,老蔡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去往临时搭建的一个工棚里生火造饭。晚饭出了锅,青海才发现竟是如此的难以想象。两水桶的清汤面条,三竹篮的白面馒头,旁边还搁着一大盆老蔡自腌的胡萝卜干,这些就是今晚的所有伙食了。但是更加令人诈舌的是,这十多位农民工竟然无一反感或抱怨此饭,都表现出垂涎三尺的样子,饿虎扑食般蜂拥上去,争先恐后,唯恐落空。青海看得是目瞪口呆,大哥青河就在一旁数落他,青河说:“你傻x啊,再不去抢,一碗汤水你也休想摸着!”反应过来,立马扑上。
夜里大家不睡工地,老李把他们安置到自己的房子里住。当然不是老李的家,而是老李的另一处闲置的房产。这座上下两层的门面楼由于向阳不好的原因截止目前尚未销售出去,底层暂且作为仓库使用,而二楼就成为民工们的休息场所了。尽管是标准的两室一厅,但是需要十几个人一起坐拥,想想都令人无法产生豪迈的气慨。而且没水没电,楼房的朝向不佳,整日价背对着太阳公公,一进屋就让人感觉热得受不了。
青海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大哥和告诉他,明天便是正常开工的日子,你得好好休息,另外干活的时候你得学机灵点,不能使大力气,不然要累坏身体的。青海点头说我记住了。
其实父亲今天也来了,不过他是来告假的。他跟杨昆仑说家中最近还剩些农事没有忙完,他又犯了哮喘病,咳嗽得厉害,得呆在家里些许时日,并且请求杨昆仑多多照顾自己的两个儿子,然后他就回了。父亲的舐犊情深青海是心知肚明的,他想他是要回报父亲的爱的。而现在只有加倍努力地做活儿,挣出大把大把的钱来,才能让二老安享天伦之乐。
天方熹微,杨昆仑就吵吵着叫大家起床。洗脸刷牙须到三里之外的工地上方可。看守工地的民工老歪看上去很年轻,走起路来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大哥对青海说,老歪这人实在、爽快、心眼好,你要多跟他交流交流。
今天老歪像往常一样起的特别早,青海他们来到工地上的时候,他正一手提着木棒一手牵着看门狗四处溜达,看见“大部队”驾临了,慌忙跑回工地,向杨昆仑报告昨夜一切正常,工地上并无任何物料损失。杨昆仑满意地用言语嘉许他,希望他不负众望,再接再厉,坚决搞好工地守卫工作。然后吆喝大家弄水洗脸。之后杨昆仑一声令下,工程开工。大家各司其职各守其位,一时间人流涌动,噪声四起,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青海跟着大哥做小工,职务是负责建筑材料的来回运送。这活儿应该说是工地上最苦最累的活儿了,而且工钱也是最低,他问过大哥,大哥说每天十五块,并且还得是全工。他问什么是全工?大哥说:“这儿做工是按工分计算的,一天是十分,早上两分,中午四分,下午四分。一分是一块五毛钱,缺一分扣除一块五,缺两分扣除三块,规定就是如此。”
青海说:“多劳多得,按劳取酬,倒也挺公平合理的啊。”
大哥说:“也不一定。像瓦刀工老黄,他每分可以拿到两块钱,模板工老八每分是三块,钢筋工老钱拿的最多,他每分是三块五。”
青海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也不比我们干得多干得重啊,为什么——”
大哥说:“不一样的,我给你打你比方,一个农民一年到头在田间忙得死去活来,年终收入撑死也就五六千块,这还不带天灾人祸啥的,可是纵然一个半红不紫的娱乐明星,他或她随便走个穴唱支歌,光出场费就有高达数十万的!一点也不稀奇!身份和地位的不同,造成了贫富差距的越来越深。”
青海愕然地张大嘴巴,说:“呃,我明白了。”
青海第一天自然没有缺工、误工,他看到晚上放工的时候,杨昆仑用一支铅芯漆黑的2B铅笔在记工簿上他的名子下面郑重地写下了:十分。那一刻,尽管一整天繁重的劳动使他累得有些虚脱,但是他皲裂的嘴角还是分明僵硬地咧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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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苦』
葛兰辞去了华联超市的收银员工作,是因为刘大志的缘故。葛兰不能~~~皮赖脸和恬不知耻。刘大志求爱不成,屡次三番地和她闹~,先是家里,后来发展到她每天工作的地方。每次她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从未给他过好脸色。甚至有时候~无可~反~相讥,骂他个狗血~头。可刘大志全然不在乎,逮着空子就是~颠~颠地跟在她~后,李莲英侍候老佛爷似的嘘寒问暖、任劳任怨。她把他恨得牙~~~,但是又苦于没有任何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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