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酒馆。
江南牵着云朵的手进来的时候,那个叫胖子的老汉正在外面喂牲口。
胖子看见江南和江南身边的女人,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手里的干粮也不知扔到哪去了,眼前一头饿的直叫唤的驴他也不管不顾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朋友的老婆更重要的?
胖子拍着江南的肩膀哈哈大笑:“早就听老玉说你成亲了,看来竟是真的。老江,你小子实在艳福不浅,竟娶到这样的一个人。不过,说实话,也唯有这么样的一个人方配得上你。现在该收心了吧?”
胖子说的老玉就是轻羽扇玉公子,他喜欢这样叫他们。老玉,老江,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年轻嘛!现在连老江都有老婆了,他却依旧单身,看来他实在还年轻的很。
“你老婆怎么了?”胖子忽然发现云朵似乎有些不对劲,看上去痴痴傻傻的。
云朵一直紧抓着江南的手,缩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偶尔抬起头打量一下四周,眼神里也都是恐慌和惧怕。
“没什么,她只是受了一点刺激。”
自从那天云朵一刀杀了江随昏倒后,再醒过来就是这样了。像个忽然失语的小孩子,不说话不笑,也不哭泣流泪,很安静,总是用这种恐惧的眼光看世界,害怕陌生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江南。
江南摸摸云朵的头,安抚她:“不怕,不怕,他虽然长的很丑,却是个不坏的老头。”
呵呵,呵呵。胖子傻乎乎的笑,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全是皱纹。
江南问:“他走了吗?”
胖子知道江南问的谁,这么深的交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都舍不得走了,”胖子指指里面,“学司马相如,当垆卖酒呢。”
江南进去,一眼就看到大名鼎鼎的轻羽扇玉公子正在给店里唯一的一个客人舀酒。他身上穿的还是胖子穿了几十年,早已破旧不堪的粗麻布衣服。
江南面带微笑的看着玉公子,真是人生如梦,谁想的到玉公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玉公子向江南解释:“我和胖子不打不相识的做了朋友,还拜了把子,现在是生死之交。帮朋友卖卖酒也没什么。”
江南摸摸下巴:“没什么,当然没什么。”
玉公子来了兴致,道:“你别说,胖子的这酒第一次喝,觉得劣的不能再劣,简直没办法往下咽。慢慢的,越喝倒越品出味来了。现在,我是一天不喝这酒,我这肠子这胃都会和我不愿意。”
江南一碗酒已经下肚了,酒可真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江南抿抿唇,道:“现在听你说话可比以前顺耳多了。”
玉公子在酒坛里泡的久了,人也变的爽朗大气了。
胖子进来,把最后的一个酒客赶走。
“今天高兴,不做生意了,”胖子塞给客人一坛酒,“走,走,走,回家喝去,不要钱。”
老玉,老江,现在还有老江的老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自然要整两个菜热闹热闹。
“只有几句话,”江南按住胖子的手,不让他忙活,“我来是有事相求。”
胖子愣了一下,他认识江南那么久了,却从不知道天下第一的磨镜者也会有事求人。
江南道:“这里是我最信任的地方,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
胖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别整那些虚的,我是个粗人,听惯了粗话,你这么文绉绉的,我听的硌的慌。要求什么你痛快的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去办。”
胖子本想说,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也给你办。却又怕比江南说的还要文绉绉,就给省了。
“是啊,大哥,有什么事就只管说,我们去办就是了。”玉公子早已‘自做主张’的把江南当大哥了。
江南看看云朵,云朵还是那么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神情木然。
江南忍痛果决的道:“把她送回玉门关外的随缘客栈,平安的送回去。”
“这算什么?”玉公子不解的问,“大哥是要休妻吗?”
胖子大声嚷嚷:“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小子,你这么做就太不人道了。怎能因为云姑娘有些不正常就不要她了!这事我不能帮,万万帮不得。”
江南并不解释,他用一种让人心疼的眼神专注的不舍的看着云朵。现在云朵不论是记忆还是智力都单纯的像个孩子,让他怎么放心的下呢?可是他却必须放手,必须让自己放开。把云朵留下,留在他身边,可能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因为她杀的不是别人,是江随。如果他猜的不错,江随应该是江上楼的亲生儿子。
江南还记得,小时侯,大家一起练功,师父总是对江随格外严格,可江随一旦磕着碰着伤着了,师父也总是格外心疼,那种严格和心疼都是只有一个父亲才会有的。
很多个夜晚,师父都会在他们睡着后进他们的房间,替他们盖好被子,最后总是坐在江随的床前神情复杂的看江随熟睡的样子。
夏夜里,师父会耐心的为江随打着蒲扇驱赶蚊虫。好多次,江南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都是师父扇着扇子轻轻叹息的背影。师父的心里该是有愧的吧?
最重要的是,江随视若生命的玉佩上雕的仕女图,江南曾在师父的书桌前看见过同样的一幅。江南想,画中的仕女该是江随的母亲吧?那块玉佩应该是师父送给那位女子的定情之物,后来便传到了江随手里。
如果江南的猜测都成立的话,江上楼不可能放过云朵,除非云朵和江随一样都是他的孩子。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渺茫了,江南不能把云朵留下来,让她冒这个险。
云朵。云朵。云朵。江南在心里不断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每次一想起这两个字,他的心就像刚弹过的棉花一样变的蓬松柔软,空隙里充斥的都是甜蜜温暖。
云朵。这个可怜的可爱的女孩子,是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老婆。他却不是她的良人,他没有保护好她。
云朵。如果这一次我能够活着回来,我一定去塞外找你,我带你纵是寻遍大江南北的所有名医,也要把你治好,让你像以前一样会生气会欢笑。
云朵。如果这一次我能够活着回来,你就是我相濡以沫相守一生的女人。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我和你,江南和云朵,就是我们。
江南俯在云朵耳边低声说:“猪脑袋,我叫江南,你一定要记得,一定不能忘了,你相公叫江南。”
云朵大睁着双眼,懵懂的面对着江南。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世界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痛苦,一片安静,一片祥和。
玉公子道:“大哥,云姑娘是你老婆,要休要送都应该由你自己来,这种事实在轮不到我们。”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咚的一声,江南双膝跪地,道:“我求你们了,把她安全的送回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
江南的双膝,没跪过苍天,也没跪过娘亲。就是师父江上楼,江南也从没在他面前曲过膝。可今天为了云朵,在胖子和玉公子面前,他跪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下跪。
胖子和玉公子都吓了一跳,他们哪受的起江南如此大礼。
他们仓皇的扶起江南,异口同声的道:“我们答应,我们照办就是了。”
“多谢。”
江南起身,看也不看云朵就往外走。他已不敢再看云朵了,他怕自己会动摇,会改变主意。
可是江南的袖子却被云朵拽住了,云朵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猪脑袋,”江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的嗓子已变得沙哑,“猪脑袋,你要坚强,要好好活下去。”
云朵还是摇头,她清澈的大眼睛里已经有泪水了。
江南狠下心,用手一拂,云朵扯住的衣角就从他身上撕了下来,云朵也被摔倒在地。等云朵从地上爬起来,江南已不见了踪影。
江南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他在一片树林里停下,仰天长啸,还是不能抒尽胸中的烦闷之气。他一掌推出去,眼前几十棵参天巨木像赌桌上的骨牌一样一棵接一棵的倒了下去。
“云朵。十九。”江南的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云朵那双带泪的瞳眸,他的眼泪也滑下来了。
忽然,他像疯了一样的往胖子酒馆发足狂奔。他拿定主意了,活着固然好,死也没什么可怕,就是死,他也要和云朵死在一起。
借刀楼。江上楼的书房。
江上楼正在转注的研究新接的案子。
地点:四川蜀中。
目标:孙子拉面馆的老板。
姓名:孙钳子。
特征:秃头,矮胖,身高不足六尺,右臂有一杆枪的刺青。
年龄:三十五岁。
酬劳:三十五万两纹银(必须由磨镜者做)。
江上楼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一个拉面馆的小老板,怎值得水大先生开出如此高价来买他的命?而且指明非要由天下第一的杀手磨镜者来接这个案子。这样的小人物小角色哪里用得着江南亲自出马,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还有一点也是江上楼想不明白的,侠义满江湖的水中天怎会和一个做拉面的结下梁子,非要他死不可呢?像水中天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自己出马,反而雇佣杀手,就不怕落人把柄?
“楼主,江宁回来了。”一个小弟子在门外回禀道。
“让他进来。”江上楼将手中的文件收起来。
江宁刚从玉门关外的管城回来。满面风尘,看上去很疲惫,却依然站的笔直。
江上楼问:“我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在这里面。”江宁把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交给楼主。
江上楼急切的打开,一字一字认真仔细的看过去。良久,他抬起头,怀着希望却又失望的问:“你真的确定云朵只是惜裂锦收养的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百分百的确定。”
江上楼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浓了。他一直都认为云朵是他和裂锦的孩子,他年轻时的确欠下了不少的风流债。他想,裂锦将云朵送到他身边就是要他还债的。他之所以舍得让借刀楼里最优秀的杀手娶云朵,就是为了补偿她。那时,他已经认定云朵是自己的女儿了。这么多年没给过她一点父爱,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职责,他也很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找个好的归宿。这样想他才忍痛把南宫江月最爱的男人给了云朵,还以此为条件答应减少江南的十年刀龄。虽然两个都是女儿,毕竟江月一直在他身边享受着他的爱和关怀。只是没想到,云朵竟然根本就不是裂锦的女儿,又怎会是他的女儿?
江上楼沮丧的吩咐:“去查一下云朵的身世。”
“是。”江宁告退。
“等一等,你去看一下,江随回来没有?”
“他已经回来了。”江宁进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看见江随了。
“你叫他进来。”
“他以后永远都不会进来了。”
江上楼有些恼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回来的是他的尸体。”
“你说什么?”江上楼一掌拍下去,檀香木的书桌立刻四分五裂。
“江随死了。”
“你再说一遍!”江上楼只觉得胸腔一热,嘴里发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他死了。”
这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天空又下起了雪。
江上楼的头上身上早已是雪白的一片,眉毛胡子也不例外,甚至连眼睫毛上都有晶莹的雪花在颤动。
他跪在江随的坟前已经很久了,久的他的双膝都快没进雪里了。
江随的尸体是他亲手埋葬的,墓碑也是他亲手刻的。
爱徒江随之墓,师父江上楼立。
他本想在墓碑上刻的是:爱子江随之墓,严父江上楼立。
可他没有这个勇气。
或许他一直最爱的都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身份,地位,名望。
江随是他和一名青楼女子几度欢爱后的附赠品,这个秘密他守了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前,他不敢承认,二十七年后,他仍不敢正大光明的将这个秘密宣告于世。因为,在他看来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却还要继续活下去。活着就要努力维护自己的身份,地位,名望。这些都是他逃不开的枷锁。
“我不要求你原谅,来生选个普通人做父亲,简单平凡的生活吧,别再做我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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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宫江月』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说过我想听实话。”江~楼竭~遏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让愤怒和悲~爆发出来。江南依旧倔~固执:“是我杀了他。”江~楼皮笑肉不笑的问:“你该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吧?”“知道,师父今年四十九岁。”江~楼一把将桌~的茶壶茶碗全扫到了地~,吼道:“我不是三岁的孩子,和我耍着玩,你还~点!”“我没有和师父耍心机的意思,江随是我杀的,~~罚你就~罚我一个人。”江~楼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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