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整整写了一下午的对联,东编西凑,字也不怎么工整,而且,有点心猿意马,也发生过字写错的时候。
太太倒是会关怀体贴,下午,又叫翠儿来研了一次墨。想到翠儿是太太的贴身丫环,知道很多内情,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他说:“翠儿,听说老爷又要招新姑娘回家了,有这事吧。”
翠儿说:“你在这儿写字,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她?”
周亭轩说:“我是瞎猜,那天老爷到我这儿来玩,怎么就说了一句‘若和你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我想,他怕是看上你这个泡酥酥的大姑娘了。”
翠儿马上秋风黑脸:“你是不是要胡说,把我惹毛了,我不认黄,莫怪我哟。”
周亭轩笑笑说:“开不起玩笑不是,再说我们翠儿小姐是有主的,而且,老牛不要想吃嫩草的。”
翠儿说:“听见说是一个唱小旦的,扮相乖,倒了嗓子,不知老爷怎么看上了,这下,屋里才闹热呢。”
周亭轩说:“可能太太还巴不得呢。如今的这两位一天争宠,打扮得像妖精一样,老爷是不是不大进太太的房的,如今再来一个小旦,串起来,不知道会有多少花样的。”
翠儿说:“你打听老爷进太太的屋不进,是什么居心?”
周亭轩说:“莫乱说,我不过是想,这是人之常情嘛。”
“那倒不是,反正六七天要来住一夜的,其实,我看,除了两妖精人年轻一点,眉眼、身体还不如太太呢。”
周亭轩叫了起来,“哎呀,这个字又写丢了,重来重来。”
翠儿说:“我看你,一说到有些事,就专不起心了,真有你的。”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老爷咳嗽的声音,翠儿连忙伸了一下舌头。
老爷进来,问了一下:“亭轩,写得差不多了吧。呵,翠儿在这,红袖添香嘛。”他又走在翠儿身边,在翠儿的肩头上掐了一下:“鬼女娃子,穿得多薄,外面冷。”
翠儿不敢说什么,就说:“周先生,墨已经可以用了,我走了。”
吴老爷说不上什么老,只是对付三个女人也花精力。又特别喜欢那些事情,所以,身子不十分壮实。只是,小的时间,听说,学习过什么气功,手脚灵活。他有点谢顶,浓眉大眼,鼻子下的一对八字胡,使他有一种威严之感。这时,他自己去倒了一碗茶,他念道:“‘龙峰流柳笼烟冷,潭水劲松锁日寒’。花园门口的对联吧,好是好,太过了,一片小小庭园,不确的。”
周亭轩说:“捡现成的使。”
老爷又说:“怎么的,‘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有点意思,贴在哪里,亭轩,你有点讽嘲我的意思,不是又听见我要再讨一门小的事吧。”
周亭轩说:“哪里,我只是觉得这对联工整而又有趣。”
吴老爷说:“体会不深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我们也老起来了,到那时,倒是‘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反正有点钱,有这个开销,及时行乐吧。”
周亭轩说“老爷是有钱人,不是我们可以比的。老爷……”
吴老爷说:“什么老爷,你我兄弟,是有通家之好的,这样的喊起来就生分了。在人前嘛,不防叫一声,你我两人独处,是不要这样客套的,你可以直叫我敬斋的,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周亭轩说:“你是福大命大,发财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理,况且,你正年富力强,这些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你是要凑成春夏秋冬,四季发财,如果大家一致对付你,岂不麻烦?”
吴老爷笑了:“看起来,你只是知道和女人搞鬼把戏快乐。不知道在娘子军队伍中去此消彼长,是另有一番风趣的,何况,我只有一个独苗苗,倒是想多他个一男半丁的,也不知怎么了,我们一家,一直是五世男丁单传,女儿倒是一大堆的。”
周亭轩说:“广种必丰收,老四一来,说不准一胎就是双胞胎男呢。”
吴老爷眉开眼笑:“兄弟,就借你这一句吉言。”
周亭轩问:“何时喝喜酒呢?”
吴老爷说:“明年正月吧,很多事还要你帮忙呢,我看,今天晚上嘛,我们喝一台送灶酒,把三个夫人以及儿女们凑在一起,你我兄弟,再加上翠儿,好好吃喝一餐,也把有些话挑明。你明天转去。来年嘛,过了大年就来,日子嘛,不是十六就是二十四,多帮忙了。”
他又起来拍拍周建轩,说:“杠炭不多了,我叫翠儿为你多加一点炭。”走了。
周亭轩想,真那妈的不是东西,居然还要讨小。不知怎么他就突然想到太太对他的好处,看来更要独守空房了,老吴这杂种荒了好田好土,只怕,——他又不禁笑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简直太不成名堂了。他轻轻念了一句。
他又突然想到,今天晚上这个宴会,不知会开成一个什么样子,所以,要‘慢开口,少喝酒,借机走,莫久留’。于是,他清点了一下对联。又拿起笔来,写了一些“童妇之言,百无禁忌”、“四季平安”、“恭喜发财”、“吴仓满库”之类的名堂,并不等小翠,就一人慢慢回到寝室,并把自己的褡縺好好清理了一番。心想,吴家倒是阴盛阳衰,大小五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加上今后的四个太太,一个丫环,两个老妈,真他妈是一个女儿国了。
送灶的宴席,是在客厅里开的。周亭轩去的时候,红烛高照,菜肴已经堆满了,不但两位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太太也是浓施粉黛,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的。一桌是为孩子们准备的,五个姑娘七高八矮,加上一个儿子,一个翠儿,就是差不多足足一桌。另外一桌倒是周亭轩坐了上席,老爷太太左右打横,二支鲜花在下面。
席间,吴老爷叫斟酒开席,就有一个老妈子上来为各位酙酒,老爷和周先生用曲酒,女士们则是透红的果酒。
吴老爷说:“今年一过,明年就是民国十八年了。今天我们一是送灶,正像周先生对联上写的,‘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我们不但给他烧钱化纸,美酒佳肴,还准备了一大碗麻糖,要他在玉帝面前说甜话嘛。这里,我们共饮一杯。这第二杯,我们和周先生一道团一个年,周先生一年四季,千辛万苦,这几个小孩倒是广有长进,我看比公办的学校好多了,《女儿经》这些还是要读的嘛,虽然开科取士作废已经二十四五年了,现在讲究什么开办学堂,但是,科举的好处不能忘记,如果当年不是开科取士,我的公和周先生的公,一道经院试、乡试而中举,以后又官放道台,那是正五品官呵。不然,家里怎能发达。周先生的公,也是放了官的,如果不是丁忧,守孝三年,错过了机会,现在可比我们阔多了。如今周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是杏林高手,还能来这儿教几个蠢才,那多可惜,所以,今天──”他叫了一声,于是那一桌的小孩,就站在周先生的面前,“给先生行大礼。”
于是,这些小孩就给周先生磕头,把周先生忙得不亦乐乎。
吴老爷又说:“还有你们,和我一道,都要为先生敬酒的。”
果然,三位太太和老爷一道,又为先生敬酒。
三巡之后,吴老爷说:“过年过节,不要这样拘谨,大大小小都喝一点嘛!菜随便用,话随便说。”
平日不爱说话,相貌和风情都不如人的二姨太首先说:“我那两个千金,经常在我面前夸周先生,说周先生讲书,如同讲故事一般,又容易懂,又有趣,她们字也写得好,硬是比我娘家的侄儿侄女强多了。来,周先生,我敬你。”说吧,饮了一口。周亭轩忙说,“不敢不敢。”
三姨太倒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话:“周先生,给我开的药方,真是好,不但肝脏好了,脾胃也好多了。翻春换季,周先生还要给我把脉哦。来,我也敬你。”于是她也为先生敬酒,周也说:“谢谢,不敢当”的话。同时,又用眼睛去瞟了一眼太太。看见太太把眼睛在他和三姨太之间愰来愰去,心里就有点慌,便脸也红了,忙说了一句:“年纪大了,就不胜酒力了。”
这时,太太站了起来,说:“周先生海量,三四杯下肚,怎么就说不胜酒力了的话,来,为你教育有方,为你治病救人,敬你一杯,我们伯华说,你不光教他国文,还教了算术什么的,明年考中学是没问题的,男娃子嘛,是要多读书的。”
三太太忙说:“哎呀,大姐的话说得真好,那个不夸奖和们一家三姊妹和睦相处呢。来,大家来,为家和万事兴干杯。”于是三位女人和周先生都端起了杯子,只是看见老爷沉默不语,大家又都坐了下来。
这时,周先生感到太太的脚踢了他一下。他知道该自己讲话了,可不知怎么说。正在为难,突然老爷咳嗽一声,大家知道要发话,于是,自然都静听了。
老爷说:“好,家和万事兴。不过,能不能就这么好下去,我们这种人,还是应该讲个‘五世共昌’嘛,我就不知道怎么昌法,人丁不旺,就是一个恼火事。”
三姨太大概受宠,就说:“老爷呀,人家说,女婿当半子,我们五个千金,加上宝贝的伯华,今后是满当当的一桌,儿子也是半桌子嘛!”
谁知老爷沉下脸来,就说:“放你妈的月白屁,帐也不会算,就在这儿开黄腔。”
当着众人,三姨太放不下来,就说:“哎呀,你也别动肝火,有事就说嘛。”
周先生的腿又被蹬了一下,他刚想起来说话,不料老爷说:“是你要我说的,我就明说了罢,过年之后,我要给你们抬一个妺子来。媒人说,象是宜男之象,命是多子的命,这样的人,就是精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姊妹家,可要担待一点呀。”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在几个太太之间,突然就要你拉儿、我骂女的说了起来。
周亭轩看见架势不对,就连忙告辞说:“老爷,我力不胜酒,家政问题,我原是不好参加的。”
老爷勉强笑了一下,说:“也好,我不肯信,老子要被醋罈子淹死,不过这个年了。”
于是,大约在都不很愉快的气氛中,周亭轩就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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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台世家』
三从客厅出来,就顿时~一~凉意。门外冷清,与室内形成对比,残月尚未~脸,周亭轩不得不~黑走到自己的卧室。在桌~~着火炼石和钢片,一敲,一粒火星就~在了纸煤~,于是,就慢慢点~灯。心想,牛打~马,马打~牛,都是人有屋里的事,与自己的关系不是大的。从心里说,他倒是颇鄙视吴敬斋的为人,所以,就编了一则笑话,说是取名敬斋,看似高雅,如果把两文一取,不过就是狗儿(苟而)一条,只是,他心里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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