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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器近》

第1章第一回 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

作者:公子宇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人之初,性本善,道相近,习相远……”

浙江永嘉林家湾的一间旧屋里,书声琅琅。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手捧《三字经》,摇头晃脑地颂读。屋边的长窗之下,坐着一位教书先生,右手虚握戒尺,左手轻捻髭须,双目微合,凝神而听。

一段念完,教书先生咳嗽一声,开言道:“朱夫子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这段《三字经》,你们也念了几十遍了,可有谁知道其中之义啊?”众孩童面面相觑,均默不作声。先生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便拿戒尺随手点了一个孩童问道:“来,你来说说,这‘人之初,性本善’却是何意?”那孩童瑟缩站起,红着脸嗫嚅道:“想是在人生而之初,性情原本良善之意。”先生“嗯”了一声,示意那孩童坐下,又点起了几个,一句一句地问将下去。那些孩童们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

问答之间,教书先生瞥见座中有一稍大的孩童,似乎对众人所说的充耳不闻,正对着窗外树上的几只鸟雀呆呆地出神。先生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拿戒尺指道:“林翰!”那孩童吓了一跳,应声而起。先生问道:“你再来讲讲,适才说过的‘苟不教,性乃迁’却是何意啊?”那叫林翰的孩童一脸茫然,口中重复道:“‘狗不叫,姓乃牵’?却是何意?”周围已有几个孩童窃笑起来。教书先生瞪着他说道:“是啊,你可知晓?”那林翰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先生喜道;“你且讲来。”那林翰笑嘻嘻地说道:“想是他们家的狗不会叫唤,让一个姓‘乃’之人给牵走了?”话音刚落,众孩童顿时哄堂大笑。

教书先生气得涨红了面皮,疾步走到林翰跟前,高高举起戒尺,作势欲打。抬眼望见那林翰虽然团身缩颈,却朝边上的孩童吐了吐舌头,脸上一副惫懒模样,便长叹一声,垂下戒尺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也懒得和你生气!林翰哪,你原是极聪明伶俐的孩子,心思却不在念书识字上。须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或便是‘苟不教,性乃牵’。等你知道后悔的时候,却已晚了!”说着,转身向其他孩童挥手道:“今天就念到这里吧,你们可以回去了。”又叹息一声,意兴索然。

林翰和几个孩子一起出了私塾,蹦蹦跳跳地往家走。还未到了家门,便见爹爹林阿祥正坐在门槛上修锄头。林阿祥见几个孩子回家比往日早些,便问道:“今日先生下学如何恁地早?”同路的一个叫做长根的孩子道:“你们家林翰惹先生生气啦,差点又挨戒尺呢!”

林阿祥望了林翰一眼,却并未如往日般大声喝骂,只是斥道:“这小子,怎地老是这般没出息,不肯学好呢?”随手在林翰的后脑上轻拍了一下,喝道:“快去割草喂羊,早去早回,还有事呢。”林翰应了一声,跳进屋门,从姐姐手中接过镰刀箩筐,又顺手从门背后拿出一柄竹剑,一溜烟地跑了。

跑到村口,迎面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坐在碾盘上冲着他笑呢。女孩儿见林翰过来,大声道:“小三儿,又招先生打了吧?”林翰脸上微微一红,摇头道:“没有,二小姐。”女孩儿从碾盘上一跃而下,跺脚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二小姐!我叫骆雁!叫我雁儿!”林翰笑着大声道:“哦,知道了,雁儿!”骆雁昂首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一路小跑,上了田埂。骆雁回头问道:“我问你啊,你念书的时候又干嘛啦?”林翰嘻嘻一笑道:“我看树上的鸟儿呢。正在寻思,这鸟儿长的可和雁儿养的画眉差不多,怎么它们就只会唧唧喳喳的叫,那画眉倒能说话呢?”骆雁抬头道;“哼,那是本小姐教得好!”林翰道:“你和我们一起念就好啦,到时候还能帮帮我。”骆雁笑道:“你们才开始读《三字经》,太慢了。我都已经学着填词了。”林翰问道:“填词是甚么啊?是做碗吗?”骆雁哈哈笑道:“那是诗词之词,不是陶瓷之瓷!”林翰厚了脸皮一笑,低头割草。

骆雁在一边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林翰道:“不用不用,小心别割了手。你到边上玩吧。”骆雁伸手扯着林翰的衣袖道;“那你和我一起玩啊。”林翰边割草边说:“今儿不行了,爹叫我早点回去呢。”骆雁撅嘴道:“一个人怎么玩啊?”忽又拔起几根野草递到林翰眼前道:“那你再给我扎一个蚂蚱。”林翰接过野草道:“行啊。”

骆雁一边看着林翰摆弄,一边赞道:“小三儿,你的手可真巧,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哦,对了!你上次给我做的竹蜻蜓飞得可高了,就是……就是……”林翰看着她问:“就是什么呀?”骆雁一伸舌头,笑道:“就是让我飞到屋顶上去啦!舅舅也不肯让我上去拿,怎么办呢?”林翰道:“林老爷那是怕你摔着。”将扎好的蚂蚱递给她,又道;“那还不容易?我再给你做一个吧。”骆雁拍手笑道:“太好啦!”拿着蚂蚱,跑着追蝴蝶去了。

林翰粗枝大叶地割了一筐青草,取出竹剑,拿个架势,扬手抬腿地舞弄起来。骆雁在一旁看着,笑道:“小三儿,你这剑舞得真是好看。你以后也别念书考试了,做个大将军吧。”林翰边舞边道:“我最佩服岳元帅、杨家将这些武艺高强英雄好汉了。可惜没有人教我,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的。”练了好一阵,骆雁见他满头大汗,掏出一块绿绸的绢子递过去,说道:“快擦擦汗吧,别着凉了。”

林翰背草回来,见爹爹坐在门槛上,沉默不语,母亲在屋里暗自抹泪,哥哥姐姐也偷眼看他,神色古怪,不知家里出了甚么变故,心里怔忪不定。喂了羊,林阿祥点手叫道:“小三儿,你过来,爹有事跟你说。”林翰磨磨蹭蹭地站到门边低着头,垂手摆弄衣角。

林阿祥道:“明儿你不用去念书了,我们一会儿去和林老爷知会一声。”林翰听了,心头一惊,以为爹爹尚在为下午之事生气,哀求道:“爹,我再不敢招先生生气了,明天还是让我去念书吧。”

林阿祥望了他一眼,叹气道:“唉,这话你也说了不知多少次了,却有何用?我又如何不想让你念书?可你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啊。”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又给林翰整了整衣服,续道:“要说不给你念书啊,可对不住林老爷的好心哪!你可知你的名字如何而来?”林翰低声答道:“是林老爷题的。”

林阿祥抬起头,眼望远处,说道:“是啊,你行三,当初也就叫个‘林三’。咱们庄稼人,会题什么好名?到了你两岁上,东家林老爷有一次教你一个甚么‘鹅鹅鹅’的唐诗,你两遍就会了。林老爷爱你聪明活络,与我说道:‘这孩子记性甚好,以后识字念书,会有大出息。林三这个名字家里混叫还罢了,万一今后真要开蒙应试,却是不雅。我来给起一个大号,你看如何?’我自然高兴愿意,林老爷又说道:‘但愿这孩子以后得入翰林,光大门户,造福一方,我看就叫做林翰吧’。”林翰听阿爹说起旧事,心下愧疚,低头不语。

林阿祥对浑家道:“我们去回林老爷一声。”跨步出门,林翰默然跟随。林阿祥边走边自语道:“嘿嘿,翰林,翰林!要说林老爷,可着实仁厚。咱家小孩儿多,又没钱,如何供得起你念书?去年腊月,林老爷差人来说,替二小姐找了个先生教书,顺便得空也给村里的孩子开馆,爱惜你家林翰天资,替你家出了银钱,叫去念书,好有一日应了老爷‘翰林’的话。唉,说起来,咱们可真对不住林老爷啊!”林翰见爹爹神色惨然,更加惶惑。

到了林府,家人进去通禀,林家父子便在前院里站着。不大一会儿,林老爷手牵骆雁,笑着出来道;“老祥啊,何事这么着急,还特地跑一趟啊?来,进来坐。”林阿祥垂手道:“不了,林老爷,有件事情来报给您听,几句话就走了。”骆雁偷偷朝林翰做了个鬼脸,林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林老爷温颜道:“哦,却是何事啊?”林老祥低头回道;“说来着实对不住林老爷。唉,我们,我们不想让小三儿念书了。”林老爷诧异道:“啊?这却是为何?可是为了下午先生生气之事?小三儿确是淘气了一点,慢慢调教,自然会听话的,又何必如此?”林老祥回道;“倒不全为了这小子淘气,他也不止淘气这一两回了,一来这小子实在不是念书的人物,二来,我们……我们想送他出去。”

三人听了,均感意外。林老爷问道:“此话怎讲?”林阿祥回道:“前两天,魏村他表舅家的小子,叫魏豆子的,不知您可认得?到咱家来,说是福州府上有一个王大户,要给小公子找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厮伴当。豆子和他家管事的相熟,揽了这差事。他来说小三儿从小看着机灵,要他过去。起先我也不愿,但想想他书又念不成,咱家吃饭的嘴多,还不如乘此机会,让他出去混口饭。我已托人给他回了话,明天就走。特地来向林老爷回明此事。”

林老爷“哦”了一声,沉吟道:“魏豆子?我听说他是一个小混混阿,再说福州府离永嘉数百里之遥,要个小厮,何必水远山高的找到此处?老祥啊,这件事你可认准了?”林阿祥赔笑道:“林老爷费心了。豆子虽是个混混,还不至于坑到自家亲戚身上。”

林老爷心中存疑,却也不好多说,只得笑道:“老祥啊,你既定了,自然由你做主。林翰这孩子,聪明是极聪明的,只是还未懂事,让他出去历练历练,见见世面也未尝不可。等过几年他大了几岁,自己想要念书了,就不会再调皮捣蛋了!”林阿祥低头道:“只是他这一去,实在对不住老爷的好意。”说着,一扯林翰道:“还不跪下磕头,谢过林老爷?”林翰跪在林老爷面前,磕头道:“谢过林老爷。”林老爷笑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们还未吃饭吧?来,进来吃了饭再回去。”林老祥赔笑道:“不敢打扰老爷了,我们这就回去了,还得收拾收拾呢。”林老爷摆手道:“好吧,我也不留你们了。雁儿啊,替我送送林大叔。”又嘱咐了林翰几句,转身进屋。

骆雁问道:“林大叔,你不让小三儿来念书了吗?”林阿祥弯腰赔笑道:“小三儿要出远门拉,不能来念书啦。”骆雁又撅嘴问道;“那他也不能陪我玩了吗?”林阿祥笑道:“是啊,不能陪二小姐玩儿啦。”骆雁登时**一瘪,扭着身子叫道:“我不嘛,我不要嘛!我不要小三儿走,我要他陪我玩啊!”说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林阿祥手足无措,呆在当地。幸好林府的家人上来,好言哄劝,将她领回府中。林翰心中不是滋味,看着他们进了大门,过了好大一阵,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爹爹回去。

次日一早,魏豆子歪戴帽子跻着鞋,晃晃悠悠地踱来,进门笑问:“表姑表姑丈,可打点好了?”转眼看见林翰穿戴整齐,二老神色凄然,肚里明白,对着林翰笑道:“呦,小三儿都准备上路啦?呵!小模样可透着精神。”林母红着眼圈问道:“豆子啊,你可打听清楚了?那王大户可是个好人家?别把我们小三儿又打又骂的。”魏豆子答道:“表姑!您多虑啦。人家王大户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怎会无故寻小孩子的晦气?”林母道:“我们家小三儿可淘气。”魏豆子拍拍林翰的脑袋道:“男娃儿嘛,有哪个不淘气?再说小三儿乖巧,也快十岁了,出门以后,自不会吃亏。表姑,你就放心吧。”林母道:“话虽如此,这孩子整日在家,未曾出去过,一日离了,叫人如何放心的了?”说着,又抽噎起来。

魏豆子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林阿祥道:“表姑丈,这是五两银子。等小三儿在福州府见了世面,以后能挣大钱。”林阿祥伸手接了,说道:“不忙,不忙。”

正说话间,林府的一个老妈子挎着一个包袱,走进门来,说道:“小三儿还没走吧?我们老爷太太还怕晚了呢。”林阿祥起身赔笑道:“没走没走,赵妈妈却有何事?”赵妈递过包袱道:“这不,我们老爷听说小三儿要走,特地让太太连夜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几样点心,还有一双鞋儿,赶着让我送来。”林翰忽问道:“二小姐呢?”赵妈笑道:“二小姐还在家哭呢,整整的闹了一夜!都收拾好了没有?要动身了吗?”林老祥一壁千恩万谢的,一壁道:“动身了动身了,这就走这就走。”

林翰一家和魏豆子赵妈妈几人出了村口,朝东走去。东边三里半地,便是楠溪江,沿江南下,出瓯江口入海,方能到福州府。一路上林阿祥一言不发,林母哭哭啼啼,只有姐姐帮着将包袱**扎在林翰背上,不停叮嘱。

快到楠溪渡,只听林翰轻轻“咦”了一声,赵妈抬头一望,惊道:“那路边站着的瞧着可像是我们二小姐?”细看之下,果然是骆雁,俏生生地在风里站着。林翰撒腿奔上,笑着大声问道:“雁儿,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骆雁笑答:“来送你啊,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赵妈赶上来,一把抱起骆雁,嘴里不停地唠叨:“哎呦!这孩子怎么一个人站这儿啊?别给吹坏了。跟老爷太太说过没有啊?还不把老爷太太急死!……”

骆雁拿出那块绿绸手绢塞在林翰手里,笑道:“这绢子给你留着,上面锈着一头小雁儿,可记着回来的时候还我!”林翰接过,红着脸道:“我可没有什么给你的。”骆雁拎起草蚂蚱,在林翰眼前一晃道;“我有这个呢。哎!你可别忘了,还要给我做个竹蜻蜓。”林翰答道:“我记着呢,我把刀子竹片都带上啦,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

魏豆子从跳板先上了船,等得心焦,喊道:“小三儿!快点吧,还要赶路呢!”林翰收起手绢,和爹娘兄姐道了别,对骆雁道:“我走了。”骆雁眼圈一红,哽咽道:“好好去吧,别再淘气了。”林翰上了船,朝岸上众人挥了挥手。艄公解开缆绳,拿竹竿在岸边岩石上一点,小船离岸而去。摇出好远,还能看见雁儿在赵妈的怀里不停朝船上招手。



南行了几里,魏豆子朝艄公点了点头,小船便离了楠溪江,划入一条叉开的水道,转而向西。林翰初出远门,甫离父母,心下局促,正闷头坐在船舱里,等过了大半个时辰,船已划进永安溪,才发觉方向差了。他出舱对坐在船头的豆子道:“豆子哥,爹说福州府可是在南边,怎么咱们的船往西走?莫不是走错了?”魏豆子笑道:“没错没错,咱们还去西边的金华府接两个人,再同去温州府。你莫管那么多了,起了个大早,困了吧?进舱去睡一觉吧。”林翰心里狐疑,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又不知金华府在何处,不敢多问,在船上转了几圈,也无甚可玩,只得进舱睡了。

船在大江小溪里西行了两日,方到了金华府。浙南水道纵横,林翰平日出门游乐,也常常坐船,倒还不觉得甚么。魏豆子叫梢公把船摇到府外的富春渡停了,拉着林翰上岸道:“我们去找同路的那几个,换一艘能出海的大船。”

沿着河滩走出里许,在一处树荫之下,果然泊着一艘较大的船只。魏豆子朝着船上叫道:“余爷,柴爷,小的来了。”船上有人咳嗽一声,一个胖子探出脑袋,朝下张望。

魏豆子忙笑道:“见过余爷。”那胖子点了点头,慢慢顺着跳板走到岸上,看着林翰道:“就是这个孩子吗?”魏豆子应道:“正是正是,这回可中您的意吗?”那余爷又上下打量了林翰一番,对魏豆子道;“我瞧着还不错,至于最后中不中意,那还得听王公公的。这样吧,你先拿二十两去,要是王公公把人要了,剩下的再一总给你,要是王公公看不上,我再把人带回来,你把银子还我。”魏豆子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余爷指着林翰问道:“叫什么呀?”林翰并不怕生,答道:“我叫林翰。”魏豆子道:“没有规矩!要叫‘余爷’。”又对那姓余的胖子道:“就是翰林倒过来,小名叫做‘小三儿’。”那余爷心道:“怎么这小子小名也叫‘小三’?犯着老子的忌。”对林翰说道:“林翰哪,跟我走吧。”魏豆子在旁边也道:“小三儿啊,乖乖的听话啊,我就送你到这儿啦。”余爷白了魏豆子一眼,拉起林翰,转身上船。魏豆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匆匆去了。

林翰见甲板之上,一个黑脸的大汉坦胸露腹,正在饮酒。船舷一角,几个年纪大小不等的孩童聚在一堆,四处乱看。余爷把林翰拉到那些孩童中间,将他们赶紧船舱,对黑脸汉子道:“老柴,孩子带来了,赶紧让艄公上路吧。”那老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回头瞥了林翰一眼,目光中透着几分凶恶。

梢公刚要解缆开船,忽听岸上有个尖利的嗓音喊道:“请问这位船家,你们可是去往杭州府的?”梢公探头一看,只见岸上站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白袍男子,手握折扇,背个包袱,脸色甚是殷切。梢公应道:“是啊,这位相公却有何事?”书生唱个大喏道:“在下有急事欲赶往杭州,左近却无船只前去,特来相求船家大哥,烦劳顺路带在下一程。”梢公作难道:“不是不肯,只是我这船是这两位老爷写了的,我却不可做主。带不带你,还得问这两位老爷。”说着,拿手一指余柴二人。

余、柴听见外面说话,出舱来看个究竟。他二人不欲多事,余爷朝老柴轻轻摇了摇头,老柴瞪眼对着梢公喝道:“罗嗦什么?还不开船?”那书生急道:“二位老爷!在下确有急事啊!请两位行个方便则个。若能及时赶到,在下情愿倍付船资。”说着,便从衣袖内掏出两锭银子。

那余爷一见银子,登时满脸堆欢,拱手道:“这位相公说的见外了,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我们又是顺路,一起同行,有何不可?快请上船来吧。”书生谢道:“兄台如此仁厚,在下感激不禁。”说着,顺着梢公放下的跳板慢慢走上船来。余爷伸手搀扶,口中边道:“相公小心”,边趁机接过书生手中握着的银子。

书生上得船来,团团一揖道:“在下姓申,草字晨星,叨扰各位了。”此人三十左右,面白无须,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说话虽然客套,但面容冷峭。他和余、柴二人寒暄了几句,进舱来放下包袱,扫了几个孩子一眼,在林翰脸上停留片刻,也不多问,弯腰出去。

林翰和其他的孩子通了姓名,问起来由,有的说是去学唱戏的,有的说是去学剃头的,竟无一人的说法相同。林翰想起林老爷告别时的那番话,满心狐疑,低声道:“我们可不是遇上了人贩子,被骗到外省去卖了?”问的其他孩子心惊肉跳,年幼胆小的,已是泫然欲哭。

林翰走出船舱,大声问道:“余爷!魏豆子说送我去福州府,你这船如何一直向北?”那余爷正和书生说话,一听林翰此言,不由得微微变色,看了书生一眼,对林翰道:“我们去杭州再汇了几个人,一同前去福州。”

林翰质问道:“那为何其他孩童有的说去绍兴,有的说去台州?你这一船如何送法?”余爷怕书生看出行藏,笑道:“此事你小孩子就不用多操心了,我们自会一站一站地送到的。”不想林翰“哼”了一声,叫道:“你骗人!我知道,你们是人贩子!”

那老柴在一旁焦躁道:“臭小子!懂个什么?再胡说八道,老子可要对你不客气!”说着,揪住林翰的前襟,作势威吓。岂料林翰全然不惧,嘴里“人贩子人贩子”的不停乱骂,老柴大怒,右手高高举起。眼见一个耳光便要抽在林翰的脸上,那书生申晨星伸手架住道:“且慢!柴兄何必和一个小孩子生气?一个小伢儿信口乱言,谁又当真?”老柴指着林翰道:“哼!若不是看在申相公的面上,今天定要把你打死!”

申晨星劝开老柴,又对林翰温颜道:“小伢儿啊,这话不可乱说。我看这余爷,柴爷,相貌堂堂,如何像人贩之辈?”林翰急道:“我爹说福州在南边,这一路却朝北走了好几百里,还说要去杭州。他们若不是人贩子,为何要骗人?”申晨星笑道:“或许余爷柴爷见杭州风景秀美,想给你们几个小孩长长见识,也未可知。”

那余爷不意这书生如此维护,心中暗笑这书生迂腐,接口道:“申相公此言不错,在下正是想带这几个小孩去西湖领略领略。”申晨星拉着林翰道:“看看,余爷是一番好意,你可莫再胡思乱想了。”林翰欲待再说,申晨星已将他拽进了船舱。

林翰对申晨星道:“申相公,莫信他们的欺瞒,他们真是人贩子!”申晨星笑道:“我又何尝不知?”林翰急道:“那相公为何替他们说话?”申晨星轻声道:“我看他们身怀武艺,真要闹将起来,我等可均死无葬身之地了。”林翰这才恍然,也低声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申晨星道:“先和他们敷衍着,见机行事。”林翰点点头。

申晨星拍拍林翰的脸颊笑道:“你这孩子胆子倒大,叫怎么名字啊?多大啦?”林翰一一答了。申晨星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嗯,不错不错。你且宽心,我以后自有办法救你。”又喃喃自语道:“如此个好材料,还有这副长相,钧尊一定欢喜。”林翰疑惑道:“什么钧尊?”申晨星避而不答,低声道:“你也快十岁了,以后终有一日要独自闯荡,现在多些磨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没有什么机会,不要冒险外逃,你可知晓?”林翰虽然心有不甘,见这申相公面色凝重,便点头应了。

中午时分,木船走到一处集镇。申晨星对余爷道:“上岸打尖,甚是费事,不如小弟做东,买些酒肉来,在船上将就吃了,也好赶路。”说着摸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余两,抛给艄公道:“烦劳船家大哥上岸一趟,多多买些酒肉菜蔬,回来整治了一起吃过。”余柴二人见书生出手阔绰,一阵眼热。余爷笑道:“如此甚好,省时省力,只是让许相公破费了。”不多工夫,艄公买了十几色的荤素熟食,又选两坛上好的陈年黄酒,找人挑了上船。

三人分一些给孩童船家吃了,自己将饭桌放在船头,迎着习习江风,开怀痛饮。申晨星举杯道:“承蒙二位兄台高义,得以于如此春日之时,在如此山川之中,逍遥畅游,不亦快哉?先干此杯!”说着一饮而尽。余、柴二人也陪着干了。申晨星笑道:“昔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曾点所谓‘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者,确乎智者之言也!”余柴二人不通文墨,都是茫然不知所云。

申晨星又举杯道:“青山如螺,绿水似练。置身画中,只愿效子陵垂钓,嬉戏优游,抛却红尘所有干戈是非啊!”说罢,又一饮而尽。老柴低声对余爷道:“这书生酒量倒好,只是不知他叽里咕噜的说些甚么?”余爷朝他摆了摆手,笑道:“申相公好兴致!好酒量!再来,再来!”说着,又给申晨星斟满一杯。

申晨星问道:“余兄可知适才我说的子陵却是何人?”余爷笑道:“正要请教。”申晨星道:“这严子陵叫做严光,乃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隐居在这富春江边,耕钓为生。再走五六十里,江边的一石如笋,便是子陵钓台。相传刘秀即位之后,三次遣使,才访得严子陵进京,共叙旧情,直至中夜。两人同榻而卧,严子陵把脚搁在刘秀的肚子上,刘秀不以为意。第二天,太史奏云:‘客星犯帝座甚急’,刘秀笑道:‘此乃朕与故人共卧耳’。太史此奏,甚是可笑。”说着,自顾仰天大笑,余柴二人也跟着干笑了几声。

富春江边的故典极多,申晨星又甚是广博,一路说些伍子胥,朱买臣的故事,意兴遄飞。那余爷虽然所知不多,却不断地添酒助兴,不觉之中,已然夕阳西下,两坛黄酒告磬。申晨星醉眼迷离,嘴里兀自喃喃吟颂,余爷喊道:“林翰哪,申相公醉了,你扶他进舱歇息吧。”林翰和那几个孩子尚且陌生,互相说话又不太懂,吃了午饭,便独自坐在船边,听听三人闲聊。想到此去前途未卜,闷闷不乐,肚里又暗自思量起逃跑的法子来。听余爷叫唤,便起身去扶。申晨星摇摇晃晃地站起,口中自语道:“小心我的包袱,小心放好。里头……可有贵重,贵重之物。”林翰随口应了,将申晨星扶进船舱。余爷跟将进来,瞟了一眼申晨星的包袱,向众孩童道:“天也黑了,你们胡乱吃些东早些睡觉吧。”说罢,低头出去。

林翰心事重重,睡不安稳,一觉醒来,只见舱外月光清冷,夜色如墨。周围孩童鼻息沉沉,那申晨星更是鼾声如雷。正待再睡,忽听舱外有人低声说话:“老柴啊,差不多了,动手吧。”老柴“嗯”了一声,轻声道:“余大哥,我们此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必非要了那书生的性命?”

林翰大吃一惊,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余爷冷笑一声,说道:“早间姓林的小子胡言乱语,我还以为那书生糊涂,并未察觉。但你看他下午所做所说,见闻着实广博,我们这些勾当,他如何看不出来?”老柴道:“说来也是。”余爷又道:“我怕这点子以后出什么花样,再说他身上油水兴旺,肥羊在手,岂有不宰来吃肉的道理?你且进舱,把他掐死,再抛尸入江,就说他酒后失足,旁人也不会多言。”老柴应道:“好,就这么办!”

林翰见老柴蹑手蹑脚地摸进舱来,赶紧闭上眼睛,觉着他从身边走过,朝申晨星那边去了。睁眼再看,那申晨星还伸着脖子张着嘴,四仰八叉地沉睡。那老柴左右看了两眼,双臂抬起,作势欲上。

林翰实不愿眼见申晨星命丧其手,忍不住大声叫道:“相公小心!”老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忽觉后背意舍穴微微一麻,登时动弹不得。

那余爷听见响动,窜身进舱,只见老柴举手投足,僵立不动,模样古怪,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还不动手?”想要上前帮忙,不料刚跨了半步,听见下盘指风凛然,暗叫不好,未及躲闪,腿上伏兔环跳等穴已然中招,无法移步。再看申晨星,依然鼾声大作,似乎从未醒来。

余柴二人满腹狐疑,不知如何着了道儿。林翰见二人呆立不动,也不知所以,只得静观其变。过了良久,申晨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双脚一扫,把余柴二人扫倒在地。地上到处是孩童**的臭鞋烂袜,那余爷一头栽在一只臭鞋里,登时把他熏得两眼发黑,头昏脑涨。

好不容易挨了两个时辰,穴道自解。两人手足麻痹,又不知船舱之中有何古怪,灰溜溜爬了出来。不敢轻举妄动。

清早林翰醒来出舱,看见申晨星正和余柴二人招呼,二人应了,神色颇不自然。申晨星见林翰出来,笑道:“林兄弟也起来了?听说昨日在下酩酊大醉,还是小兄弟扶我进舱的,就此谢过。”又他耳边道:“昨日晚间,还要谢你出声相救啊。”林翰甚感意外,轻声道:“相公你没有睡着吗?他们要杀你,你怎么不逃?”申晨星笑道:“凭他们这几下子,还碰不到老子的毫毛呢。”耳听余爷对着其余孩童喝道:“快点倒水洗脚!把好好个船弄得臭气熏天的。”低声道:“昨天可把老余熏了个半死。”和林翰相视而笑。

此时尚早,富春江上晨雾飘渺,衬映得四周的绿水青山,恍若仙境。林翰心情舒畅,朗声吟道:“风烟俱净,水天一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申晨星奇道:“我看你读书不多,这《与朱元思书》如何会背?”林翰“嘻嘻”一笑道:“那是相公你昨日喝醉时,口里说的。”申晨星叹道:“不想小兄弟还有过耳不忘之才。”又自语道:“这下可真是要向钧尊报喜了。”林翰不知他说的“钧尊”是谁,也不再询问。

时近正午,左右往来船只渐多,江中的水势也大了起来。林翰独自在船上踱步,盘算着如何出逃。忽见迎面来了几艘渔船,要和自己擦身而过,立时有了办法。他回头一望,余柴二人又在船头和那书生闲聊,无人注意,便慢慢走到船边。

等渔船靠近,他估量一下两船的间隔,看着差不太多,把心一横,忽然踊身一跃,奋力跳了出去。双足将将踏到对方的船舷,岂料那渔船刚拉上一网鱼来,船边沾满了鱼儿身上的黏液,船舷上滑溜异常。林翰立足不住,叫声不好,两脚同时一滑,“扑通”一声,落入了富春江中。

申晨星等听见异响,赶到船边一看,见林翰已载沉载浮地漂出了数丈,身后不远,是一块高出水面的礁石。林翰在虽水中拼命挣扎,却仍被江水裹挟着朝礁石撞去。

那余爷刚来得及叫声“哎呦”,身边申晨星已抬右足将甲板上的一根缆绳踢起,同时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将缆绳一端**绕住剑柄,打个死结,甩手发力朝对岸掷出。短剑“呜”的一声斜斜地飞过江面,铮然钉在岸边一棵大树的树根之上上。申晨星随即飞身而起,口中喝到:“抓紧缆绳!”声音满是威严。余柴二人不敢违抗,同时扑将过去,四只手牢牢将绳索抓住。

申晨星落上缆绳,迅速朝前滑去。堪堪滑到林翰身旁,忽然一个大浪涌来,将他从绳下冲过。申晨星俯身一抓,只抓到了一只草鞋。眼见林翰就要撞上礁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申晨星双足在缆绳上用力一蹬,人如离弦之箭般飞出,竟赶在林翰之前,在礁石上站定,右手一伸,抓住了林翰的衣领,同时提气蹬足,拎着他腾空而起,落向随后而来的另一艘渔船,左手挥出,闪过一道寒光,将横在江面的缆绳打断,右足在那渔船顶棚上一点,借力再起,便如一只白鸟般悠悠落在余柴二人的船尾。

余柴二人不意这书生身手如此了得,惊得目瞪口呆,直到申晨星和林翰走近,手里还**抓着一半缆绳,忘了松开。那余爷望着书生结巴道:“我……在下……小人……”不知说些什么。申晨星微微一笑,拉过惊魂未定,浑身透湿的林翰对余爷道:“你先去叫船靠岸停了,把这孩子的衣服换了,再把我的包袱拿来。”余爷低眉顺目地和林翰去了。那老柴想起晚间还妄图加害此人,心中后怕,低头不语。

等林翰收拾干净出来,申晨星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孩子有气性,有头脑,出来闯荡,定然要比在父母身边有出息得多。你我有缘,日后终当相聚。只是以后切不可再行莽撞,一路好好的去往京城吧。”林翰点头应了。

申晨星转头对余爷道:“这些孩子都不错,我也不来坏了你的饭碗,只是你等要在意照顾,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余爷赔笑道:“好在到杭州也没有几天的路程了。”申晨星问道:“这次宫里是何人前来江南啊?”余爷听他对这些孩子的去向了如指掌,不敢隐瞒,回道:“听说是王公公。”申晨星沉吟片刻,伸手掏出一块木牌,刻着一个古怪篆字,递给余爷道:“拿这个给王理,要他好生照应这姓林的孩子。”又对林翰笑道:“以后的路途,你不会遭罪了,好自为之吧。”说罢,拿了包袱,飞身上岸,绝尘而去。



木船又行了两日,方到了杭州。余爷领着林翰等一干小儿,来到会通河边。河边停着一艘大船,色彩斑斓,甚是华丽。众人上得船来,求见王公公。下人通禀之后,在船头放了桌椅,端上茶水点心。

等了多时,在童仆簇拥之中,一个老者手挥拂尘,从船舱内缓步而出。余爷赶忙跪下磕头道:“小的余三,叩见公公。”那王公公坐上太师椅,呷了一口茶,慢慢开言道:“不用多礼啦,起来说话。”

林翰从未见到过太监,心里寻思:“怎的此人看着是个男子,说话如何像个老太太?”王公公朝林翰等孩童瞥了一眼,拿拂尘指点问道:“我说余三哪,这就是你带来的孩子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余爷慌忙赔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王公公多包涵。”说着回头喝道:“还不给公公磕头?”众孩童纷纷跪了,七上八下地叩头。王公公一挥拂尘,扭脸道:“算啦算啦!乱哄哄的看着都眼晕。余三哪,这次可比上次的好些啊?”余三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公公道:“现在少说嘴,待我一个一个的看来。”余三应了,让孩子们挨个儿上前给王公公细看。

看到林翰,王公公笑道:“呵,这小崽子长得好,唇红齿白的,看着还挺机灵,好好好。”边说边伸手去摸林翰的面颊。余三结结巴巴地说道:“嗯……这个……这孩子……”王公公上下打量着林翰道:“这孩子怎么着啊?”余三掏出申晨星给的木牌道:“此牌之主看中了这个孩子,请您一路好生照应。”王公公接过木牌,微微变色,“哼”了一声,说道:“这天残会可是本事不小啊,和我们抢起人来了!”挥手对余三道:“好了,知道了。这几个孩子我要了,你下去了一了帐吧。”余三满脸堆欢,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大船又在杭州等了几天,陆续有人送些十岁左右的孩童过来。林翰悄悄一问,几乎都是来自江浙两省,总数不下百人。王公公见人数差不多了,杭州附近,也已玩遍,天气又渐渐转热,于是一声令下,起锚北行。

会通河从杭州直连京师,为南北交通漕运的要道,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河岸两边杨柳依依,随风拂动。

船上孩童众多,不出两天,大家就相识了,开始说说笑笑,继而玩玩闹闹。闹得大了,不免有兵丁上来打骂呵斥一番。不过林翰便是闹得再过,确是从未有人妄加一指之力。林翰在游乐之余,回忆申晨星的武功,暗自仰慕,心想若有申相公的一分本事,便就心满意足,行遍天下,也不怕坏人欺负。过了几天,思念爹娘姐姐、林老爷和骆雁,难免满腹牵挂。想到骆雁临行的言语,记起那竹蜻蜓还未做成,便拿出刀子竹片,动手摆弄。

沿路不断有朝廷官员迎来送往,大船行得甚慢。到了五月中旬,方过了河间府,由会通河转入卫河。

这天正行进间,远远望见前面水道桅杆密布,俱都静止不动。差人上前打探,报知这里春天大旱,大小江河断流,卫河水少,前面有数百船只搁浅,无法前行。王公公无奈,只得下锚停船,等待通航。巴巴的等了十数日,只有一片骄阳,并无半点雨滴。大船周围早密匝匝停满了大小船只,淤塞更甚。王公公等得焦躁,发话道:“如此等候下去,谁知老天何时下雨?就算水涨通航,看这密密麻麻的,恐怕千余条船都不止,真正开行,不知还要多久,却如何等得?”于是下令弃船登岸,命当地官府备了三十辆马车,百余孩童分十辆坐了,加派官军护卫,浩浩荡荡,继续北行。

又颠簸数日,京畿遥遥在望。这天到了青云,晌午在一家酒楼歇脚。店外的十字街口,围着一大群百姓,不时哄然喝彩,鼓掌叫好。林翰好奇,匆匆将碗中饭菜吃完,和几个孩子交换了一下眼色,瞅个空偷偷跑了出去,想要看个究竟。

看管的兵丁发现,喊了几声,赶忙跟将过去。探头朝里面张望,见是一个班子正打把势卖艺。那些兵丁闷了多时,也想瞧个热闹,便不急着回去,钻进人群,站在林翰等孩童身后观看。

人群中间,由几个着青色灯笼长裤的孩子围出一片空场,其中一个“镗镗”地打着一面小锣。空场中间,三个赤膊的孩子,正在表演“单刀破双枪”。只见拿单刀的孩子拧了五六个旋子,躲开双枪的连环扎刺,挥刀架住面前的花枪,抬脚反踢,正中身后孩童的胸口,那孩童长枪脱手,摔倒在地,使单刀的孩子更不停留,单刀又顺势沿着枪杆削下,逼得拿花枪的孩子撒手撤身,败下阵来。

围观的百姓一阵叫好,飞落的长枪正扎在林翰身前。林翰顺手拔了,摆弄端详。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走来,伸手接过,朝林翰一笑,点头示意,随着那三个孩子一起抱拳退场。林翰只看得目不转睛,艳羡不已。他身后的兵丁懂些武艺,听一人低声道:“虽说是些花拳绣腿,小孩子练成这般,也将就可以了。”

场中闪出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抱拳微笑道:“承蒙各位父老乡亲的捧场,多谢多谢。我们冯家班路经贵地,演些雕虫小技,让各位乡亲取笑了。好在这些孩子只盼各位看官瞧着高兴,自己能混口饭吃,也别无所求了……”话未说完,人群中有人喊道:“冯老头儿,别罗嗦啦,快叫小钉子出来演一个,自有赏钱给你!”随即有人高声附和。那姓冯的老者朝发话所在行礼笑道:“可知您是位老主顾,抬爱得紧哪!这就让您赏眼。”转身喝道:“小钉子!”适才那个接枪的孩童朗声应道:“有!”“给各位看官来点拿手的!”小钉子抱拳叫道:“是喽师父!”随即一串筋斗出场,照面亮相。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又是彩声大作。

那小钉子道了声:“献丑了!”便练开一趟掌法。林翰不懂武功,但见这少年剑眉朗目,身形矫健,虽年龄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英气,拳脚更是干净利落,虎虎生威,不由跟着众人频频叫好。

身后的一个兵丁说道:“这孩子的身手,果然有些意思,老李你看如何?”那老李道:“这孩子的工夫显然高出同门不少,按说即便有高手传授,这十几岁岁的孩子,也难以练到这个境界,着实有些奇怪。”林翰对那小钉子甚有好感,肚里暗骂:“就你们两个笨蛋,练一世都练不到这个境界。”

说话间,那小钉子又练开了一趟剑法,将一柄三尺龙泉舞得寒光闪闪,风雨不透。林翰正看得心驰神往,跃跃欲试,忽觉身后不断有人跑过,微感诧异。又看了片刻,脚步之声越来越响,林翰回头张望,见奔跑之人个个神色慌张,面露惊恐,似在逃命一般。

围观百姓不知出了何事,正自惊疑,忽听有人大声喊道;“鞑子骑兵来啦,你们还不快逃?”众人闻听此言,登时慌乱失措,“呼啦”一声,四散奔逃。林翰等孩童尚在思量:“鞑子骑兵是甚么东西?”早被人群一下冲散。

看管孩子的几个兵丁听得“鞑子”二字,早就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胡乱拉了身边得几个孩童,不及细点人数,赶紧回酒楼报信。

那姓冯的老者心道:“你等不愿给钱也就罢了,又何苦造谣说来甚么鞑子骑兵?青天白日的,又是京师重地,鞑子骑兵如何能到得了这里?唉,今天算是白忙一场。”正待收拾刀枪,耳听远远的马蹄声隆隆而来,不由得微微变色,朗声喝道:“赶快聚在一起,切莫散了,跟着我走!”又对小钉子道:“方儿你走在最后,护着各位师弟!”率领着众徒儿,往西奔走。

那战马来得甚是迅疾,转眼间已在身后不远。那姓冯的老者左右一望,见街道两边俱是两三层的楼屋,心中一动,转入一个小巷,回头对徒儿们道:“一起上房!”说完,飞身跃上一堵院墙,俯身双手抓住两个徒弟,扔上屋顶,喝道:“趴下爬到高处,躲在屋脊之后!”

小钉子站在墙脚,帮着把师弟一个一个地托上。等到最后一个上了屋顶,正要跃起,忽听背后“妈呀”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幼小女童跌倒倒在地,被奔逃的众人推挤得起身不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长街尽头,数匹战马已经转了出来。

小钉子叫声“不好!”转身冲到街心,用力分开众人,俯身抱住女童。还未等他站直,第一匹战马已在身后,无奈之下,只得就地朝前一滚,避开马蹄。不想第二匹战马紧跟而到,两只铁蹄当头踩落。小钉子心头一震,明知已无法躲开,仍是奋力翻滚。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觉右脚被人抓住,往前拖出几尺,那匹战马已从身边掠过。小钉子睁眼一看,却是刚才在旁围观,捡起长枪的那个少年**抓着自己的脚踝。林翰随着众人逃下,见鞑子骑兵已到,便缩身躲在街边的一个石狮背后。忍不住探头张望,正见小钉子奋勇救人,身处危境,未及多想,出手相助。

两人不及交言,随后的十几铁骑又在面前。临近的一个鞑子骑兵瞪着双眼,相貌狰狞,不由分说,挥刀就砍。那冯老者站在墙头,看得真切,大喝一声,奋力将手中长剑掷出。寒光闪过,那个鞑子登时身首异处,撞下马来。弯刀脱手飞出,刀尖掠过林翰面门,将他的额头划得鲜血淋漓。

众鞑子见同伴被杀,大吃一惊,回马将冯老者团团围住。冯老者毫无惧色,飞身扑向一骑,伸手在空中抓住砍来大刀的刀杆,当胸就是一脚。直踢得那鞑子高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身子飞出丈许,眼见的不活了。

冯老者夺刀上马,在鞑子骑兵之群中闪展腾挪,东一刀,西一刀,瞬时砍翻了七八个。余人见大势不妙,发一声喊,拨马就走。另有两骑驰向道边的林翰和小钉子,作势欲砍。冯老者出掌马背上用力一按,腾空而起,举刀向那两个鞑子的头顶砍落。一个鞑子听得脑后金风响动,回刀隔挡。两刀“镗”地相交,冯师傅顺势横身踹向另一鞑子的头颅,那鞑子闪避不及,“噗”的一声给踹个正着,登时眼歪嘴斜,滚鞍落马。冯师傅在剩余的鞑子身旁站稳身形,虚晃一刀,引得鞑子举刀来迎,回手横削,将其挥作两段。

林翰额头受伤,心中着慌,又看到如此血淋淋的场面,惊骇之下,忽觉眼前发黑,竟然晕了过去。冯老者抢到两个少年身边,见那救出小钉子的孩童满脸是血,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微皱了一下眉头,不知他伤情如何,又怕逃走的鞑子招来大队人马。略一沉吟,抱起伤童,叫小钉子跟着,转身欲行。

忽然瞥见长街拐角,站着两个百姓,神色镇定,直朝这里细看,心道:“刚才救人杀敌心切,却忘了掩饰,可别叫人看破了行藏。”还未逃远的百姓看他如此悍勇,这才放慢脚步,纷纷围上道谢。冯老者央个认识女童的老汉将她领了,向周围百姓说道:“那些鞑子定是去搬讨救兵,你等快些逃离吧。”再看拐角那两人,已是不见。冯老者不及深究,招呼众徒弟跃下房顶,抱着受伤昏厥的孩子,匆匆而去。

王公公与众兵丁孩童跑出酒楼,慌忙上车,狂奔数里。听说鞑子被人杀散,才稍稍定心。清点人数,发现少了林翰几人。其他倒也罢了,林翰是天残会指名要了的,有点麻烦。只是大敌当前,逃命要紧,顾不了这许多。派人前哨打探消息,绕道进京。



冯老者领着众孩童一刻不停,急速往西南走避。走到晚间,在道旁的一个破庙里歇了。那受伤孩童早已醒转,好在只是受了惊吓,额头的伤口也不算抬深,冯老者见他并无大碍,匆忙之中,不及细询,只问了姓名籍贯,听是被骗到北方的,便放下心来。

问破庙里的老僧买米来烧着吃了,众人在偏殿廊下围坐,冯老者叹道:“这鞑子来了,也不知何时能去,京城的地界看着可不能呆了。咳,好不容易在周围的十里八村闯荡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声,被这鞑子一搅,可都前功尽弃了。”

小钉子问道:“京师重地,理应守卫严密,这鞑子骑兵怎么说来就来?”冯老者摇头道:“边关官军昏庸无能,不知又出了甚么岔子。”转头问林翰道:“孩子,你做何打算啊?”林翰本不愿跟着那王公公北行,而那申相公却不知身在何处,离浙江老家又千里迢迢。他虽然胆大,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身临此境,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头道:“我不知道。”

那小钉子接口道:“师父,我看不如把他留在咱们班里吧。”冯老者沉脸道:“咱们班子里,有你捣蛋还不够么?”小钉子笑嘻嘻地道:“师父,求求您了。看在林翰还救过徒弟一命的份儿上,就留下他吧。”冯老者瞪了他一眼,对林翰道:“你这孩子性情侠义,手脚也利索。不是我不愿留你,你和他们不同。他们俱是无爹无娘的孤儿,你却尚有高堂父母。我们打把势卖艺的,说得不好听,是下九流的玩意儿,若没有年父母的应允,收你进班,心里总是不安。”

林翰见冯老者不愿收留,脸色惶惑。冯老者续道:“你且宽心,别说你救过方儿一命,即便素不相识,我也不能坐视你小小年纪孤身流浪。这样吧,你且在班里留着打杂帮忙,随我们动身南下。半道上若遇上老成可靠的乡亲,央告将你带回,你看如何?”林翰听了,喜出望外,立时翻身跪下叩拜道:“多谢师父收留。”

冯老者笑道:“你先别忙着谢,我们可是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你到时别哭。”林翰再拜道:“弟子吃的起苦。”冯老者含笑点头道:“这就好。我叫冯宗敬,以后你就跟着他们叫一声‘师父’吧。”林翰磕头道:“多谢师父。”

小钉子和众小儿见了,喜不自胜,一起上来和林翰说话。那小钉子自言名叫袁方,是大师兄,比林翰大了两岁,“小钉子”是看客们给起的外号。两人一个感激冒险相救,一个佩服拳脚不凡,一聊起来,就显得格外亲热。

林翰和袁方等小儿正说着一路北来的见闻,听见冯宗敬在边上说道:“老五老六啊,去问问那方丈有无水桶,烧壶开水准备泡澡。”有两个孩子应声去了。林翰心中微觉奇怪,也不以为意。

林翰口齿灵便,讲到在富春江中遇险,申相公出手相救,更是眉飞色舞地添油加醋。众孩童听得全神贯注,张口结舌。冯宗敬忽问那申相公打扮长相,林翰照实说了。又提及他的那块木牌,冯宗敬用树枝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画了一个篆字,问道:“木牌上的图文,可是如此?”林翰看了,觉得依稀相似,便点了点头。冯宗敬低声道:“这是古篆‘天’字缺了第一横的右半边,意喻‘天残’,哼哼,天残会!”林翰想起王公公看到木牌时的言语,不由又点了点头。袁方问道:“师父,天残会是个甚么东西?”刚才出去的两个孩子抬了个木桶过来,也站着静听。

冯宗敬问道:“林翰哪,你可知道你因何北来?”袁方插话道:“是被那些人贩子卖了的。”冯宗敬一笑道:“不错。那人贩子又为何卖你?”林翰道:“弟子不知。”冯宗敬道:“他们原是想将你卖给那姓王的公公,进宫去做太监。太监是伺候皇帝娘娘的奴才,虽是饮食无忧,却是个阉人……”

袁方问道:“师父,什么叫做阉人?”冯宗敬看了袁方一眼,道:“这个你日后自然明白。寻常的人家不愿自家的孩子去做太监,宫里要添新的人手,便多找人贩子做那肮脏勾当,买入些白净伶俐的孩子。”袁方又问道:“师父,他们为何要买白净伶俐的?”冯宗敬道:“一来毕竟是在皇宫,观瞻为要;二来,那些大太监整日吃饱喝足,却被阉了,不免……不免……”看了众孩童一眼,续道:“不免做些个异于常人的坏事。”袁方嘴角一动,被师父瞪了一眼,只得忍住不问。

冯宗敬又道:“虽说寻常人家不愿孩子做太监,也总不免有些破落户,无赖子,或贪图锦衣玉食,或艳羡位高权重,自残身体,望求入宫。以华夏之大,人口之多,有这种念头的人不在少数。但宫内添加太监,通常隔了数年才有一次。平日偶有机会,也不过十数人而已。那些不得进宫的,便流落京城,聚在一起,以强行索讨为生,人称‘阉丐’。”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面色略显凝重,轻叹一声,续道:“后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人,自称‘天残老人’,此人身怀绝技,手眼通天。将阉丐组成一个帮会,自为首领,号称‘天残会’。那些阉丐得了天残老人传授的武艺,便越发横行无忌,加上他们和官府、东厂、锦衣卫互相勾结,串通一气,势力越来越大……。”

正说话间,庙里的老僧提着水壶走来,颤巍巍地说道:“老施主,你们烧的水已滚沸多时了。”冯宗敬谢过接了。等老僧回房,袁方早提了一桶冷水进来。冯宗敬将冷水滚水在木桶里混了,从怀里取出两个瓷瓶,先后将其中的粉末朝木桶里倾倒了少许,伸手在水里搅拌几下,说道:“方儿,还是你先进去。”袁方脱光了衣裤,“扑通”一声跳进桶内,随即蹲下。边上早有两个小孩拿着准备好的一块厚布,蒙住木桶的边缘,不让水汽外溢。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刻,袁方才湿淋淋地从桶内出来,擦身穿衣。其他的孩子一个挨一个地进桶浸泡,他们进去的时间均不甚长,有的甚至片刻即出,冯宗敬也不多问,只不时添加些热水。

在众孩童进出嬉闹间,冯宗敬又对林翰道:“救你的那申相公,是天残会的一个首脑人物,乘太监卖人入宫,借机寻访入会练武的材料。”袁方问道:“那为何他们不自己寻找,非要和太监搅在一起?”冯宗敬笑道:“你想啊,太监们四处搜罗,天残会坐享其成,何等省心?再说天残会本就是阉人之党,等他们看中的孩子入宫净身之后,再设法弄出,则又省了一番手脚。”袁方林翰似懂非懂,点头称是。冯宗敬又叮嘱道:“那姓申的必是看你是个习武的材料,想迫你入会。天残会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日后可要小心了!”林翰嘴上答应,心中可有些不以为然。

冯宗敬见别的孩子都泡了,招呼林翰道:“林翰啊,你也来泡一泡。”又添了些热水。林翰好奇,迅速**进桶。先闻到一股药香扑鼻,沁人肺腑,颇觉受用,然而被热水一浸,只觉全身毛孔有如针扎一般刺痛。大骇之下,从水里窜出,惊道:“这水里有何古怪?”袁方和众孩童见他狼狈,哈哈大笑。冯宗敬淡然道:“水里加了些强筋健骨的药材,你初次浸泡,尚不习惯。”

林翰擦干身子,偷偷问袁方道:“大师兄,你如何受得了在水里浸这么长时候?”袁方笑道;“我从小就泡,都好些年啦,早就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冯家班动身启程。冯宗敬不知鞑子是否会继续南侵,只得匆匆前行,不敢多作停留。走过热闹城镇,便用心演上一回,讨些盘费糊口。一连走了几天,已离京畿两百余里,未见鞑子骑兵追赶上来。

一路之上,冯宗敬总觉背后似乎有人在暗中跟随,待细细搜寻,却难觅踪迹,只得宽慰自己疑心生暗鬼,太过小心谨慎了。

林翰虽不是正式徒弟,做事却着实卖力。他跟着班子白天打杂帮忙,敲锣围场,晚上倒水泡澡,嬉笑玩闹。在药水里浸了几日,也能呆上些许时候。虽慢慢与班里的其他孩子相熟,却总和袁方形影不离,缠着大师兄教他武艺。袁方也毫不吝啬藏私,空闲时便尽心教他一些拳脚剑法。偶见他做的竹蜻蜓,甚觉有趣,林翰便将各种小玩意儿的做法尽数教给袁方。冯宗敬看林翰灵活麻利,和班里的孩子相处亲密,心中也觉高兴。

这日散场,得的赏钱不少。冯宗敬招呼众孩童进了一个茶馆,喝茶歇息。茶馆里茶博士往来穿梭,茶客们众口喧腾,热闹非常。冯宗敬一边喝茶,一边细听周围百姓的谈论。

邻桌一位穿蓝衫的汉子道:“前几日京师被这鞑子劫掠的可够惨啊。”同桌之人俱都点头叹息。一位老者问道:“京师重地,又有边关防守,这鞑子兵如何能来去这般自如呢?”旁边一位员外打扮的乡绅道:“王老先生有所不知,这次的鞑子骑兵,就是边关守将放进来的!”

此人说话声音不低,茶馆里登时安静了许多,大家都朝这边望将过来。那王老先生问道:“卢员外此话怎讲啊?”那卢员外呷了一口茶,说道:“这鞑子大汗,叫做甚么俺答,生性残暴好杀。自打做了蒙古大汗之后,年年都要侵扰我大明疆土。几年前,三边都督曾铣上书朝廷,请求发兵以永平此患。哪知皇上听信严……某人的谗言,说曾将军‘妄开兵端’,竟把曾将军给杀了!”众茶客听了,都“啊”的叫了一声。

冯宗敬正听那员外说话,忽见门外走进一人,黑衣长须,手里提着一盏绿纸糊的灯笼,目光如电,在自己脸上一扫而过。冯宗敬心道:“此人招子亮得紧,青天白日的,还提个灯笼,可透着古怪。”看那灯笼客在窗边的空座坐下,要了茶水点心,并无异常。

那卢员外又喝了口茶,续道:“自从曾将军被杀,边关武备废弛。那俺答来去更如入无人之境。就说这次吧,鞑子兵犯大同,大同总兵仇鸾非但不率兵抗击,反而出重金贿赂俺答,求其移兵他处。那鞑子骑兵便越过大同关隘,经由古北口直击通州,一直打倒京师城下。各处守军本就无力抵抗,又出其不意,只能听凭鞑子任意劫掠了八天。”

众人听那卢员外说完,纷纷开言感叹,或说守将无能,或言奸臣误国。一时间,茶馆中又是人声鼎沸。冯宗敬也正叹息,忽听有人朗声道:“豺狼当道,虎豹横行,若人人都混迹江湖,不问世事,以后恐怕人人都不能自保了。”冯宗敬心头一凛。回头查看,此话正是那灯笼客所发。那人目光炯炯,对冯宗敬一举茶杯道:“这位兄台,你说可是如此啊?”冯宗敬微笑点头,不置可否。

茶馆老板听得众人说话,心中害怕,出来圆场道:“各位客官,此处宜谈风月,莫论国事。”又听那灯笼客道:“嗯,欲说桃李春风,却惧夜来风雨。各位还是小心为好啊。”冯宗敬暗自思忖:“都六七月的天了,还说什么桃李春风?话里话外,又似乎在好意提醒,此人在闹什么玄虚?”留神察看四周,又毫无异样。坐了一阵,和众孩童结帐出店。回头一望,那灯笼客依然独自饮茶,对他们离开,似乎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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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忆当年,悲歌击楫,酒酣箕踞』

又前行月余,这日到了容城。摆开场子演了一会,冯宗敬便觉看客中有两人不同寻常:一个~材魁梧,~~大~,眉宇间戾气昭然;另一个短小~悍,獐头鼠目。两人行止~,显然~怀武功。看了片刻,他们对视一眼,转~离去。过了~,便有几个当地的混混~来捣~,揪着~孩子重重地打了几~。冯宗敬不愿多事,陪了不少好话,匆匆收拾离去。无意回头一看,刚才那~看客正在对面的酒楼~朝这里张望。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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