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日记三
辛午年正月初二阴
过年前后总是这么阴惨惨的天气。很讨厌。
而且年也过完了,那些事都忙过了,我又要闲下来了。
我很讨厌在这么讨厌的天气里闲着,总要作一点事情。
那么再杀一次人吧,这次可以设计得更复杂一点吧,这样我可以忙一点。
喂,你又在看我的日记吗?有人在看我的日记吗?
猜不出我是谁吧?需不需要提示呢?嗯,先给你一个字谜好了:“又舒两手试梅妆。”
猜得出来吗……
我不相信有人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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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奴跟在文竹后面步入了南院暖阁。
她本是天香楼当家花魁,惯了彩袖殷勤捧绣钟、血色罗裙醉颜红的生涯,眼角眉梢不知倾覆了多少公子王孙的家当,最是名声在外的。
而杜子安夫人卫芷汀,本是水镜谷七小姐,武艺修为固不输男儿,闺阁教训却也是一步都不错的,哪看得惯这种人?从开头就反对她进门。因杜子安虽负美貌之名,但作人真是规行矩步,婚后这二十年来不要说纳妾、连略出轨的事都不曾沾过边,所以卫芷汀只当他中年迷乱,略规劝两句便好的。不料杜子安这次竟然鬼迷心窍铁了心,发了从来未有的脾气,硬是把这个雪奴接进门来。卫芷汀气得仰跌,差点没把他们都轰出去——这整个梅庄根本就是她的嫁妆银子置下来的——总算是好涵养忍住了,随雪奴暂居在客房,也不肯相见。如今大过年的,不知怎么想通了,叫随侍丫头文竹唤她来自己住的暖阁见礼。
雪奴步进门来,倒也不敢造次,就盈盈福了一礼,开口厮见过,退到一边。
卫芷汀拿眼看她:虽卸了妖娆脂环,奈何骨子里的妖娆卸不去,柳眉蹙了三分轻愁、凤眼流着七分艳丽;唇薄桃花、肩削昭君,最要命那把纤腰拿素带一掐,袅娜欲折,直是个去国还乡的苏妲已,就显出不欢喜的神色来,也不便发作,虚问了个好,道:
“你来了一阵子,我这里事忙,也没照应上。爷这几晚都是你帮忙照顾?”
雪奴低着头,道了一声:“嗳。”
卫芷汀就道:“论理呢,这事也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我们老爷身体虽还行,总不是铁打的。年下事情又多。你若是耐不住寂寞呢,夜长日短,不如跟夏妈学些女红针指、纳补勾描的,好歹是件正经事情。”
雪奴的脸一点点红起来,道:“你说的这些,我本就懂的。”
卫芷汀的脸一沉。
一旁夏妈忙喝道:“没规矩的丫头!欺着夫人仁善,怎么就你呀我呀的起来!”——原来小妾在正室面前,地位只不过是丫头,是不好“你我”相称的。
雪奴咬着唇,明亮的眼光把卫芷汀只一剜,仍垂下头去,也不说话。
卫芷汀冷冷道:“夏妈,把那些布料针线拿来,送于雪奴姑娘——再添两件喜气点的衣裳,大过年的,替谁穿孝呢?”
雪奴眼圈忽有些红起来,也不说话。
卫芷汀难免又教训一番闺阁礼数,正待遣她回去,杜子安进门来。
也没料到雪奴会在这里,怔足微“哦”了一声。卫芷汀奇道:“你来作什么?脸色怎么不大好呢?”
杜子安略一踌躇,便附耳悄声把梅林里的怪事对卫芷汀说了,当然略过神秘木偶一节,只说死因莫名,张叔已张罗着把尸身收棺了。卫芷汀却需制着婢仆,叫他们别慌乱。
卫芷汀呆了呆,忽问文竹道:“你是在哪儿请来雪奴姑娘的?”
文竹屈膝回道:“回夫人,婢子先去了北院梨香阁,人说雪奴姑娘林子里赏花去了,婢子便去林子里寻着雪奴姑娘,传夫人的话请过来的。”
卫芷汀点点头,似有了主意,扬声向雪奴道:“妹妹,这天寒地冻的,年下又不太平,你不如收拾东西搬来暧阁跟我住着,也好有个照应。夏妈!那些先放那儿,且去帮雪奴姑娘收拾东西……要是一时收拾不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先丢那边吧,好歹要缺什么正经家常物色,这边都是有的。”
雪奴低下头去,只见一个尖尖下颏,也不说话。夏妈清脆应一声,催着她就走了。杜子安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卫芷汀瞄他一眼,慢慢道:“你可是嫌我太不够贤惠呢?”
杜子安连连摇手,胡乱说了两句,毕竟坐不住,寻个由头就走了。
卫芷汀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向文竹道:“看见了吗?好个英雄美人儿。”
文竹生得还算温润,人品却木讷,听得这样说,也只有含含糊糊应一声。卫芷汀素来喜她不搬弄口舌是非,今天不知怎么却心里有些不足起来,怔了半天,忽狠狠把手中茶盏望地下摔去!
人影一闪,文竹已屈膝俯地,手掌贴在地面,手心端端正正接着那茶盏,缓缓举过头顶奉在卫芷汀面前,低声道:“夫人息怒,保重身体。”
卫芷汀怔怔坐在那里,半晌,忽两行眼泪滑下来。
杜子安找到朱三斤时。朱三斤正在他的书楼里。
拆下来的木偶散了一桌,而朱三斤本人正在贼头贼脑的敲打他书楼各处角落,嘴里喃喃道:“那把紫金刀能藏在哪儿呢……”
他竟又作起这本行生意来!
杜子安不满道:“少侠好清闲!”
朱三斤头也不回,懒懒道:“我要是不清闲,那该作什么呢?”
杜子安这样好脾气都含怒起来:“杜某不是请少侠查这血案、还有保护杜某小女小妾……”
朱三斤淡道:“令夫人找令小妾训话,要小的怎么保护呢?”
杜子安一愣,俊脸微红:“你也去看见了?”
朱三斤暗叹一声。他要刚刚不是暗地里摸去看过了,怎么能看见堂堂杜庄主左右为难的窝囊相?说来也怪,外面都传说卫夫人端庄贤淑,怎么对付起小妾来一点都不含糊?
杜子安似已觉察到他心意,赶紧道:“内子其实……已经很大度了。你看,如果换成是内子在戏园子纳了个面首回来,杜某不一定有这样的胸襟坐下来跟他说话,还要帮他收拾东西!”
朱三斤瞠目结舌看着他,半晌只说得出一句:“庄主的脾气真好!”
杜子安喏喏连声,全盘受下。
朱三斤给他搞得也没脾气起来,心道:人家后宫里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干我甚么事,要我不好过什么?呸呸呸!也就丢开,便点着桌上木偶笑道:“你看这木偶作得原来这样精致,衣服下面零件都不缺的,我小怪盗第一次走眼,合该多加它一百零三两银子。”
杜子安奇忖:就算这木偶作得有些诲淫诲盗,何至于就加一百零三两银子这么多?因仔细端详,看见那男子木偶上腔的空洞,又看见朱三斤倒出来的三根玉石手指,“咦”了一声,不由得要拿起来细看。朱三斤冷喝道:“你想死吗?”
杜子安一呆:“这个有毒?”
朱三斤点头。
刚才他若是莽撞的一手捏碎木偶的脸颊看里面有没有东西,已经被那三根尖锐的玉石扎破指尖,代杜子安去见阎王了。
杜子安呆在那里,犹似不相信的样子,道:“你确定这三根手指有毒?”
朱三斤点头道:“是唐门的‘情丝’,中者九日毙命。”
杜子安颤声道:“这真是……情丝?”
朱三斤怒道:“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又叹道,“也不怪你不知道。这东西确实稀少。我要不是前些年曾偷进唐门作件不伶俐的事,闻到过它的气味,也不能断定。”说着闲闲在窗台上抓起一把雪,指端运力捏实了,压腕一弹,直弹向梅梢一只雪雀。
那雀儿闻得风声,振翅欲飞,却是方张开翅膀,胁下已着雪球击中,只觉一麻,一声叫都没有就跌下地来。朱三斤这一弹竟迅疾如斯!
他拍拍手:“杜庄主,令夫人那只茶盏,可比小的这只雪球还摔得有力啊。”
杜子安一惊回神,拱手道:“内子自幼习‘水镜心法’,腕力或者强些,少侠一哂。”
朱三斤闲闲道:“那位文竹姐姐一手就能保住令夫人这样掷出的茶盏,身手也是吓人啊。”
杜子安惭愧摇手:“这些婢仆幼受内子教导,又习过杜某几手陋技,行事难免有些噱头,称得上什么身手?”
朱三斤跳了起来:“什么噱头,你庄子里的人个个都是好手!这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两个人去,还有这种心计弄来唐门的‘情丝’布陷阱,这血案是好破的?不行不行我要加价!要是这种案子我都有命破了,你非得把你祖传紫金刀给我瞅瞅。”
杜子安吃惊道:“少侠——”
朱三斤一手揽住他的肩:“何况庄主还有事瞒着小的呢。”
“什么?”
“雪奴姑娘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杜子安忽然口吃起来:“雪奴她……结交广泛,习些雕虫小技,也是有的……”
他终于承认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雪奴,其实也是个高手。
若梅林中的凶手是在紫竹踢朱三斤屁股时动的手,那时雪奴不正在林中?
而且朱三斤总觉得凶手应该是个女人:
一片香雪海中,一个幽怨的女子倚枝而坐,一个动情的男子抱树张望:这种死法实在不是不美丽的。就连那三根折断的手指,都带着某种诡秘的妖艳,不管是何寓意,男人恐怕是想不出来的。
朱三斤自己就想不出来。
卫芷汀要让雪奴住在自己身边,说不定根本也是怀疑上了她,想方便监视。
杜子安也明知雪奴有嫌疑,却一心维护,但又不敢和夫人正面杠上。朱三斤在这种夹缝里查案,该有多艰难?
他贼眉鼠眼笑道:“庄主,小的要是不但破了案,还能保全雪奴姑娘,庄主怎么想?”
他这样说,是有把握雪奴不是凶手呢,还是说即使雪奴是凶手,也能维护她?
杜子安呢?是不是即使雪奴是凶手,他也想维护她?
朱三斤已飞快道:“就这么定了!我要是能保住她,庄主也不用送我刀,就拿它把祖传刀法使一遍给小的开开眼怎么样?”
杜子安张大美眸看着他,忽然热泪盈眶,举手道:“君子一言——”
朱三斤赶紧拍上:“快马一鞭!”
双掌既击,两人都微笑。
那个时候,朱三斤并不知道杜子安笑的和他笑的事情并不一样。
他只是悄悄对杜子安说了最后一句话:“庄主,您现在不用担心您的刀了。小的觉得您庄子里再死几个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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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情倒意刀受刀』
杀~日记四辛午年正月初四,小雪我住在这个庄子里这么久了,~来~不喜欢它。它太大、~的人太多、人心中的秘密也太杂了。雪有多美~,像~亡一样,遮盖了一切,把一切的纷杂肮脏,都~饰成美丽画面。所以我厌恶血,它会~脏伤~、~脏我~心准备的画面。更糟糕的是,我的~~如果被血~脏,就再也~不去。所以我杀人的时候,总是尽可能~见血的。其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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