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禺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世。
天呀,这两个字是不是我写的?写了,却忘了?池禺努力在回忆着。可是不管池禺如何展开想像的翅膀,他仍然记不起什么时候写下过“成交”两字。
池禺再看了看那两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刚学认字的小孩子写的。如果不是我写的,那会是谁?
池禺脑内涌现出算命老头急急撤摊的情境,心内彷徨,那究竟是我带给他霉运,还是我带给他不幸?
池禺并没有把售卖自身灵魂的那张广告撕掉或烧了,他仍存侥幸,以为是恶作剧,准备天亮后,拿给林暗与花亮这两小子看,让他们以奇闻的方式大笑一顿。
睡意全无,池禺走出了露台,坐在摆放于露台上的一张转椅上。池禺居住在二楼,他喜欢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仰望星空,眺望远处的幽邃。
栏基上放了一盆仙人掌,两盆海棠,三盆茉莉,还有石榴、玫瑰等花卉,有一株柿子,长得一米多高了,瘦瘦的。风慢悠悠地轻拂着,刮在脸上,凉丝丝。池禺的思绪随眼光伸进了夜的心脏,空虚却实在。
茉莉正开着一枝头灿烂的小花儿,馥郁的清香从夜空的毛孔里渗发出来,似一个温婉的女子擦过身边留下的痕迹。池禺闭着目,脑子却醒着。
他用手机拨通了林暗的电话。这小子吵得我一夜恐慌,我不吵他一两回,我还姓池?池禺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也就实行了。
搞什么东东,三更半夜打个屁电话,刚才一战三,累着呢,有话明天说,赶着转世呀?对方仿佛是从酣睡中给惊醒。
你家伙还一战三,小心给雨淋了,就成了淋病。告诉我,你半小时前,有没有用另一个电话拨我家的固话?
没有。我有事不打你的手机,打你的固话干嘛?你呀,有了手机,就把固话撤了吧,白便宜了中国电信。
我是怕中国电信不给你出粮,贡献来着,还好意思责怪我。你真的没有打?你发誓。
我林暗发誓,如果我半小时前真打过你家的电话,我明儿前列腺肥肿阳痿不育!
你小子也不要说得那么绝,你父母会先把我给阉了的。就信你,睡去吧,好好的养精蓄锐收摄元神。
混账东西,明儿割你的头。
林暗,且慢,池禺想起了一件事,说,你明天帮我查20022545这个电话号码,看是哪个单位的。查出了,给我来电,我不上门骂它负责人一个狗血淋头,我难消这口恶气!
知道了。你老兄拜托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挂了,你也睡吧,不要老想着是哪个MM想勾引你了,嘻嘻。
池禺再次拨了20022545,铃声一直在响,但就是没人接听。
弄什么鬼?池禺找工不着,还沾了一肚子怀疑,心里很不舒服。
静静地看着夜空。空寂,空虚,空明,空灵,空泛,空洞,空门。池禺的思绪立即集中到刚才那个神秘电话中的话语。让我遁入空门?那么是让我当和尚,出家为僧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四大皆空看破红尘。红尘虽然世俗恶秽,可红尘正因其世俗,才适合我这等凡人的。池禺转念一想,会不会对方是那个算命老头,向我告诫只有遁入空门,才能避祸免灾?
池禺想着,又否定了自己的假设。那个老头看我一眼,便说要转行了,怎么还会泥足深陷?
海棠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像情人的灰色的心瓣,摇曳、暗漠、难测高下。如果在白天,那一切便清楚了。池禺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转移方向,否则他会疯掉的。然而,看到了海棠叶,他却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突然消失了影踪的女朋友。
她现在怎么了?池禺轻轻地自问。如果不是我提出分手,她不会离开,更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越想越沉重,但愿她一切都好吧。池禺感觉眼皮很涩很重,也就借瞌睡来掩藏内心的伤痛。
初夏的阳光蒸融掉池禺脸上的雾气。他从转椅上跳了起来,展了展手脚,顺便给盆栽浇了水。回厅里,看了一会中央台的新闻,关了电视。电话响了。他看来电显示,是自家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池禺总是以这种方式回答家人的来电。
小禺,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如果还没找到,回家来帮我种地吧,要不,到你姐夫那里打工也行。骑驴找马,总好比白白浪费时间。这是爸爸的声音。
池禺想,现在谁还耕种,宁可死在城市,也不赖活在农村呢。到姐夫那里工作,更是不妙,亲戚之间,谁看谁的脸色,谁受谁的气呢?为了日后相见好,还是得尽量避免这种尴尬。
怎么样?你回答一句好不好。我的烟酒钱,你可以不用担心,但你妈的胃病又犯疼了,你总得给她一点看病买药的钱。
知道了。我找到工作了。你让妈少干点活行不行,别老是让她只知道干活,不知道吃饭。
你以为我不劝她?她愿意听吗?她老想着多赚点钱,为你在旧地盘那里建一座房子。
池禺心头一热,只叫得一声“妈”,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挂了电话,看显示屏,原来今天已经是5月11日了,池禺失业整整100天的日子。池禺想,最恨自己昨晚一时火爆脾气,断了新工的米路,刚才还对父亲说找到工作了,找工作真那么容易找吗?大学生也是月薪500块呢,何况我这高中生?
蓦地,想起昨天路经清河公墓时,看到的那则招聘广告。别管它了,先干着,父亲也说了,骑驴找马总比白白浪费时间好。也就这样吧。池禺下定了决心。
关了门,坐公车径直到了清河公墓门前。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在岗亭内坐着。大哥,池禺向他问,广告还有效吗?
最后一天,应该还有效,不过你是否有效却是未知数。
大哥,怎么称呼?
别大哥了,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陈年事,你呢?
哦,陈年旧事,武林昔日。好名字。池禺。请教一下,现在这里有多少位保安员?你们人事部主任都有了人选了吗?
你小子还真会损人。我们这里现在就两位保安员,我是队长,还要招聘五名。准备分三班,每班两人,多出的一个名额弹性使用,或代替有可能当天休息的保安员。至于萧主任确定了人选没有,我不知道。你现在去问问他吧,迟了,我们便做不成同事了。
走上了管理大楼二楼,池禺问一个正在清洁的阿婶,请问萧主任在哪里?
面试保安员吧。阿婶笑微微地问。
是呀。
阿婶向她身后的房间指了指。池禺道了谢,然后敲响了房门。
履历?萧主任单刀直入。
池禺早已经复印了N份履历了,这三个多月来,他的履历网上网下当公仔纸一样派发。
萧主任浏览了一下履历后,说,条件还合适,5月14日晚上9时来大楼进行筛选吧。
池禺想,原来还有一重严格的考核。于是问,主任,有多少人要接受筛选?
总共十个,淘汰一半。有信心吗?
没有信心就不会来了。我能不能清楚一下考核的内容,好让我有所准备。
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信,只有信鬼,才能对死去的人心存一份敬畏之心。池禺的口才越来越了得了。
嗯,好。萧主任笑着说,不赞,也不弹。我有个会议要去参加,那么你三天后准时来考核吧。
我会提前到来的。池禺恭敬地回答。
走出大门时,池禺忍不住又与陈年事罗嗦了几句。黄河大道上车来车往,接近中午时的阳光像个恶毒而风骚的妇人向一切的物体贴着热脸。
你信鬼吗?池禺用萧主任问他的话反问陈年事。
陈年事把池禺拉近了一点,小声地说,看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就告诉你,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是信了。
哦?池禺知道怎么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我值夜班,到了凌晨时分,在瞌睡中被一种古怪的哭音惊醒。我说的是一种,而不是一个,因为这哭泣声显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是一个集体。于是我拿着强力电筒,悄悄向哭声走近。哭声是从山岗上传出的,可我上了山岗,却找不到任何人,而哭音持续,像蛙鸣一样,伏伏起起。墓碑一排一排的,墓后种着常绿的小柏树。我怀疑是风吹过小柏树发出的声音,仔细聆听了,却不是。我确实有点毛了,正想往回撤时,两脚板虽然穿着皮鞋,却像踩在冰上,寒气侵肌渗腑。那一刻的感觉是,哭声是从脚下传上来的。我失魂落魄一样,急匆匆走回这里,一整夜都只是哆嗦着身体,真吓人。
那你到底见没见着鬼?池禺问。
让人恐惧的事情通常是没有见着的。只有这样,才让人的脑袋有更加丰富的想像空间,而增加恐惧感。陈年事像是做总结一样感喟着。
那你是没有见着鬼了。那么本星期内,公墓门前的三宗交通意外,你总看到了吧。昨天还死了人。
岂止是昨天,每宗交通意外都死了人,而且不止一个。自公墓开业以来,门口对出路段便事故频繁,《竹露早报》称这路段是交通黑点,司机们叫这是“夺命之门”。
你确定是因为公墓开张以后的事情吗?
报纸上说的。司机们也是这样说。
有点邪?
很邪!每天都有人带着饭菜烛香来这路段祭拜。纸钱常常飘得满路都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来这里找我,看到这情况,他说恐怖。
池禺走出大门外几米,站在黄河大道人行道上,仔细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公墓大门前右面的路段是一道千旋百转的立交桥,像一个蛛网;左面是一条宽阔的大直道,双向六车道,车流迅速。大道靠公墓一边,有一间“天堂影院”,还有两间卖杂货的商铺,然后往前是断断续续相连着的饭店,这些饭店以经营住家菜为特色,青一色以“农庄”作招徕食客的手段。农庄的生意很好,停车场内总是停满了车,节日时更是要排队入席。
看到什么玄机了?当池禺走回岗亭内时,陈年事饶有兴致地问。
什么玄机?你以为我是风水大师,随便给你说这是龙争虎斗格、藏凶聚煞局吗?我池禺对这种事情从来是不相信的。池禺说到这,回忆起昨夜自己的惊惶失措,一时竟想找个洞钻下去。
你也别说,有一个自称是赖布衣的第15代传人,便说这是勾魂夺魄局,不过他也说了,只要机缘巧合,这是可以化解的,因为这主要是因为冤气积聚所致。
陈队长,你竟然认识赖布衣的第15代传人?
他那么说,我那么听,我也那么说给你听,信不信由你。
除了你刚才提到的深夜哭音,公墓内还有没有其他奇怪的事情?池禺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还有一次,也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刚上班的第一天,听到骨灰楼里发出“乒乒啪啪”的声音,于是进去看究竟,哪料刚一推开门,一撮骨灰便糊了我的眼睛,然后我感觉一队人擦着我的身体走出了门。当我睁开两眼时,连忙往外看,当时正是下午,你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群影子飘荡着。我仰头看是不是天上飞着鸟群,但天空虚荡荡。自从这件事后,我便偷着喝酒壮胆。陈年事说话时,面色凝重,语气轻浮,仿佛又看到了那堆影子。
池禺开始怀疑自己的灵魂是否已经真的给出卖了。就算是卖了,好歹也要让我知道买主是谁吧?池禺想,总不能只是写上“成交”便算数,这样对卖家是太不公平了。
一天我看不到鬼,我都不相信有这东西存在。我交了那么多钱来读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被这一两天的事情糊弄一下,便全部推翻,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供我读书的父母?怎么对得起伟大的党呢?池禺觉得不值得。
陈年事继续说,年业比我迟来三天,也是保安员,昨天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小心骨灰楼前的那个荷花池,我刚才在旁边走过时,感觉有几只手要把我拉向水中,我看池里,几条鱼儿离奇地死了,身体涨大了好几倍,好在我还清醒,否则很可能现在已死在荷花池中了。综合这三件事,池禺,你能不信有鬼吗?我是全信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信不信。池禺的立场开始动摇了。
如果你想解开谜团,便要相信谜团。譬如现在已接近中午了,很快你便可看到一宗交通意外。陈年事信心十足地对池禺说。
不信。池禺惊奇地摇着头。
话音刚落,一辆行驶中的丰田轿车突然车头冒烟,然后火苗涌了出来。池禺一看这情形,马上冲了出去,对着司机大喊大叫。司机浑然不觉,但车速已慢了下来。当停止前进时,池禺已从保安亭内拿出一个灭火哭等待着了。司机身上着了火。池禺一手把他从车窗内拉了出来,然后对着他喷干粉。
陈年事冲了上前,一手一个把池禺与司机拖过了一边。紧接着的车辆因收掣不及,竟撞在了一起,起码有五辆车串成一堆。没过几分钟,警车声、救护车声响成一团。耀眼的太阳,竟像一个给人上了发条的闹钟。
怎么样?陈年事问旁边的池禺。
不可思议。池禺抹着脸上的汗水说。
还要来清河公墓冒这险?
为了给妈买胃药,这险要冒。
孝顺勇敢的孩子,你比我更适合当保安队长。
我会取代你的,你信不?
我信。
池禺嘻嘻地笑着。
陈年事拍着池禺的肩膀说,废话少说,吃饭要紧。
池禺也老实不客气,陪陈年事吃了一顿饭。一边吃,陈年事还在一边罗嗦着公墓的怪事。池禺却像饿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般吃掉了面前的一份快餐。他总是吃得快,如他的性格,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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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柴鱼是这样制成的』
别过陈年事,池禺乘车~了竹~市市区。无所事事的,想打~给林暗与花亮,可人家都在工作,怎么好打扰?~脆在市内~离~~。走过昨天那个算命老头摆摊的位置,已经看不到那张~瘦机警的面孔了。池禺多少有点失望,还带着些许的内疚,一来是因为算命老头之所以撤摊,完全是自己之故;二来是因为碰了一些奇怪事情后,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管~信还是科学,池禺只~一个让自己~意的答案。瞎逛了几家商场,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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