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池禺舒舒服服地伸展着身子,坐在阳台的转椅上,看着夜里的天空。天空依然交织着繁星点点,似一个十七岁女孩子脸上的痘痘。风像从地底里卷上来,透着阴凉,也像是地狱之门里吹拂过来,藏着阴森。
池禺拿出那顶牛仔帽子,感到一阵阵的暖意。他有一种预感,这顶帽子刚才确实救了他一命。如果没有这顶帽子,他不会就此进入另一个空间,当然,也不能再回到这里了。
这事情的确透着古怪,池禺想,有机会还得再进去看看,特别是那副木无表情的蓝黑面孔,不管它是人是鬼,都要揪出来。太吓人了。池禺接着又想,难道真如花亮所说的,只要与日本有关的东西经过那路段,都会出事故?
管它呢,睡吧。池禺酒气上涌,开始昏昏欲睡了。把帽子留在转椅上,他一边走回房里,一边想着那个婚纱女孩给摔在地上时,一定是大喊大叫了。切,池禺脸上**笑意,她疯的,恨嫁恨到疯了。怎么这世界上贼多爱情疯子。没有爱情,会死吗?男人没有女人,女人没有男人,这世界便立即毁灭了吗?没有了女人,男人也可以自行繁殖的,生命像小草一样,再困难,它也会找到突破口。
一靠床,池禺便倒下睡死了。睡了有一个小时左右,池禺翻了一个身,隐约听到阳台上的转椅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坐着摇晃。风真大。池禺嗫喁着说。
摇动转椅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声入耳,池禺已经很难入睡了。经历了几件非教科书里所能找到答案的事情,池禺再不能心安理得,总担心安全受到威胁。他起了床,走出阳台,看见转椅没有摇,声音也听不到了。看看楼下,有两个猫子在蹲着,正准备做性爱前的歌唱游戏。
天气太热,池禺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骂道,池禺呀,你像这样疑神疑鬼,一旦真到清河公墓工作,还能不给弄得疯疯癫癫吗?说完,倒在**又睡去了。
过了不久,池禺被一阵杯子落地的响音惊醒了,然后是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池禺睡意正浓,想起床看究竟,其实只是意识在起床,人还赖在**。因为有了这样的迷糊,人是睡不稳的。只过了一会,便觉得床前站着一个人,在看着他,有时还用手来捏着他的鼻孔。可待他睁开惺松的眼睛来看时,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像这样,我会死的!池禺嘟哝着。
厅里的电视机开了,不过声音收得很少。池禺全醒了,一手拿起床头上放着的一条铁管子,赤脚轻步跨出房门。一探头,只有电视机在亮着,厅里空无一人。池禺百思不得其解,想,难道伯父回来看旧屋?正在此时,转椅又传出了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是不规则的,上一次是很有规则的声音。
池禺慢慢向阳台靠近,想如果那是小贼子的话,就一定要一铁管敲断他的腿。他娘的,也太贼胆包天了,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池禺看到了转椅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已**脸来的月光洒在衣服上面,如铺了一层透明的细沙。
那人哼起了梁静茹的《宁夏》:
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
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
…………
池禺便立着不动,入迷地听。哼完了,池禺还呆着。
死鱼,我总是有办法来你家的。我说嫁你,你便跑不了。女孩俏皮地说。
池禺使劲地摇了摇头,一个劲地骂自己鬼迷心窍,轻轻把铁管子放墙角处,问,你怎么能进我家里的?
我有你家的门钥匙,平时我都放在门旁那块砖隙里的。女孩得意地说。
我是问你如何找到我家?
这有什么难,你粗鲁地把我拨地下后,我便上了另一辆摩托车尾随着你了。就算不是这样,以我的灵敏嗅觉,也能嗅到你身上的味道。你以为我柴情是那样好抛弃的吗?历来只有我抛弃人,没有人能抛弃得了我的。
你叫柴情?你怎么不叫爱情?这个名字也太一般了。
什么?你说我的名字一般?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的名字的。你,好,你,滚!
这是谁的屋子?你是不速之客,我可以报警告你擅闯民居意图不轨。
我爸姓吴,我当然不能跟他的姓,我妈姓阙,我自然也不能跟她的姓。我怎么能无情缺情呢?
但你一定要叫情的吗?改另外的名字不成?比如吴钩、吴越,甚至吴蚣也是可以的。
我就叫情,我生来便是为了情。我奶奶姓柴的,所以我宁愿跟她姓。
你父母不反对?
他们离婚了。
离婚了就不能反对吗?
你一定要句句顶撞我吗?找一次顺我的意思,好不好?
池禺笑了,说,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顺你的意思?
你爱我吗?
我爱伟大领袖毛**,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中华人民共和国。
但就是不爱我,是吗?
池禺听她的语气渐渐的软弱下去,神情也越来越忧郁,一时竟接受不了,问,你累了吗?
我累了。我看你的屋这么大,能不能租一层给我。我给你钱?租金多少?你说。
池禺想,反正房子太大,太寂寥,租一层出去,赚点钱帮补一下生计也好。便说,市场价,月租金三百,水费电费闭路电视费电话费上网费,按月计。
行。柴情抽出了一叠钞票递给池禺,数一下,先租半年。
池禺这次看走眼了,原来人家是千金小姐,一掷万金呢。面对塞在面前的钞票,池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本来只是说来玩玩,哪料人家出手阔绰,便给乱了方寸。假的吧。池禺只好这样搪塞自己的尴尬。
狗屁。本小姐会给假钞票?我要租三楼。
三楼不行,我放了很多杂物。租一楼吧。
我要骑在你头上,所以我要租三楼。你也不许改住一楼,那样我便踩不到你了。
池禺现在最恨钱,是钱让眼前这个女人反客为主转守为攻,令自己变得像个窝囊废一样。池禺没有接她的钱,说,这屋子是我的,我不租了,你过门是客,爱睡哪里便哪里,睡去吧,别烦我了。
三楼也有一张床,池禺有时也会到那里睡的。看着柴情走上了三楼,池禺心中一阵怅然。
林暗打来电话的时候,池禺还赖在**听歌。林暗关心的是他的车有没有损坏。池禺说差点因他的车而到阎罗王面前签到了。林暗便说你这小子就该早死,地球是不适合你玩的。接着花亮也打来电话,问他昨晚路上有没有出事?池禺感激地说,花亮,就你好人,懂得关心我,如果你是个女的,我就会娶了你。花亮哈哈大笑,说,肯定是昨晚出事了,不过听你还有一副好嗓子,这便足够了,人只要留着一副声音可以向上奉承向下呼喝、对友关心对爱留心,**存在与否实在是不必介怀的。池禺“呸”了一声,说,我看你就是一条浮头鱼,死剩一张嘴。花亮说,你才是死鱼。
提到“死鱼”,池禺蓦然记起了柴情。他一骨碌爬起了床,急急冲上了三楼,厅里没人,阳台上也没有人,房门打开,池禺进去一看,也没人,只有一套婚纱铺在**。到哪里了呢?池禺奇怪地自问。他叫她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那她究竟穿的什么走呀?总不会只是穿着一身内衣走吧。池禺想,这完全有可能的,这个发神经的女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做不出?
池禺到二楼与一楼也找了一遍,最后确认柴情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的屋了。他走出二楼阳台的时候,发觉自己晾着的一套衣裳不见了,一个晾衣架给弄弯了。池禺坐在转椅上,弯腰拾起转椅旁边的那顶牛仔帽子,帽子里藏了一丛茉莉花。昨晚一定是被柴情给拨到地下的了,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没礼貌?还摘损了我的茉莉花?池禺仔细端详着栏基处的茉莉花,却未发现被折损的部分。难道是她自己带来的?池禺有点惘然。
初夏的早晨,看上去,一切都是新鲜的,连风也好像是刚制造出来的雪糕。楼下门铃响了,池禺从栏基处往下张了张,没看到人的身影,可门铃还是不住的响。是谁呀?池禺问。没有人回答。铃还在响。
肯定是柴情又在恶作剧了。不知遇什么衰运了,碰上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说傻不傻,说痴不痴。池禺一边走下楼,一边嘟哝。
从门孔往外看,看不到人。柴情,你玩什么玩,累不累?池禺大声喊。
依然听不到回答。
懒得跟你玩,小孩子一样。池禺来气了。
欲转身上楼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池禺一脚踢在门板上,嚷什么?进鬼门关还要这么急切!
一手拉开了门,池禺看到了一个女子,条条散溢着茉莉花芳香的头发自然地垂着,直及**,双眉如黛,睛如秋水,身材窈窕,光采动人。好半天,池禺都没反应过来。李愁予。池禺几乎是震颤着喊出这个名字。
是你愁予,你让我忧愁。面前的女子带着几分幽怨几分责怪几分疲惫。
三年了,你到哪里了?我找你不着,你到哪里了?你不用因为避开我,而离开我的视线,你到哪里了?你到哪里了?
我到哪里重要吗?只要你心里一直有我,我在哪里有什么所谓?
是的,距离不会成为阻隔的。池禺自问他一直从未放开过她,你像颗小麦,虽然躲藏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里,但总在想方设法萌芽、成长,在我的胸腔长出一田麦穗。
但你三年前,抛弃了我,让我像个被风吹落的蒲公英,不知何所依归?你不觉得残忍吗?
是的,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觉得残忍,可惜我在此前,却一直认为是一种合适的办法,对你的幸福的必须手段。池禺的心里充满悔疚,乍惊乍喜下,一味地自我检讨。
我的幸福是什么?是你所能单个猜想的吗?你不了解我,你仍然不懂我,你以为这样对我好,其实,这样只对你好,你认为自己付出了,你是伟大的,是吗?你太自私了。
是的,是我自私了。我错了,但我从未觉得自己伟大。这是两败俱伤的后果。我知错的时候,你到哪里了呢?我再找不着你了。池禺说着听着这些带总结性的话语,心里像盛着一大盆的酸辣汤。
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幸福,你竟然不明白,你竟然不明白。难道我还不够好,还不能配上你吗?
是我配不上你。
李愁予苦笑一声,说,我们以前就像现在一样,隔着一条门槛在谈恋爱,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始终进不了一个门。这是命。没有办法挽回的了。
池禺听到对方说不可挽回时,心里一阵阵绞痛,肉像被一群狼一口一口地撕咬掉。他一直盼望着可以补救,但如今重遇昔日恋人了,得到的回答竟是“没有办法挽回了”。这比死更难受。
为什么?我爱你。池禺看着李愁予的秀发,想起了往日趁她熟睡时,偷偷剪下她一束发丝的情形。那束发丝,在他们分手的那天,池禺塞回给了李愁予。
现在说,已经迟了。难道你不觉得已经迟了吗?
池禺听了前一句,再次绝望了,但后一句,让他觉得还有几成机会。不迟的,他说,好事多磨,幸福总是要经过一些挫折才显珍贵,否则便不懂得珍惜了。
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浑浑噩噩,无处安栖。
你到我这里住吧。
你住二楼?李愁予侧着头问,嘴边流着潺潺溪水样的微笑,我要住一楼,每天看着你进出,把你托着,让你飞。我知道只有你飞起来,我才能学会飞。
池禺开心地笑了。好,好,好。我们一起飞。他张开两手,碰得门板乱响。
唉呀。李愁予惊叫一声。
池禺看着李愁予的手从门缝里抽出来,深深地悔恨自己动作太大了。
李愁予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说,没事,门夹了,我去包扎一下。
我陪你到医院。池禺紧张地说。
什么大事,要到医院?李愁予说完,上了二楼,进了池禺的睡房,顺便关了门。
没过多久,李愁予打开了门,笑盈盈地说,好了。
好了?池禺问。他看见李愁予的左用腕处套着一个粉红色的护腕。
记得吗?
记得,这是四年前,我们打羽毛球时,你说有一款护腕很漂亮,希望下一次打羽毛球时能戴上,我立刻买给你的。
你送给我的,我都留着。
我想看你伤得怎么样?你怎么不让我看?
如果你想看,你就得让我开怀地大笑七次。你抛弃了我后,我整整哭了七天,因此,你必须要哄我笑七次。我围绕着伤口放了七样东西,你每令我笑一次,便可解除一样物件。这公平吗?
公平。我情愿一生让你开怀大笑。
七次便足够了。
失而复得的感受让池禺一扫这两天郁闷的心情。他挽着李愁予的手,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池禺自问他这二十多年失去的太多了,这一刻让他再次俘获前女友的心,倍具成功感。
清爽的风把阳光从窗子外送进室内,池禺于是踩着光线跳舞。李愁予坐在沙发上高兴地看着他。她在哼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池禺兴奋的心情降下来了,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我们不要再提过去了,一切从今天开始,只有明天,好吗?池禺把李愁予的护腕抽了出来,**一层薄薄的纱布。
你?李愁予迅速把左手缩回。
我跳舞时,你开怀地大笑了。池禺狡黠地说。
无赖。李愁予轻轻打了池禺一掌。
池禺很夸张地躲,手碰到了一张纸。他拿起来看,原来是前夜他写的那张售卖灵魂广告。纵然现在他处于欢乐中,看到血红的“成交”时,心中仍是“咯噔”一响。
李愁予抢过去,看了,叹了一声,说,你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呢?多不吉利。你就不怕招祸吗?
当时我正烦着,想写来玩玩。没事儿的。我烧了它。池禺伸手想把纸拿走。
李愁予没有给池禺,说,现在不能烧了,烧了,便是你认可这宗交易。
那你是说我与鬼做的交易?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多着呢。这“成交”两字不是你的笔迹,那么会是谁?
那也不见得是鬼。
只有鬼才会收购灵魂,因为它们要让没有灵魂的身体为他们办事。
池禺笑了起来,看你说的多严肃,好像一大群鬼便蹲在我面前准备撕扯我的灵魂一样。拿来,我烧给我你看。如果我没了灵魂,你便可以任意奴役我了。
李愁予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因为池禺的笑声而起任何的波澜,如果我真的要了你的灵魂,你会憎恨我吗?
不会。求之不得。
李愁予把纸慢慢地递给池禺。池禺把纸拿在手上,一边在搜寻打火机。打火机找到了,正是昨晚那一个,没有了汽的。池禺起身到厨房。李愁予拉住了他,不想池禺却趁势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不要烧,我不想要一个没有灵魂的池禺。如果一定要烧,那么也一定要让我开怀地笑七次后。李愁予郑重其事地说。
池禺想,怎么女人就这么迷信,自个写点东西来玩,便牵涉到生生死死了。他抚mo着李愁予有点凉的肌肤,说,现在你是老板,你说什么,我都应承。
李愁予从池禺手中拿过了广告,仔细地叠好,藏在茶几内的抽屉。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动它,看了也当没看到。有时候,遇到麻烦的事,装作看不到,它便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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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池禺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爱情中,李愁予说啥,他都会点头。此刻他不想再多思考工作与未来了,这些事太烦人了,想起,他便会懊丧。当初,便是因为想太多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才让他决绝地与李愁予分~的。爱情就是爱情,管它什么生活!池禺忖道。其实,我一直在你的~边,你知道吗?我住在两条街外的一~出租屋内。李愁予说。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因为你居然会售卖自己的灵~。我可怜你,~让你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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