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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传》

第3章少年英雄

作者:剑虹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大业十一年,杨广又出花样,再度北巡。他这次北巡,是想向突厥炫耀军威,迫使其惧服。

  隋文帝时,杨坚曾帮助突厥启民可汗击败对手,后两国和亲,启民可汗向隋称臣纳贡,关系一直友好。杨广即位后曾于大业三年首次北巡塞外,到达启民可汗牙帐。大业五年,启民可汗去世,其子阿史那咄吉继可汗位,称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对隋朝,似乎不象启民可汗那么恭顺友好。此时裴矩负责处理陇右事务,他见突厥日渐强大,对隋王朝不利,就献策以削弱其实力。杨广听其计派人出使突厥始毕可汗之弟阿史那叱吉设,欲封其为南面可汗,并许以公主下嫁。叱吉设惧始毕之威,不敢接受,并将此事报告始毕可汗,始毕对隋欲分裂突厥的企图,自然耿耿于怀。

  不久裴矩又向杨广献计道:“突厥人本性淳朴,容易离间,但突厥中有许多胡人(指西域等少数民族人)十分狡猾,教唆始毕叛我大隋。听说史蜀胡悉最为诡计多端,很得始毕宠信,臣请设计诱杀他。”

  史蜀胡悉是始毕可汗最信任的得力宠臣。得到杨广同意,裴矩就派人假意请史蜀胡悉至马邑互市。史蜀胡悉信以为真,与部属带了马匹牛羊,赶赴马邑互市。

  裴矩将他迎进马邑,于宴席间设伏将其杀死,又派人传报始毕可汗说:

  “史蜀胡悉意图背叛可汗,请我朝容纳。突厥即是我朝藩属,有背叛突厥者,我当为可汗诛之。今已斩史蜀胡悉,特前来禀告可汗。”

  始毕知道这是隋家君臣的阴谋,更加气愤不已,从此不再入朝。

  此次杨广出巡,始毕认为复仇的时机到了,于是倾全国之兵,率数十万人马欲谋袭杨广。

  杨广猝不及防,十分狼狈,在卫队护卫下匆忙撤回雁门郡。此时突厥骑兵已铺天盖地尾追而来,连下三十九座城池,将雁门团团围住。

  杨广北巡边塞,本想耀武扬威,不料竟遭此围城之耻。雁门城池不大,城防也不甚牢固,储粮仅能供杨广与城中军民十五万人食用二十余天。情况万分危急。

  杨广站在雁门城楼,望着城外突厥旌旗猎猎,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把抱住身边年仅十岁的幼子杨杲失声痛哭,叹道:“若长孙晟在此,朕断不至此!”

  长孙晟是隋代著名外交家、军事家,文帝时曾数度出使突厥,最长一次在突厥居留一年多。他以其杰出的外交才能、政治谋略与卓越的武功,征服一个民族的心,被突厥人誉称为“一箭双雕将”,为大隋王朝赢得二十年北方和平与安宁。然而隋帝父子皆是猜疑忌刻之君,文帝时曾以莫须有罪名,诛杀开国功臣王世积、虞庆则、史万岁、元胄、元宇兄弟等人。对于为大隋不战而赢得北疆万里江山的长孙晟,文帝用而不信,功高不赏,虽任为右骁卫将军,却视之为“内部控制使用人员”。杨广即位后更无端将其远谪边郡,致使仕途遭厄的长孙晟心情抑郁,客死边陲。如今身临绝境的杨广,竟无限思念起曾遭自己打击排斥的长孙晟。

  民部尚书樊子盖进言:“愿陛下停止用兵高丽,以慰众心。陛下再亲自慰抚将士,立下勋格重赏有功将士,必人人奋力,何愁不能脱险?”萧皇后之弟、内史侍郎萧瑀献策道:“突厥风俗,可汗之妻可贺敦可参与军机大事。今义成公主身为可贺敦,她以帝室之女嫁外夷,必心向我朝。陛下可遣使与公主联络,或可起作用。此外,将士心中,皆恐陛下免除突厥之患后,又要征伐高丽。如陛下发一诏令,明言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人心安定,个个奋勇作战。”

  杨广采纳以上建议,亲自巡视将士,鼓舞士气,又诏告天下募兵勤王,以解雁门之围。

  在各地奔赴雁门的勤王将士中,有一位十八岁的少年英雄,他就是唐国公李渊次子、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婿李世民。此时李渊任河东抚慰使,正在河东与毋端儿农民起义军作战。听闻杨广在雁门被围,因河东战事正紧,他无法抽身前往,于是派了二郎李世民领数百精骑,驰援雁门。

  李世民一行人至龙门,投军在龙门屯卫将军云定兴麾下。

  云定兴将军见来了位将门之子,又见其气度不凡,乃请至帐中一叙。

  落座后,云将军叹道:“公子如此年轻,就来军中效力,一片忠君爱国之志可嘉。然年纪尚幼,恐难以为国效力。如今敌众我寡,我军恐怕很难取胜。公子不如请回,免得家中父母倚门望归。”

  李世民道:“古语道‘有志不在年高’,况为战之道,在乎智胜,不在力取,将军焉知世民不能为国效力?”

  云将军道:“现我手下人马加上新募之兵,总共不过六千余人。公子所率唐公帐下兵马亦只数百。就算皆是以一当十之精锐,以此区区数千人对付突厥强兵,何似以卵击石?不知公子有何退敌良策?”

  李世民侃侃而谈:“将军,世民以为,眼下情势,我方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云将军问:“如何智取?”

  “始毕此番倾全国之力,深入我国境围攻天子,必以为我仓促之间,难以集中大兵前往救援。然敌军也是仓促合围,对我方究竟能有多少援军心中无数。我军可大张旗鼓以设疑兵,白天遍插旗帜于各山各谷,延绵数十里不绝。夜间则钲鼓相闻,声震百里。突厥不明底细,定会以为我方援兵大至,不敢恋战,可能望风逃去。不然,敌众我寡,且彼为骑兵,我多是步兵,若彼倾巢来战,我军哪里抵挡得住?非但不能救天子于重围之中,反而枉送掉许多性命。”

  云将军暗暗吃惊,赞道:“这条疑兵之计,正可用来退突厥之兵。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云定兴将军采纳李世民之计,作了一番部署。突厥始必可汗派出的侦骑,见漫山遍野尽是隋军旗帜,钲鼓相闻不绝于耳,果然中计,报告说隋军来了大量援兵。始必可汗围困雁门十几日,终不敢贸然进军。加之杨广暗中派了使者,请突厥可贺敦——隋义成公主从中周旋,突厥遂解雁门之围而去。

  突厥兵退去,云定兴等乘机反击。李世民身披白色战袍,骑着一匹枣红马,冲在前列。他手持硬弓,箭无虚发。

  擒贼擒王,世民冲入敌阵,看准了突厥指挥断后的为首将领,弯弓搭箭,施展李家绝学连珠三箭。

  敌将那摩晋,正被李世民的神射所激怒,想要来会会,见世民将目标对准了自己,连忙左右躲闪,避开两箭,不想第三箭接踵又至,他下意识地举弓一挡。

  “啪”的一声,两人尚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那摩晋未曾料到箭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虽被他挡了一下略偏方向,那箭仍带着一股劲风,射中其左肩。

  “啊——!”那摩晋大叫一声,差点栽下马去,慌忙拨转马头,负痛向北逃去。

  突厥骑兵失去指挥,更加混乱,各自逃窜。

  那摩晋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见隋军没有穷追不舍,才停下稍事整顿军马。

  左右军士替他**左肩上中的箭,包扎伤处。那摩晋用右手执了那箭,似难以置信地反复察看着。

  箭比一般的箭长出许多,箭杆尾羽也比寻常的箭羽大了一倍,箭杆上刻着一个“李”字。

  那摩晋凝视良久,叹道:“我突厥人,许多方面不如汉人南蛮,唯有弓马之技,尚能自豪。不想南蛮中竟亦有人用此长箭巨弓,若非亲见,万难相信!不知射箭之人,是何许人?”

  有知道底细的,便来报说:“那小子打的是河东抚慰使、唐公李渊的旗号,听说是李渊之子李世民。”

  “李——世——民!”那摩晋恨恨地说,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众人传看着那支大羽箭,皆**吃惊的神色,他们同时也记下,南蛮中有个厉害的勇士叫“李世民”。

  隋军见突厥已解围而去,鉴于兵力,也不敢过于穷追猛打,各自收兵。

  杨广在雁门城内高地观战,远远望见,一白衣小将如旋风般席卷敌阵,传令左右查明此人身份。得知他即是唐国公李渊之子,杨广大喜,下诏召见世民。

  李世民奉召晋见,如仪参拜,杨广命他站立阶前。

  杨广放眼望去,见殿下一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恰如自己在《白马篇》中吟咏的那位“英名欺卫霍,智策灭平良”、“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的羽林郎,好个英雄出少年!

  杨广当下十分喜爱,乃问道:

  “世民,你此番救驾有功,朕欲留你在身边做个御前侍卫如何?”

  皇帝身边的侍卫乃是皇帝亲信之人,一般皆选自有一定身份的贵族子弟,择其武功出众者任之,被选中乃是一种荣耀。李渊早年就曾做过隋文帝杨坚的亲卫。

  李世民闻言一惊!他素闻这位表叔皇帝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左右臣属动辄得咎,滥加杀罚。世民暗想:自己性情率直,嫉恶如仇,若留在这么个皇帝身边,不知哪天得罪,岂非凶多吉少?世民谙熟前代史实,深知“伴君如伴虎”,于是慌忙跪下辞谢:“陛下隆恩,世民不胜惶恐。但臣年纪尚幼,暂不想为官。臣今此来,是奉家父之命为国效力,解陛下之难以报君恩。今陛下已大安,臣恳请陛下恩准,容臣辞别圣驾回家父身边,助家父为陛下讨平天下贼寇。”

  见世民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杨广遂道:

  “既如此,朕准你所奏,你可回你父亲身边参谋军事,待过几年,朕再行封赏你官职。”

  “谢主隆恩!”

  杨广看看世民,又问道:“爱卿年龄几何?”

  世民不解其意,答道:“臣年方十八。”

  “嗯——”杨广沉吟片刻,吩咐道:“李世民,听诏!”

  世民忙道:“臣在!”

  “爱卿此番立下大功,朕将玉华公主赐嫁。玉华公主年纪尚幼,待三年后成婚。到时朕另行封官赐爵。”

  世民心中暗暗叫苦,辞谢道:“陛下……臣不敢奉诏!臣有下情容禀。”

  “嗯?”杨广不高兴了,“难道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不成?”

  “公主金枝玉叶,臣岂敢轻慢?只是……臣已奉家父之命娶妻成婚,不敢欺瞒陛下,恳乞陛下收回成命!”

  “噢,”杨广不以为然,“这有何难?待你与公主成婚之前,将原妻休了便是。朕不怪卿。”杨广自觉很是宽宏大度。

  “陛下……”李世民还想请求,他与爱妻长孙小妹自幼两小无猜,情深义重,岂忍相弃?

  杨广已不愿再听:“朕意已决!卿请辞御前侍卫一职,朕已准奏。赐婚一事,朕不准辞!卿想抗旨不成?”

  世民无奈,只得行礼道:

  “臣叩谢圣恩!”

  杨广这才龙颜大悦,吩咐道:

  “爱卿不必急着回去,可随朕去洛阳住上几天,游玩数日再走不迟。”

  世民谢恩退出。转眼之间,他成了皇帝钦点的未来驸马,文武官员纷纷道贺,世民毫无喜色,想起从军之际,爱妻长孙氏送别时依依不舍的牵挂之情,他心中一阵阵酸楚。

  杨广返回东都,车驾经过东都街道时,杨广环顾四周,对左右言道:

  “还是大有人在嘛。”言下之意,是嫌去年平定杨玄感之乱时,杀人还太少。

  平安返回东都,该是兑现奖赏的时候了,杨广却觉得以前许下的勋格太重,不愿如约奖励将士。樊子盖劝谏皇帝不宜失约,应按前言奖励将士。杨广冷冷道:“你想拿朕的官职赏赐于士兵,是要他们对你感恩戴德吗?”

  樊子盖再不敢开口。

  杨广还背信弃义,征伐高丽旧事重提,内史侍郎萧瑀再三谏止道:“连年征伐辽东,又逢天灾,百姓已十分疲敝。陛下宜先镇抚国内,使百姓安于农桑。经三五年休养生息,国家状况好转,然后再考虑征伐高丽,未为晚矣。愿陛下三思!”

  杨广勃然大怒!拍案道:“当初突厥猖狂,以下犯上,但朕自有天命,鼠辈暂时跳梁,成不了大事!在雁门你就惑乱军心,今又危言耸听,违背朕意,情不可恕!”

   乃下令贬萧瑀为河池郡守,即刻赴任。

  萧瑀贵为外戚,德才兼备,杨广还是东宫太子时,萧瑀就在东宫任职,后升迁至内史侍郎,掌管机要。萧瑀性情刚直,多次直言上谏,陈述治政得失,因而得罪杨广,渐被疏远。这次杨广终于将其贬谪边郡,一泄心中积怨。而杨广身边又少了一位有识之士。

  连身为外戚的萧瑀都因进谏而遭贬斥,群臣中再无人敢谏。将士们也因杨广的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大失所望,人人离心。

  李世民原本怀着一腔报国之志而来,却耳闻目睹了这个昏君的倒行逆施,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直凉到心底,顿觉意兴阑珊。联想到各地反叛四起,他预感到隋室江山时日无多,前途渺茫。世民无心滞留洛阳,遂上表皇上,言河东战事日紧,要求回到父亲身边。

  杨广准奏,着其仍带本部人马回归河东,并派出钦差加封李渊为右骁卫将军。

  经历雁门一劫,杨广不思反省自己,亡羊补牢,反而觉得人生无常,即使帝王也难以幸免,当趁有生之年,尽享人间欢乐。

  这日,杨广闻报:“少府监何绸奏说,他新近造了一辆构思奇巧的‘任意车’,欲晋献陛下,正在宫门外候旨。”

  杨广知道这何绸向有巧思,是一能工巧匠,忙命人宣进,问道:“爱卿此番所造‘任意车’,又有何新鲜之处?”

  何绸奏道:“臣所造之‘任意车’,又称‘御女车’,此车非但可上下升降自如,而且有一特殊功用——”他斗胆趋至杨广近前,对杨广低语了一番。

  只见杨广脸上浮起好奇欣悦之色,龙颜大悦道:“竟有如此奇巧之物?

  快送至西苑,让朕一览!”

  杨广来至西苑,果见一辆精致花车,金碧辉煌,饰满珠玉。何绸忙对杨广解释了一番使用要领。

  杨广哈哈大笑道:“爱卿果然聪明绝伦!”便命赐千金以酬其功。又传旨侍从:“速去挑选一名未曾侍过驾的**来!”

  不多一会,侍从带来一宫女,那宫女年约二十出头,进前娉婷行礼见驾。众人见她身姿袅娜,仪态万千,一时看呆了。

  杨广走上前去,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入宫几载?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那宫女脸被杨广托住,似有万般不情愿,却并不慌张,低垂着眉睫沉着应道:“贱妾袁紫烟,二十二岁,入宫七载。贱妾只是宫内一个身份低微的洒扫宫女,故圣驾未曾见过。”

  “紫烟?果真名如其人!”

  见袁紫烟一双秀眉似蹙非蹙,眉宇间挥之不去的一抹轻愁,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完全不似杨广平日所见那些宫女,不是吓得手足无措,就是只知谄媚作态,杨广大为感慨:“没想到我显仁宫内竟还有此等遗珠。若非今日偶得,岂不埋没了你?这都是内侍省官员失职,竟让这等美人洒扫庭院,真暴轸天物!”

  杨广又哪里想得到,他即位以来,几乎每年征选美女,如今只这东都显仁宫与西苑的宫女,就达六千余众,杨广即使每天召见十人,一年尚轮不过一圈。加之全国四十余座行宫,供杨广一人淫乐的女子,竟达四、五万人之众,埋藏了多少女子的青春生命?又令天下多少旷夫怨女抱憾终身?

  一旁袁紫烟表面淡定,内心却叹息:看来今日难逃此劫矣!世勣弟,我们来世再见!

  袁紫烟原本离狐人氏。七年前,紫烟十五岁,在家乡一带以才色驰名远近。她原本钟情于小自己一岁的表弟徐世勣,两家长辈也有意亲上加亲,只是未及行问名、纳采等礼仪。不料地方官员为邀功请赏,将袁紫烟编入遴选宫女名册。袁家花了不少银两设法疏通,想要留住女儿,却未能幸免。紫烟只来得及解下素日随身的一块紫玉,请家人交给世勣以为纪念,就被带进了显仁宫。

  初入宫的袁紫烟终日以泪洗面,不思妆扮,难展笑颜,更不象有些入选宫女,想方设法用家里带来的一点银两宝物,竞相贿赂内侍省有关官员,以求派个好差事或是早日得见天颜。内侍官欺她孤高傲岸,不通人情,果然派她去做地位低等的杂役。紫烟却淡然处之,虽有时难免挨打受气,无端被罚吃不饱饭,但她却庆幸如此可守住自己清白之身,就让我在孤独凄清中度过余生,质本洁来还洁去,免得与那昏君同腐!

  岂料杨广心血来潮点名要找**,内侍官只好去了平日很少光顾的低等宫女住处,竟意外发现袁紫烟这颗蒙尘珠玉。

  杨广道:“朕今日欲与紫烟乘此新车同游西苑。快扶紫烟上车!”

  两个小内侍上前,便将紫烟连搀带拽拉上花车,哪里容紫烟有半点违抗的余地?又一听杨广只是要“同游西苑”,稍感安心。不料刚一在那花车里坐定,便有机关伸出,将她双手、双脚一齐缚住。紫烟稍一挣扎,那绳索反而缚得更牢。接着一阵响动,后面靠背被放倒。紫烟原已被缚在靠背上,此时整个人被平放在车内。

  紫烟正惊疑不定,却见杨广已进了车内,淫笑着向她扑来……

  紫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杨广一寸寸地撕碎,她的眼中淌满屈辱的泪水,她的灵魂、她残存的梦幻,也已被撕得片片粉碎……

  杨广又令巧匠项升筑迷楼,命江淮以南诸郡广选美女,贡送东都。新来的上千美女个个天真可爱,娇俏迷人。杨广每天乘御女车,出入迷楼各幽闺密室,夜夜试新,日日风流。

  淫乐之余,杨广又以征高丽事问于纳言苏威,苏威以内乱四起,而宇文述、裴蕴一干佞臣欺瞒不报,讽谏杨广道:“今如讨伐高丽,不用征兵,只需赦群盗,可得数十万人。遣关内奴贼及山东历山飞、张金称等股为一军,出辽西道;河南贼王薄、孟让等十余股为一军,拨给船只,浮沧海道。这些人喜获免罪,必争相立功,不出一年,可灭高丽。”

  杨广大怒,认为他“出言不逊,毁谤朝廷”,命将其下狱,着裴蕴审理。苏威道出农民起义日益增多的事实,不但触怒杨广,亦得罪隐瞒实情,欺蒙不报的宇文述、裴蕴等人。裴蕴一手操纵此案,授意人诬告苏威勾结突厥,图谋不轨,竟定成谋反死罪。杨广念其两朝老臣,在朝三十余年,免其一死,罢官为民。

  杨玄感攻东都时,命人将停泊在城外洛水中的龙舟水殿,一把火焚为灰烬。杨广下诏命江都重新修造,要比第一次造得更好,并命人在毗陵(今江苏常州)大造离宫,以备南巡。

  大业十二年八月,江都龙舟造好送至东都,杨广命孙子越王杨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留守东都,自己率文武百官三下江都。东都宫女有一半不随驾南行,宫女们哭哭啼啼,挽留杨广,杨广就题笔赋诗一首,赐留守宫女曰:

  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任何时代都有一批不怕死的志士仁人,他们追求真理,择善固执,不畏**,为民请命,如同飞蛾扑火,夸父逐日,虽九死其犹未悔,为人间长留一股正气。

  杨广出宫南巡,又有几个不识时务者以死谏君。

  右武侯大将军赵才见四海土崩,恐成社稷之患,不忍坐看败亡,上书谏阻道:“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以安百姓。臣虽愚敝,敢以死请。”

  杨广见表章,沽名钓誉,可恼!立即下令逮捕,打入大牢。

  建节尉任宗,当廷极谏:“陛下如去江都,则天下非为陛下所有!”

  出言不逊,该死!令卫士乱杖打杀,看谁再敢言?

  奉信郎崔民象,在建国门执血幡拦住杨广车驾死谏,白色布幡上血书十六个大字:“乘舆播迁,中原极荡。请还京师,以安兆庶。”格外触目。

  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竟也如此不知死活!杨广命先解其颐,令其下颌骨错位口不能言,然后推出斩首。

  随后,杨广下严诏,有劝阻南下者,斩!这以后,车驾走得快了些。

  至汜水,又有一个奉信郎王爱仁上万言书,请圣驾还西京。天下有剿不完的盗贼,竟也有杀不完的读书人!杨广当众撕毁其万言上书,敕命斩首,继续前进。

  至梁郡,秀才王洪、陈新、刘君与十几个老者祭玉皇,状告天子无道。

  真胆大如累卵!勒令拿下,一律问斩!仍不解恨,命人将尸首剁碎了,拿去喂狗!

  上述措施,一经采取,耳边果然清静了许多。杨广站在龙舟上,见运河岸杨柳青青,凉风习习,感觉舒服极了!

  这是杨广的最后一次南巡。

  李世民回到河东,李渊见爱子初出茅庐,即立下大功,自己也得加官进爵,不由大喜过望,连连赞道:“我儿不愧为将门虎子!三胡,今后你也要勤练武艺,研习兵书,将来,和你二哥一样,光宗耀祖。”

  三胡是四郎元吉的乳名。这个孩子,最是顽劣,李渊怜他年幼失母,平日甚为宠爱,只得适时点拨他,希望他长大一些能够改掉骄纵任性的坏毛病。

  世民将从军献策解围以及晋见皇帝的情形禀告父亲,李渊且喜且忧,不由双眉紧锁。皇上赐婚,怎奈世民已有贤妻,此事不知是祸是福?一旁十三岁的元吉插话道:“这还不容易?让二哥把二嫂休了不就得了。”

  “四郎休得胡言!”李渊叱道,“你二嫂并无过错,焉能随便休弃人家?”世民之妻长孙氏贤德温顺,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风范,李渊对这位儿媳甚有好感。

  “皇命难违,我这可是为二哥好。”李元吉颇不服气,又信口道,“要不请父亲大人奏明皇上,过几年让我代二哥娶回公主得了。”

  “放肆!你还嫌不够乱吗?”李渊对这个一向任意胡为的小儿子颇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转而对心事重重的世民说:“此事终究还有三年时间,到时或许有什么变化尚未可知。二郎不必太过忧虑,且回房歇息去吧。”

  又对一旁的建成、元吉道:“此事我等知道即可,切勿在府中随意议论。”

  世民辞过父兄,回到自己内室,小夫妻团聚,自有一番别后离情。

  “二哥,此番出征立下大功,为何反郁郁不乐?”细心的长孙氏很快发现,丈夫的情绪不对。

  世民一脸戚容,轻轻拥长孙氏入怀,良久,象是下了决心,他执着妻子的手说:“小妹,你我既为夫妻,理应心心相印,以诚相待,我想此事不该瞒你。”

  于是将皇帝赐婚,自己力辞未果之事一一告知。长孙夫人听了顿觉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劝慰丈夫道:“二哥不必过于忧虑,待过几年二哥迎娶公主之时,妾愿削发为尼,从此日日为二哥祈福。”

  世民动容道:“堂堂男儿,焉能保护不了妻室?自小妹进入府中,你我成婚之日起,我就已决心要保护、照顾你一生一世,岂可轻易见弃?三年时日尚远,或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妹放心,我绝不负你!”

  这长孙氏虽系出名门,却也身世堪怜,自幼失去双亲,与哥哥长孙无忌二人相依为命,幸得舅舅高士廉收留,将兄妹二人视同己出,抚养成人。李渊因与无忌兄妹的父亲长孙晟、舅舅高士廉同朝为官,皆有交情,故世民与这兄妹二人自幼相识,是两小无猜的童年伙伴,他与长孙小妹一向以“二哥”、“小妹”相称。高士廉见世民才识过人,又对自己的外甥女颇为关照,就主动向李渊提亲,将外甥女许配世民为妻。李渊见这小姑娘聪明乖巧,二郎世民又与她情投意合,乃欣然应允。及至世民年十六,长孙小妹年十三,两家长辈就按当时早婚的习俗,为二人完婚。少年夫妻,自是恩爱缠绵。世民怜惜小妹幼失双亲,自己十四岁时亦不幸失去深爱的母亲,知道个中痛楚,因而对小妹呵护有加。这长孙小妹自幼聪敏,舅舅高士廉又请了名师调教,非但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见识不同于一般闺阁。世民因受母亲影响,亦喜好音律诗文,与小妹除兄妹、夫妻之情外,更视其为闺中知己。二人闺阁之中,研读经史、诗词唱和以外,世民之胸怀大志,对时局之看法,莫不与闻,有时还请爱妻提出自己的见解以供参考。长孙夫人文才出众,只是自幼身体柔弱,闲暇之时,世民便在庭院中教她习练一套剑法,以做强身护体之用。

  此时长孙夫人听闻心爱的丈夫肺腑之言,眼中含泪,轻声道:“二哥此言,妾铭感于心。皇命难违,还望二哥以前程为重,万勿以妾为念。”

  有了这一层阻隔,这对小夫妻相聚时愈发情深意浓,仿佛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他们隐隐担心,也许有一天命运真的会将他们分离。

  然而此时隋室天下已遍地烽烟,李渊身为朝廷要员,身不由己,率兵东征西讨。世民不放心年届半百的父亲一人在外征战,而李渊最器重的又是这个二儿子,于是,世民常年随父征战,与妻子长孙氏聚少离多。

  李渊父子在河东大破毋端儿农民起义军。被俘的义军李渊下令一律赦免,收编安置。此前一些隋官吏镇压农民起义军,手段太过残忍,抓到的俘虏一律就地处决,反而激起越来越多的民众反叛。唯独李渊采取怀柔政策,恩威并用,又命开府库,赈济安置流民。众人感激李渊的宽厚,皆愿效命,投奔者甚众。李渊在河东一带威望日隆。

  大业十二年五月,杨广诏命调任右骁卫将军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副留守。李渊即带世民前往赴任。

  此时农民起义军首领魏刀儿,别号“历山飞”,所率义军在太原一带活动频繁。

  李渊率部在西河郡雀鼠谷与历山飞部将甄翟儿数万人遭遇。

  时李渊与副留守王威仅带了五千骑兵的前军,而敌军数倍于己,前后相续十余里。王威与众人皆失色,心惊胆战,以为必败无疑。

  李渊胸有成竹,从容问身边爱子世民:“二郎,你看此仗该如何打法?”

  李世民道:“请父亲与王大人率大阵居中,吸引敌之注意力。另拨五百精兵交给孩儿带领,以为奇兵,乘敌不备,直插其中心,搅乱其阵势,敌军遭到突袭,指挥失灵,前后不能相顾,自然溃败。”

  “嗯,”李渊赞许道,“二郎果然熟知兵法,为父带你来太原,正是为了要你增加历练,有用武之地。”

  乃依计挑选五百精锐由李世民率领,暗中由小道迂回至敌人侧翼埋伏。

  李渊与王威领四千多人结成大阵,辎重居中,旌旗招展。

  甄翟儿军向大阵发起**,势如山洪暴发,排山倒海般冲杀过来。大阵被冲垮。王威惊慌落马,赖一旁士兵奋力抢回。李渊箭无虚发,敌十几人皆应弦而倒。无奈敌军众多,李渊与少数亲兵被敌人重重包围,情势危急。此时李世民率轻骑突然杀出,他已观察良久,蓄势而发,所向披靡,直冲敌之指挥中心。敌军果然大乱,李渊乘机反击。时逢副留守高君雅带大队步兵赶到。李渊率军合击,大破甄翟儿军。

  回军路上,李渊兴奋地对世民说:“历山飞不破,突厥不定,无以经邦济时也。今破甄翟儿,历山飞必不敢再轻易骚扰太原。”

  李渊率众凯旋,晋阳县令刘文静率全城官民夹道欢迎。十九岁的李世民全身披挂,紧随其父身后,英气勃发,神采飞扬。刘文静见之,惊为天人!刘文静才略超群,慧眼识人,认定世民公子旷代奇才,千年一遇,竟引为知己,结成忘年之交。二人常常把盏对饮,指点江山,慨叹时局艰危,主昏臣佞,大好江山断送,兆亿生民涂炭。志士仁人,空怀热血,报国无门,扼腕饮恨。言至激越处,世民公子仗剑而起,慨然道:“昔日秦皇无道,项羽起八千江东子弟,破釜沉舟,欲取而代之;汉高一介亭长,提三尺剑,斩蛇起义,终成一代帝业。此二子者,真英雄也!设若世民生于秦末,定当效法其后,轰轰烈烈,不枉丈夫一生!”

  刘文静明白世民公子心忧天下,有吞吐宇宙之志!于是心照不宣,为之引见地方豪杰,世民亦礼贤下士,推财散客,广结英俊。

  自围袭雁门以来,突厥就不断侵掠边境。此时杨广诏李渊率太原道兵马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合击突厥。当时突厥兵力强大,而李渊除了太原辖境必须留有的守军,与王仁恭在马邑仅率五千余人。王仁恭心中畏惧。李渊道:“突厥游牧民族,居无定处,逐水草而居,以羊马为粮,部落之间联系松散,他们打仗只为求财,见利则进,遇难则走。我军可挑选精锐,装扮成突厥人,饮食起居与突厥等同,对方不辨真伪,我军再伺机**,必获全胜。”

  于是挑选出二千骑兵,游弋于边境草原,每遇突厥部落,则表现出旁若无人的样子,飞马驰骋,左右射猎,以炫耀武威。突厥人见状,不明就里,以为他们是突厥另一部族,不敢贸然交战。如此再三,突厥骑兵渐渐失去警惕,不以为意,而李渊所部将士则已知己知彼,信心大增,士气高涨。

  一日,李渊率军与一队突厥人马相遇,立即下令发起**。将士们如离弦之箭,奋勇当先,风驰电掣般向敌军冲去,杀声震野,刀光闪闪,大破突厥骑兵。自此,突厥闻风丧胆,佩服李渊的用兵才能,一时不敢南下侵扰。

  解除了突厥对太原地区的威胁,李渊回到晋阳。此次出兵突厥,李渊没有带世民在身边,而是有意要他在晋阳了解地方民情,广交豪杰英俊。

  富有远见的世民公子,已敏感地觉察到天下大势,遂在刘文静等相助下暗中准备。

  父子相见,闲话过家常,世民忽面有难色道:“孩儿有一事恳请父亲大人——”

  李渊见世民言辞闪烁,不由觉得奇怪,问道:“二郎,有何事对为父不能直说?”

  李世民道:“儿妻的叔父顺德叔,为躲避辽东之役,现亡命太原,孩儿将其隐匿府中,大人——”

  李渊吃了一惊。这长孙顺德是世民夫人长孙氏的叔父,原任杨广禁卫军右勋卫。杨广三度东征,他本在征召之列,却不愿再为昏君卖命,寻机逃了出来,辗转来到太原,投奔世民公子。李渊心里十分为难,临阵脱逃,乃是死罪,藏匿这样的朝廷重犯,一旦事发会连累自己。可若坐视不管,别人会说自己不义,也会嘲笑堂堂太原留守,庇护不了一个亲戚,以后万一有事,还有谁肯效命?转念一想,如今皇上又去了江都,天下已乱,眼见不可收拾,当此之际,应当广收豪杰之心,方可进退裕如。自己临来太原之时,曾叮嘱留在河东照料家小的长子建成潜结英俊,如今又安排世民在太原广交豪杰,不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临机待变?

  沉吟良久,李渊道:“亲戚朋友有难,我等理应相助,否则,别人会认为我等不义。”

  “多谢大人!”李世民长舒一口气。未见到父亲之前,他一直担心父亲过于“公事公办”,不肯网开一面,岂不令自己左右为难?今见父亲并无责怪之意,才放下心来。

  李渊又叮嘱道:“方今乱世,当广收豪杰之心,遇事才好相互扶助,匡济艰危。”

  世民心中一亮,言道:“孩儿明白了。孩儿正想禀告父亲大人,近日孩儿还结交了一位朋友,乃晋阳人唐俭,此人落拓不羁,颇有才干,对时局很有见地,听说其父唐鉴当初曾与大人在宫中同领禁卫。”

  李渊点头道:“唐鉴往日与为父交情深厚,即是其子,亦我之世侄,你明日请他来见我。”

  世民应允。李渊又道:“长孙亲家即在府中,待会请他过来一道用膳,一叙亲戚之谊。”

  “孩儿明白,这就去请顺德叔来见过大人。”

  长孙顺德见姻亲李渊如此仗义,心中感激,从此对李氏父子忠心耿耿。

  唐俭在世民公子引见下亦成为李渊留守府常客,李渊对之甚为欣赏。

  世民公子心怀安天下之志,密结四方豪友,他还将收纳的数十勇士安置在晋阳郊外山间寺庙,以避过晋阳城中昏君杨广耳目。这批勇士在郊外秘密训练,作为日后招兵买马的中坚力量。

  然而,形势的发展使他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必须尽快获得父亲的认可与支持。

  新年正月里,世民带了心腹至城外慰问其招纳训练的勇士,回晋阳后即听说刘文静因李密之事被株连入狱。以往世民与文静虽说情同知己,然碍于对方朝廷命官的身份,并未明言举义反隋此等大事。

  于是有了前文世民公子探监访友、刘文静狱中献策的一幕。

  太原留守府一间雅致的书斋内。

  留守李渊正伫立几案前凝眉沉思,他双眉紧蹙,面有忧戚,还不时在厅堂里踱来踱去。

  “父亲!”

  他见是爱子二郎世民匆匆进来。世民示意左右侍从退了下去,这才问父亲:“不知大人何事忧虑?”

  “唉——”李渊长叹一声,“二郎,突厥这一阵又在边境上闹腾,为父派了高副留守和马邑太守王仁恭共同抵御,今日闻报,前线吃了败仗,为父只怕朝廷会追究此事呵!”

  世民正为此事而来,他近前道:“大人,孩儿有几句肺腑之言,望大人容禀。”

  “二郎有话尽管说。”

  世民低声道:“今主上无道,百姓穷困,内有群寇作乱,外有突厥为患,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奉命讨贼,贼寇焉有穷尽之日?若谨守小节,则下有盗贼,上有严刑,儿恐危亡无日!不若顺应民心,高举义旗,方可转祸为福。”

  李渊沉下脸来,叱道:“逆子大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待为父上奏朝廷,拿你问罪!”说着就去取几案上的笔墨,意欲写奏折。

  世民神色坦然,从容道:“为大人计,方出此言。儿观时局如此,今天下群雄并起,隋室已风雨飘摇,大人就是有心效忠,恐也难以力挽狂澜。

  况主上多疑,反复无常,我李家又名应图谶,大人即使能侥幸讨平天下贼寇,只怕更有功高不赏之忧。大人不见李浑无端获罪,一朝族灭。大人若拘于小节,恐明日将成为第二个李浑。与其彼时死,莫若今日就死!大人定要将孩儿送官,孩儿不敢辞死。”

  世民寥寥数语,果然点中父亲“要穴”。郕国公李浑被满门超斩的冤案,曾一度震惊朝野,李渊亦为此颇怀兔死狐悲的震恐,此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李渊又联想起数年前的另一段往事。那时,由于杨玄感谋乱,原为卫尉少卿的李渊受命取代杨玄感亲戚元弘嗣为弘化留守,统领关右十三郡兵马。一次,杨广传诏召李渊回京述职,适逢李渊生病,卧床不起,未能及时奉诏回京。李渊有一外甥女王氏在后宫充任美人,杨广见李渊许久没有回京见驾,便问王美人:“你舅舅为何迟迟不来见朕?”

  王氏慌忙答道:“听说舅舅病重,不能回京面圣。”

  杨广冷笑着不怀好意地问:“可得死否?”

  王氏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作答。事后急忙写密信托心腹之人送出,告知舅父李渊此事。

  李渊接外甥女密书,知道杨广又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不敢回京,只得托在西京东宫任职的女婿柴绍送厚礼贿赂杨广身边幸臣,请他们代为周旋。杨广听了亲信之言,又正忙于恣意享乐,便将此事搁置一边。但李渊为此常惶惶不可终日。

  见世民言之在理,李渊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说道:“为父怎忍心将你送官?只是此等大事,你切不可在外胡言。乱世之中,人心险恶。为父只怕你年少气盛,不知深浅,招来祸端。晋阳城内,耳目众多,王威、高君雅二人,名为副留守,实为监军,为父不得不防!”

  “大人明察,孩儿自会小心。”见李渊并不明确反对起兵之事,世民长舒了一口气。

  近来,世民见天下已乱,已与收留府中的几位宾客暗中积极活动,欲图谋大事。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些举动,李渊并非一无所知。

  李渊是精明人,也早已看出隋室江山将不保,暗思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但碍于自己朝廷重臣的身份,有些事他不便亲自去做,由世民出面正合他意,他从心里十分欣赏这个儿子的才高志大,因而对世民的做法睁一眼闭一眼,不加干预,只是不希望他太过张扬,过早地把事情闹大。另一方面,举旗自立,李渊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在隋为官已久,不愿担个背主不忠的罪名,因而即便自立,也需要合适的“借口”与“时机”,一定要等到隋帝民心丧尽,隋室确实无力回天之际,他才肯乘时而起。

  此时李渊对世民叹道:“你所言之事,为父不是没有想过。主上南巡日久,不思朝政,天下将有大变!为父食君之禄,终日为国事担忧,有心上书朝廷进谏,怎奈皇上从来不听谏言,反而枉杀谏臣。为父担心与事无补,反遭其乱,只得作罢。”李渊叹息良久,又道,“至于举义之事……我李家世受皇恩,焉能轻易言反?忠孝乃做人立身之本,若担上背主不忠之名,又何以服众?况一旦举事,更无退路,败则有家破人亡之虞,不得不慎。”

  世民劝道:“昔日桀、纣无道,汤、武起而伐之,万世传颂,无人谓其不忠。儿以为,天子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此为天经地义。今主上暴虐,滥杀无辜,大兴土木,数度远征辽东,以至民怨沸腾,人心尽失。大人此时若登高一呼,一统破碎之山河,实为解民于倒悬之汤武之举!定然应者云集,万民拥戴!请大人举大义而不拘小节,如此则天下可定,帝业可成!”

  李渊沉思良久,言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二郎,你可暗中先作些安排,只是千万小心从事,切勿授人以柄。”

  “大人放心,儿谨遵教诲。”

  世民异常激动,父亲虽然没有明确答应起兵,但等于已默许了他的计划,以后他尽可放手去做了。离去之前,他再次提醒父亲:“天予不取,遗恨千古!愿大人深思熟虑。”

  “哈哈哈!诸位,承让了!”晋阳宫副宫监裴寂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这是留守府西厢房院落世民公子的住处,世民的妻叔长孙顺德、舅舅窦琮与世民结交的好友刘弘基等人,平日也住在此处客房。

  此时,长孙顺德、刘弘基正与裴寂和晋阳司马刘政会、太谷长殷开山等人在此聚友豪赌,玩着双陆、博弈之戏。连日来,裴寂福星高照,赌运亨通,已接连赢了众人数十万钱。

  此人如此贪财,却偏偏极得留守大人信用,真是不可思议!看着裴寂得意忘形的神色,刘政会颇为不平地想。他是个三十多岁,身形瘦削,文士模样的人。

  刘政会突然长叹一声:“唉——!当今乱世,纵然广有钱财,也只怕朝不保夕。”

  “是呵。突厥人一直觊觎这晋阳城内的子女玉帛,最近又侵扰边境,高副留守前几日已败回晋阳。城外如今又到处是盗贼。虽说留守大人贤明武勇,然世事如此,只怕也是独木难撑。如今皇上对别的尚不在意,独对离宫看得十分要紧。倘若晋阳有失,这晋阳宫自是不保。到那时,裴大人,你这副宫监将如何自处?”那身着从七品官服的中年人殷开山附和着说。

  裴寂顿时脸上笑意全消,满布阴云。

  “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我刘弘基也是世家出身,父亲却早早亡故,少年时尝尽世态炎凉,好不容易,在宫里谋个侍卫之职。昏君却几次三番,不顾民意,远征高丽。哪里是我等建功立业之际?若非蒙二公子收录照应,我刘弘基只怕早已沦为贼寇。何必想这些烦心事?还是曹孟德说得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刘弘基说着,拿起酒壶狂灌起来。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身形魁梧,古铜色的脸颊上一圈虬髯。

  “弘基兄此言差矣!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可任人宰割?方今天下大乱,既是我辈之不幸,又是我辈之大幸!”刘政会正色道。

  “是我辈之大幸?”裴寂不觉皱起了眉头,“刘公此言,似含有深意。”

  “裴监岂不闻乱世出英雄?”刘政会突然压低了声音,“前日在下去狱中探望刘县令,刘大人特意叮嘱在下向裴公致意,嘱托在下转告裴公几句肺腑之言。”

  提起刘文静,裴寂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

  裴寂原与刘文静交情非浅,然而裴寂此人,惯于见风使舵,见刘文静被株连下狱,生怕连累自己,故刘文静被捕月余,裴寂竟从未去狱中探望,倒不如刘政会这身为下属幕僚者。

  此际他只好干笑了两声:“但不知刘大人有何见教?”

  刘政会故作神秘道:“在下听闻刘大人言,昔日裴监去华山礼佛时,曾有一老者为裴大人算命,言大人三十以后方开始得志,最终当位极人臣。

  可有此事?”

  裴寂闻此言不由得伤感起来,点头道:“是有此事。可惜,裴某身世与适才弘基老弟所言,倒有几分相似。我二人也可算是同病相怜。裴某年幼失父,家道中落。不知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年近半百,方得一晋阳宫副宫监之职。想那华山白首老翁之语,只不过是神人一句戏言而已!”

  “神人焉能戏言!以政会观之,不出二年,神人之言必能兑现。”

  “刘公何必取笑。”

  “在下句句肺腑,何敢取笑!且刘文静大人也要在下如此转告裴监。”

  裴寂一愣:“裴某愚鲁,还请刘公明言。”

  “大人以为,大人出身比之萧何、曹参如何?”

  “萧何、曹参,不过刀笔小吏。裴某职位虽低,也算出身世家,自是比萧何、曹参要高贵。”

  “可萧何、曹参后来都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又是为何?”

  “萧何、曹参有辅佐汉高开国之功,封侯拜相,自是理所应当。”

  “对呀!倘若大人也有辅佐‘汉高’之功,何愁不能封侯拜相?方今乱世,正是英雄施展大略之际。”见裴寂已陡然色变,刘政会却是坦然自若,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两句,“‘汉高’并不难寻,就在晋阳城内。”

  “这……刘公此言,岂不是要……要谋反?”裴寂吓得声音发颤。同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一段往事。

  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裴寂陪刘文静一道巡视晋阳城布防,二人在城门楼上观城外烽火点点,秋风萧瑟,裴寂不由心中凄凉,叹道:“你我为朝廷办事,想不到贫贱若此,又遭逢乱世,何以自保?”

  刘文静道:“裴监何必如此悲观?岂不闻乱世出英雄?你我相交,若能遇主逢时,定有一番作为,何愁不能自保?”

  裴寂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你是指唐公李大人?”

  “唐公固然是个英雄,其二公子世民更是不可小视,吾观此人,豁达类汉高,神武似魏祖,虽然年轻,命世之才也。”

  裴寂不以为然:“李二郎纵有些才气,可毕竟太年轻,只怕难以服众。”

  “裴监不妨拭目以待。”

  尔如此胆小怕事,却又梦想位极人臣,真是不自量力!刘政会心里嘲笑着,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劝说:

  “不是谋反,是争天下!裴监岂不见,现如今李密把东都围得铁桶一般,日夜攻打。主上又远在江都,已不能控制中原。天下处处贼寇,大者攻城掠地,小者依山结寨,无一处得安宁。隋家天下已是完了!又有何反可谋?我等若还看不清形势,不能顺时而求变,那才真正是大祸临头!唐公爷手握重权,又识量过人,深得太原士民之心,若能登高一呼,必应者云集。裴监乃唐公爷故人,深得唐公爷器重,安能不知机遇就在自己手中?”刘政会终于点出主题。

  “这……这怎么可能?唐公爷乃是当今皇上姨表至亲,其外甥女王氏又充任后宫,可谓亲上加亲。唐公爷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危难之际,皇上仍令唐公爷手握重兵,掌控太原重镇,可谓信任有加。唐公爷又岂能背叛朝廷,心存异谋?刘公万勿再起此非分之想!”裴寂神情严肃地说。

  “裴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与唐公爷虽为姨表兄弟,表面看起来,还是恩宠有加,实则深怀猜忌!就是调任太原留守,也派了高君雅、王威这两个皇上亲信作为副留守,此二人皆有直接向皇上上密折告密之特权,实为监军。况如今,突厥强敌压境,晋阳城外盗贼蜂起,皇上又对李姓之人极为忌刻,说不定不久就会向唐公爷发难。唐公爷已身入险境,若再不乘时而起,奇祸必至!”

  裴寂低头不语,心里正七上八下,盘算着利弊得失,只听得一清亮的声音传来:“刘司马所言,俱是在下心中所想!”这声音,威严中含着温和,别具一种吸引力,众人听了,不觉心头一震。

  裴寂猛一抬头,门厅处转进一轩昂少年,正是二郎世民。在他身后,紧随着与他年龄相差无几,辈分却高出一辈的小舅舅窦琮和年约三旬的太原名士唐俭。

  众皆起身相迎。

  “不知二公子回来,裴某失礼了!”裴寂更是客气地一揖到地。

  世民抢步上前,扶住裴寂,回了一礼道:“裴公乃在下前辈,如此大礼,小侄岂敢承当!”

  见世民公子此时出现,裴寂心中顿时雪亮:怪不得我这几日赌运亨通,连连在刘政会、殷开山等人这里得手,原以为是财神爷下界,对我裴某人格外关照,现在看来,竟是二公子做好了圈套让我去钻……

  裴寂当下心念急转:二公子结交豪杰,图谋大事,定是背着他父亲干的,如今快惹出祸端,非破釜沉舟,举兵造反不可!但执掌兵权的却是其父李渊,李世民须得借重李渊的权望影响,方可顺利实施其举兵反隋之计划。若无李渊首肯,这李世民的反就造不起来!李世民网罗的人才虽多,却都算不上李渊的心腹,难以对李渊言说造反这等大事。他若想找出个能说动其父的人,就非我莫属。裴寂不由暗暗自得。我到底替不替二公子做这个说客呢?

  素闻二公子豪侠仗义,不过,这私下结党谋逆,可是祸及九族的大事,倘若不成……裴寂只觉得心惊胆战。转而又一想:既然这性命攸关的大事让我撞上了,只怕想脱身也难呵。二公子让我赢了这么多钱物,已是给足了我面子。二公子的钱物,又岂是随便拿得?我若是拒绝,二公子怕我泄露其机密,难保不做出什么心狠手辣之事。看来情势所逼,我也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

  这李家父子,门第显贵,且名应图谶,又通晓兵法战策,若真造起反来,不一定就得不了天下。果真如此,那拥立的大功,也绝少不了我的一份。到那时,岂不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也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不妨豪赌一记。

  想到此,裴寂收敛起畏惧心理,满脸堆笑,言道:“二公子美意,老朽已然明白。久闻二公子胆识超群,老朽佩服无地。若蒙不弃,有何用得着老朽之处,尽管明言。”

  世民拱手一礼道:“世民所思所为,俱是顺天应人。上为替天行道,拯万民于水火;下为保全父兄,不失为人子弟之义。家父素重裴公,视公若心腹。公若赞同我意,烦请上达家父,请他老人家不要因守小节而失大义,早作决断。”

  裴寂边思索边说道:“唐公爷素来忠心于朝廷,我等恐不便直接对其言明,须得找寻合适的时机……”

  猛然间,裴寂计上心头,对世民言道:“有了!数日之内,裴某定不负公子所托。裴某这就先行告退。请公子放心静候佳音。”

  望着裴寂离去的背影,长孙顺德若有所思,疑惑地问:“裴寂这老儿,真会这么听话,去说动唐公大人起事吗?”

  “情势如此,不由他不从。”半晌未开言的殷开山此时胸有成竹地说。

  李渊坐观风云,随机应变,将物产丰富的战略要地太原地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世民公子积极行动,揽豪杰为己用,结恩义于人心。父子即将揭开中国历史上轰轰烈烈的一页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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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4章:晋阳跃马”内容快照:

『晋阳跃马』

醉卧花丛日暮时分,华灯初放。晋阳~一偏殿内。厅堂中四壁~烛高照,亮如白昼。屋角鎏金鼎炉中燃着沉~木,缕缕清~从炉盖的圆孔中渗出,沁人心肺。厅堂正中的~线毯~,一张~木长几摆~金杯玉盘。副~监裴寂正在一旁凝思踱步。这时仆从来报:“禀大人,唐公大人到了。”“快请!”裴寂抢步~前,未及迎出厅门,李渊已龙行虎步,走~厅堂,朝裴寂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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