鹑火在天,暑热如焚;碧波万顷,浮光跃金。
正是东隅境内闽越海滨的盛夏时节。此地七月间,气候最为炎酷,若值晴天,烈日就更是肆虐。然而,待到每天日薄西山之后,南风却又会习习而来,令人倍感凉爽之余,心生惬意。这等气象,正是这个山海之乡的惯常风候。倘若外乡人在盛夏时节偶然至此,必定感觉酷暑难当,但对于栖居此地的数千鱼族百姓而言,炎热却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这日傍晚,天气与往日并无不同,虽然西山颠顶还嵌着大半轮火红的斜阳,晚风却已早早地拂枝动叶起来。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团团浮云,也堆堆叠叠地蔽住了东北方的大半片天空。
暑气在海潮起伏中渐渐消退,日间被热浪炙烤得奄奄一息的草树昆虫等诸般物事,又都在宜人的凉风里渐渐恢复了生机。滩边椰树上的阵阵蝉鸣,更是此起彼伏,随风远送,叫得甚是热闹。
倘若是在往日,离鱼族村寨几步之遥的这片海滩,眼下必然又到了最为欢腾的时刻。原来每日夕阳渐沉之际,总会有三五成群的鱼族孩童,来这海滩上追逐欢呼,肆意嬉戏。由于鱼族本是一个操舟楫为业、逐海潮而居的部族,所以家家户户都在岸旁高地上就地筑屋,结成村寨聚落。如此一来,寨旁不远处这片水清沙幼的海滩,自然便成了鱼族孩童们天造地设的一处乐园。
可是当日傍晚却是例外。海滩上不仅没了往日那份温馨喧闹,周围的空气中还浮动着一股隐隐的血腥气息。除了蝉声,四下里便只剩了死一般的寂静沉闷。
原来,就在当日,鱼族这个安守本分的舟楫部落,遭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由于敌人本是有备而来,乘机偷袭,故而鱼族上下尽管拼尽死命,全力抵抗,却也只能在对方的**之下撤离了海边,节节败却,直往内陆中退去。
猝然之间,横遭凶祸,鱼族损失之惨重,自不待言:近乎三分其一的族人被残酷杀戮,部族聚居的村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大部分财货器具也为敌人抢掠一空。更堪忧虑的是,在被敌人攻打了大半日后,且战且退的鱼族部众,又陷入了对方事先早已布好的埋伏之中。
看着族人们悲愤而又无辜的神色,鱼族老首领越波心中痛苦不已,苍老的脸庞上,怒容正盛,汗水淋漓。平日里,这位披着一头雪样银发的老人总是面带微笑,镇定安详,哪怕便是在十分紧要的关头,他也总是从容不迫,举重若轻——在近百年的首领生涯中,他早已久经考验,见惯风浪。可是今日,除了心内镇定依然,愤怒却不可遏抑地屡屡呈现在脸上。毕竟,作为一族首领,眼看着众多无辜族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肆意击杀,确是不堪承受的巨大伤痛。
越波一边在包围圈内镇定地安抚族人,一边心中疑惑不解:“两百年来,本族和周边部族一直相安无事,与这青龙部更是交往甚笃、素无仇怨,今日到底因了何事,该部却突然对我族横加杀伐?看这半日来的诸般情形,青龙部显然早有预谋且准备充分。对方阵容如此齐整,手段这般凶悍,不知其主将又是何人?”想到此处,越波便抬眼向包围圈外张望。原来在那青龙部中,但凡涉及行军上阵之事,多由该部首领或是其兄弟子侄亲自率师,以示上下同袍、并肩奋战之意。此外,该部将领还有佩戴青色龙头面具上阵的习俗,这乃是因为该部历代首领俱是面貌俊美之人,倘若不将其头脸遮住,交锋之时便难以威慑敌军。
越波环顾之际,只见西边高地之上,立着一个身材魁梧之人,正对着身边诸将指指点点。越波心中思量道:“看他这般情形,却似在布置军事,想来此人便是主帅了。然而瞧他身形,却又不是青龙部首领金鳞。既非他亲自挂帅,却是谁人领兵?”正想再加端详,却又无从细看,毕竟一来对方是背光而立,且又罩着面具,二来越波已是疲惫非常,所以终是无法辨出那主帅的身份来。
望着对方主帅黑魆魆的高大身形,越波低头叹息,暗暗为自己日渐衰退的目力而难过。然而,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却发现地上的殷殷血色在夕阳的无情照射下竟又显得异常醒目。一时之间,那刺眼的红光,浓郁的血腥气,族人的痛苦**,敌方的肆虐喧嚣便都一起挤压了过来,使得越波顿觉自己素来敏锐的头脑一片混乱。
此时,在越波西面的一处斜坡上,武乙戴着一个青郁郁的龙头面具,手持长戈,正细细查看深陷围困之中的鱼族。默立良久后,他突然沉声问道:“为何不曾听见鱼部妇孺的半点哭声?死了那么多壮年男子,难道他们的父母妻儿就毫不伤心?”
寒浞在他身后轻声答道:“禀头领,据属下所知,这鱼族乃是一个不愿流泪的部族。”自五年前离了北溟赶来投靠武乙,寒浞如今早已是武乙的心腹之人。
武乙问道:“流泪和哭泣本是两回事,我问的是哭声。我需要通过对方的哭声来判断其情态,是伤心无助,还是悲愤交加,都会在哭声中一览无余。”
寒浞道:“以前属下游历时曾去过鱼族。当时刚好遇见一户人家死了男主人,他们众人的神色虽然很悲伤,但却真的无人发出哭声,更不见有谁流下眼泪。”
“哦?这习俗倒有几分古怪。”武乙沉吟道。
寒浞道:“属下当时亦觉得奇怪,于是就问亡者的妻儿:‘家人去世,你们为何不伤心难过,哭泣流泪?’”
武乙问道:“他们如何回答?”
寒浞道:“他们说道:‘鱼族人不喜流泪,更加不愿哭泣。当我们悲伤难过之时,那不竭的海水就是泪水,无尽的潮声即是哭声。既然眼前有不可计量的咸涩海水,何必再徒然增添几滴小小的泪水?既然充耳俱是澎湃呼啸的震撼涛声,何必再用口舌发出多余的杂音?所以每当遇上悲伤难过之事,我们所要做的,只是使心境成为大海而已。’”
听了这话,武乙不禁心头一震,略有所思般沉默了许久,才对立在身后的寒浞说道:“传令下去,今晚暂且围而不攻,待明日破晓之后,全歼鱼族!”
寒浞道:“如今鱼族已经伤亡惨重,何不趁着夜色,一举歼灭他们?”
武乙望着深陷在包围圈中的鱼族部众,缓缓说道:“他们现在已是我们嘴边的一块鱼肉,要吞掉他们自然可以,但是,这块肉中却也有鱼刺,这亦不得不防。”
寒浞一时不解,问道:“头领,鱼肉倒好理解,不知这鱼刺指的又是何物?”
武乙道:“如今鱼人虽已尽数在我包围之中,但越波、越羽父子却都是世间罕有的英雄,如果今晚便行剿灭,只怕他们还有余力抵死奋战。虽然我们终能杀灭他们,却必定会损折不少兵将。不如今晚再好好熬他一宿,确保万一。再说,这样的对手十分难得,我很想在明日顺便会一会这两个不会流泪的豪杰。如此一来,也可借机慑服那刚刚归顺我们蛇族的一千青龙族兵士。”
寒浞疑虑道:“可鱼族毕竟是个坚韧不拔的部族,万一他们更利用今晚恢复了精力,明天在越波父子的率领下突围而去,那岂不可惜?”
武乙却依然凝视着包围圈中的鱼族残部,一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你暗传我围而不攻的号令,不要令鱼族听闻。我要让他们彻夜警觉,从而焦躁难眠、担惊受怕。如此一来,鱼人既无暇商议应付之策,更无从恢复甚么精力。如此捱到明日天晓,他们早已是疲惫不堪了,又如何有气力突围?”
武乙顿了一顿,道:“本族现在虽然打着青龙氏的旗号,但天下都知道只有我们蛇族最善夜战。如果明天再歼灭鱼族,也就不易引起其他部族的怀疑。这样一来,攻伐鱼族的罪名,就由青龙氏来替我们全盘担当了。”
寒浞领会了武乙用意,点头道:“头领果然神机妙算,如此一来,既万无一失,又天衣无缝,妙哉!”说罢,自往蛇族军中布置事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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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皲之~』
夜色渐~,不觉间一钩~弦月已然~过中天。虽然时近子夜,鱼族~众却果如武乙所料,不但不敢稍稍松懈心神,反而显得~发警觉,包围圈外但有响动,则必定引发鱼族~~的注意。鱼族的最外围队伍也始终保持阵形,以防敌军不时发动~。然而,毕竟日间已历一战,且粮食辎重等多数为敌方夺获,包围圈中又更无一星半点的~源,因此鱼族~众早已粮炊全断,个个~~~迫且疲惫异常。熬到翌日东方初晓之时,忽然听得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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