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有人通知吕晓如:你可以保外就医,手续都已办齐。吕晓如问:浏羊女呢?来人说:她本无罪,自然和你一起走。
死囚拉住吕晓如的手,说晃眼就是八年,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吕晓如说:你藏好那把比首,我们就有再见的机会。
浏羊女等在爪牙堡的门口,一只脚跨在门外,一只脚停在门内。很久不见吕晓如出来,她便收回门外的一只脚,掉头往号房走。警察慌忙拦住她:你是自由了的人,这里不是你的去处。浏羊女一把推开他:那要怎样才去得?警察说:除非你重新变成罪犯。浏羊女斜刺里跨出一步,左手顺势一挠,早已抢过他的手枪。她指定他的脑门说:是不是要我一枪打死你,才够进来的资格?警察面如土色,骨碌碌跪下说姑奶奶饶命,你想回哪里就回哪里。
浏羊女大咧咧返回,每一道门的警察都赶快放行,谁也不敢出声大气。她正待迈进先前那间号房,却见吕晓如站在隔壁的门口,死囚对他晃悠着一把比首,看看就要戳中他的咽喉。她飞身过去,一下子挡在两人中间,死死用枪抵住死囚的胸膛。死囚晃眼见得一只老鹰扑到,本能地横臂一挡,比首从她的头顶滑过,一抹青丝飘起,犹如放飞一朵黑色的玫瑰。
吕晓如惊问:你们要干什么?
浏羊女说:他要杀你,你赶快走。
死囚说:她要杀你,你赶快走。
吕晓如大笑,一手抢过比首,一手取过手枪,齐齐对了自己的脑袋说:如果你们要杀我,我早就死过一百回。
两人向死囚告别。死囚藏起那把比首,对他们深深一揖。
两人回到竹园十号,韦正光应邀而来。韦正光带来一只手表和一条皮带,都是名牌的,说是分别送给浏羊女和吕晓如,算是平和如初,彼此不计前嫌。吕晓如说:我这八年的代价,却又如何交代?韦正光说:你问问她,她让我在外边,跟你一样受煎熬。浏羊女说好得很呢,现在你们颠倒一下,你去作死囚,他来作副**。韦正光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还是好说好商量。
浏羊女将手表砸到地上,吕晓如将皮带断为两截,他们同时说:似你这副德性,我们誓不两立。韦正光起身便走,回头甩出一句话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浏羊女呸出一口,茶水如注,直泻他的后脑勺。他不躲不避,只管若无其事的疾行。吕晓如颓然坐下,说这家伙历炼得更为老到,或已到了黑而无色厚而无形的境地。浏羊女眸子一闪,立知八年来的死囚,早把自由当成第一要义,其它的都可以委曲求全。她依傍了他的肩头说:不争也罢,我们就平平安安过日子。他说:万一他并不给我们机会呢?她说:那我就先将他打入死牢。
两人由北而南,在赤龙国的第二大城市召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会上的记者来自全球,发布会的一切准备都在秘密中运行,直到正式开始时才首次公开。发布会上浏羊女紧随吕晓如一侧,次第展现一件件如山的证据。证据都与韦正光的罪行相关,其中任何一项得以成立,都足以置他于死地。证据之一是他炮制吕晓如案的录音与录像,证据之二是他贪污挪用巨额捐款的所有票据。吕晓如说:这都是她冒了生命危险才得到的,她是当之无愧的反腐英雄。浏羊女说:他因此而作八年的死囚,不能不说是千古奇冤。
记者说:赤龙国还是韦正光的天下,你不能不先藏起来。
浏羊女说:我曝光他的同时,根本就不怕曝光我自己。
记者说:舆论虽可支持你们一时,舆论却也可被打得一声不吭。
浏羊女说:只要天下人都知道真相,媒体的沉默也无妨。
记者们高呼:打倒韦正光!打倒贪污腐败之徒!打倒心狠手辣之辈!
记者中的一半却脱掉外装,清一色**黑衣黑裤黑皮鞋。黑皮鞋大打出手,记者们作鸟兽散,所有留过痕迹的笔记本与照相机,全被捣得粉碎。他们除了捂住脑袋狂奔,什么也顾不得。黑皮鞋也对台上的一对男女下手。吕晓如在倒地前的一瞬,眼睁睁看见一朵鲜艳的玫瑰凋零,甚至尸骨无存。
吕晓如第二次走进爪牙堡,才生出一寸的头发,再次被推得一根不剩。死囚还在,死囚的比首还在。死囚抱了他的头痛哭,说我再不对你下手,他必对我下手。吕晓如说:那你杀了我就是。死囚说:我最想杀死的却是他。吕晓如说:如果他先对你下手,那么你的一切希望也就破灭。死囚说:可是只有你活着,才有可能最终要他一条性命。吕晓如说:她都去了,我哪里还想再活。
死囚陪他一个通宵,而后迷迷蒙蒙睡去。醒来时他刚读完一封信,信纸三四张,逐渐从他指尖滑落。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肌肉也绷得极紧,像是突然失去任何弹性。眼睛盯住一面墙,一眨不眨。墙在他的眼中变圆,犹似不明不白的飞碟,或似他白不白黑不黑的眼珠。
死囚拣起几张纸,渐渐拼凑成一些故事。他父亲听他再次入狱的一瞬,突发脑溢血死去。父亲先从媒体上看见他的消息,消息都说扶助基金会遭遇了惊天恐怖大袭击,主角却是一对狗男女。女的被打场打翻,男的是保外就医的罪犯,当然还送回监狱。袭击的方式在于窃取了赤龙国的最高机密,却又将这些机密泄露给大众。父亲气血攻心,当即大叫:天既亡他,天亦亡我!随后不省人事。
信由他的母亲写成。母亲说她刚刚学会吸毒,这毒瘾发作的感觉真他妈的爽快,既能见着老头子,也能见着吕晓如。母亲说有人叫她出一百万,而后可保吕晓如的性命。她说保他一条小命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统统拿去吸毒,力求全身的骨头都变成更精华的毒品。母亲似乎还夹杂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她袒露一条手臂,手臂上她正推一支针管,针管里的液体,泛发出神秘的黄光。母亲头发蓬松,满面污垢,嘴里且说且唱,好像还是《诗经》中的句子:首如飞蓬,谁适为容。或者是唱: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死囚进一步推断,所谓各得其所,该是老妇人自己描述的,她的长子坐牢,她的次子成了黑社会的头子,她的小女成了卖身的歌伎。死囚依稀见得,老女人在照片里狂笑,吕晓如在墙壁前痴笑,他哥在聚义堂里朗笑,她姐在春宫图里媚笑,果然是皆大欢喜。
可是这信,谁又能在最快的时间里送来?死囚纳闷不已。
恰好他被叫出去。爪牙堡有一间秘室,死囚曾去过多次。其中一次是获得一把带血的比首,韦正光交给他的。现在韦正光又在等他。韦正光说:那杂种怎样?死囚说:发呆发愣,可能神经已经错乱。韦正光说:这样最好,决不能让他再弄出什么动静。死囚说:只要我活一天,我就看紧他一天。
死囚一天天看紧吕晓如,每到节骨眼上都要汇报同一句话:发呆发愣,可能神经已经错乱。
死囚决定做一个测验。他冲一泡小便在脸盆里,再加进口痰、大便、石灰、洗衣粉等等,搅和一阵子,然后端到吕晓如面前:这是腊八粥,你趁热喝下。吕晓如叫声好,仰了脖子就喝,一口下去,死囚都忍不住捏紧鼻子,他却狼吞虎咽,转眼间喝个精光,还伸了舌头反复去舔盆底。死囚一巴掌扇过去:你这下贱坯子,你还想不想要报仇?吕晓如呵呵一乐,端了盆问他还要。
死囚又摸出两根竹签,一根尝试着**他的指甲。死囚暗想,十指穿心,总能将你刺醒。吕晓如呵呵一乐,反手抢了另一根,端端**左手手背,右手则提了鞋使劲一敲,它便穿掌而过。死囚不敢再试,也不敢再瞧,他死死蒙住双眼,全身一阵接一阵抽搐。他说:完了,他已经死了,他和他的故事,恋人,以及家庭,统统已经死了。韦正光恰好撞见这一幕,他塞一把钞票给他:干得好,他就是你的奴隶,你想怎样摆布就怎样摆布。
死囚伴他七年,实在无法读懂一个傻子。傻子的变化只有一点,全身的每一器官,都显得浑圆。傻子有事没事都喜欢说两个词,一个是圆,一个是光。在傻子的眼里,剽悍的死囚是个圆,方正的墙壁是个圆,狱卒的电棍、手枪、铁链等等都它妈的溜圆。它们还都发出金灿灿的光,不是日光、月光或电灯光,而是来自天外,来自莫测的空间,来自某种神通广大的生物。死囚将这些词语和他的眼神结合起来,再将以往的所有细节结合起来,他突然想到那把比首,以及关于比首的一句话:如果你哪天麻木,我就用它来将你唤醒。
死囚拿出比首,在他眼前反复晃动。吕晓如呵呵一乐,除了说个圆字,并无别的异状。他又用铁刃在他的肌肤来回摩挲。吕晓如呵呵一乐,就像他突地变小,比首却突地变大,他变成了一个外星人,比首却变成一艘外星船。他坐了它,悠哉游哉,好不快活。
死囚僵立一阵子,忽地抓了比首朝自己的脖子一抹,顿时血光四溅。
死囚倒下,为他写下一个冤字,再看他一步步穿透铁门而去。(至P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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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吕晓如收回视线,不再看撒达飞天的那面镜子。撒达飞天说:那你就看看我,一亿年前的我,曾经和你有过些什么。吕晓如说:我不管一亿年前的鸟事,我只想看懂眼前。撒达飞天说:可是眼前千变万化的原因,都只能在一亿年前寻找。吕晓如说:我已完全~~,懂不懂眼前也无所谓。撒达飞天沉默半晌,恢复成一道背影,青~的妙龄~子的背影,既似浏羊~的,又似敦煌飞天的,或者,她比她们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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