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晓如收回视线,不再看撒达飞天的那面镜子。
撒达飞天说:那你就看看我,一亿年前的我,曾经和你有过些什么。
吕晓如说:我不管一亿年前的鸟事,我只想看懂眼前。
撒达飞天说:可是眼前千变万化的原因,都只能在一亿年前寻找。
吕晓如说:我已完全解脱,懂不懂眼前也无所谓。
撒达飞天沉默半晌,恢复成一道背影,青春的妙龄女子的背影,既似浏羊女的,又似敦煌飞天的,或者,她比她们的曲线都还优美。只是影子依旧模糊,连轮廓也不大分明。吕晓如靠了想象去把握,最后的结论是:其实更像是机器,机器又能算是什么东西,不人不鬼,不兽不妖,十足的怪物而已。
他才动出一念,撒达飞天似已完全明白。她的背影剧烈地一抖,一会儿幻出除尽一切的凶焰,一会儿幻出柔肠百结的霞光,一会儿又幻出哀怨无限的幽恨。吕晓如不禁笑道:原来她也怕刺激,她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苦恨。
他瞑目而坐。身心在虚空里穿行,身心全由撒达一箭负载。撒达一箭是撒达飞天叫出的,她用它来称呼这个飞行器。飞行器在人间的显现,有时是飞碟,有时是飞棍,有时是光轮。吕晓如对自己说:管它叫什么鸟名,我也不用在意。他瞑目而坐,听而不闻,静而不思,头脑中除了空寂,不再有任何影像与杂念。当然人间还在,红尘还在,不过它们都在另一边,不仅与他越来越远,而且它们曾经与他有过的纽带,其实都是可有可无,可长可短。
他一阵阵轻笑:可是那时,我却迷在其中,乐得其所,执著得要死要活。韦正光是一粒尘埃,浏羊女也是,敦煌飞天也是。当然他自己也是一粒尘埃。不过现在各自飘散,谁也不牵扯到谁个。好一点儿的感觉,则是那七年,全部的念头只集中在一件物什,因此也算一时解脱了生老病死与饥寒荣辱的苦楚。可是那清醒的八年,半清半醒的前二十年,以及懵懵懂懂的戈壁之行,实在是可怜可叹。
撒达飞天一声幽叹,似从浩渺的天际来,又似在他的心头响起。撒达一箭听得真切,全身几个旋转,身边的境况大变。境况不再是茫茫无际的虚空,而是蓝天白云,白云上日月星辰依旧,白云下车水马龙依旧。
吕晓如说:莫非你们这破烂地方,也与地球无异?
撒达一箭说:它当然不同,只是我们尚在人间。
吕晓如说:绕什么圈子,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撒达一箭说:和他们作作游戏,也有不尽的趣味。
撒达一箭变成一只飞碟,拖带了一团晕光,嘀溜溜在城市上空旋转。一个人瞧见,两个人瞧见,然后是千万人瞧见。他们瞧见飞碟,吕晓如则瞧见一群鸟人,各各伸长鸡鸭一样的脖子,瞪大铜铃似的眼睛,满头满脸都是好奇,贪婪,迷茫与兴奋莫名的俗气。其中一个女子,颇似浏羊女的,先前是万人瞩目的尤物,现在则是瞩目飞碟的千万尤物中的一个。裙裾飘起来,或已**外泄,她却浑然不觉。她只管追踪飞碟的轨迹,不管鼻涕横流,长发蓬散,直到头昏眼花,大叫一声晕倒。千万人争睹飞碟的风采,谁也顾不得一个曼妙的女子。英雄救美的故事,只在别无奇迹之时上演。此时的奇迹就是飞碟,女子倒在尘埃之中,不过是一团肉,一团泥,一团了无意味的垃圾。飞碟快速滑向另外一边。鸟人们相跟而至,千万只脚踏起满天尘土,也一并踏住好些挤倒在地的人体。其中包括一个女子,人们都曾叫她美女,美眉,千金,或是红粉佳人。
人间打爆很多电话,电话都往媒体爆料,或是要求军方出击。军方升起许多战机,团成一个编队飞来。撒达一箭不紧不慢,忽大忽小,忽隐忽现。战机忙活半天,结果自相碰撞,坠落两架,其余惊惶而逃。吕晓如叫道:不如毁了,全将它毁了,也便毁了一切可笑的欲望。撒达一箭并不理它,照旧做它有趣无趣的游戏。
大地飘起一个亮点,从尘埃中飘起。没人看见它,它却为吕晓如捕捉。吕晓如瞧它径直朝自己飞,不偏不倚,不即不离。吕晓如说:这怪物,倒是比你还恐怖。撒达一箭说:我有办法避它。撒达一箭变成一节飞棍,须臾之间远去。吕晓如回头一眼,亮点仍在脑后盘旋。撒达一箭遁入另一层时空,千万人都消失了,包括城市、灯光与战机。吕晓如惊魂方定,却见它仍旧趴在窗边,不依不饶。吕晓如说:杀了它,杀了它。撒达一箭发出好几束强光,光芒照透虚空,直射宇宙的深处。吕晓如大喜:既有如此利器,早就应该施展。撒达一箭很得意,重新现形于人间,继续与千万人捉迷藏。吕晓如再看那些小不点儿,那是无数鸟人的头颅,密密麻麻布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不翘首以望。吕晓如呸出一口,痰如飞絮,似已飘出撒达一箭的外壳。但它终为一个亮点捕获,亮点还是先前的亮点,仍旧紧跟在吕晓如的脑后。
吕晓如大惊:你竟是何方神圣?
亮点不语,外形却化为一对幽怨的眸子,似是浏羊女的那双。
吕晓如说:我与一切都断了联系,你又何必缠我?
亮点幻化为一颗心,心向四方散射一缕缕柔光,俱似连绵不绝的丝线。
吕晓如说:我乘了外星人的飞船,你又怎能找来?
亮点打出一束意念,说你依旧在三界,从没离开过情天恨海。
吕晓如说:那么撒达飞天呢?
亮点说:你已经知道,你和它们,都摆不脱一切纠葛。
亮点投下深情的一瞥,渐去渐远。吕晓如身子一重,一下子跌坐在撒达一箭的腰身。他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撒达一箭和身抖几抖,表示摇头不知。前面又见撒达飞天的影子,他本想问一问她,可她凝形不动,明显也凝结了一种迷茫与困惑。他只能问自己:它是不是那个女子的亡灵?那个女子是不是浏羊女的化身?是不是我身上还有不曾脱尽的人间腥膻?是不是撒达飞天有意要我记住人间的烦恼?
吕晓如不得而知,只能随了撒达一箭飞行。(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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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吕晓如再次看见群星。但他有种预感,它们不是地球所见的那种星,即如他自己,也不再是地球~的那个~~。他褪去一层壳,有点像蛇或蝉子,从僵~的壳里钻出来,浑~~~已经全新。不过他更多的~却是,~壳并非肌~的表层,而是包括骨肉、肝胆、血脉之类的全~~官在内,都像是刚刚~~了一层更~糙的物什,一~子变得无限细腻。当然轮廓如初,思维如初,他还是个人样,还记得一个亮点和浏羊~的疑问。他由撒达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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