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费血城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生气。从玉魔山顶吹下来的寒风，总凉不了小城男女的火热的心肠。一千九百二十年前，在伯欲之国的天空游动的那个鬼婴出现的日期又快到了。街街巷巷的店铺，都装饰得同新郎新娘一样，竭力的想多吸收几个顾客，好添这些年终的利泽，这正是贫儿富主，一样繁忙的时候。这也是逐客离人，无穷伤感的时候。

　　在费血城中区的近边，在一群乱杂的住屋的中间，有一间楼房，立在寒冷的冬天的空气里。这一家人家，在这年终忙碌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生气似的，楼上的门窗，还**的闭在那里。金黄的日球，离开了郊区的丛林，已经高挂在海青色的天体中间，悠悠的在那里笑人间的多事了。

　　太阳的光线，从那紧闭的门缝中间，斜射到颓废的枕上的时候，颓废那一双同胡桃似的眼睛，就睁开了，颓废大约已经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在黑漆漆的房内的光线里，颓废的脸色更加觉得灰白，从他面上左右高出的颧骨，同眼下的深深的眼窝看来，他却是一个清瘦的人。

　　颓废用手拨开额头上长长的刘海，看看桌上的钟，长短针正重叠在X字的上面，开了口，打了一个呵欠，颓废早就知道他自己是第一个大悲剧的主人公，却仍旧嘶嘶的睡着了，半醒半觉的睡了一会，听着间壁的挂钟打了十一点之后，他才跳出被来。胡乱地穿好了衣服，跑下了楼，洗了手面，他套上了一双破皮鞋，跑出外面去了。

　　颓废近来的生活状态，比从前大有不同的地方，自从伯欲之国上空出现诡异星云到如今，三个月的中间，他总是昼夜颠倒的要到各处酒吧里去喝酒。费血城的酒吧，陪酒的大都是十六八岁的少女。他虽然知道她们是想骗他的金钱，所以肯同他闹，同他玩的，然而一到了太阳西下的时候，他总不能在家里好好的呆着。有时候他想改过这恶习惯来，故意到图书馆里去取他平时所爱读的书来看，然而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忽然会有各种悲凉的小曲儿的歌声听见起来。他的鼻孔里，也会脂粉，香油，油沸鱼肉，香烟醇酒的混合的香味到来。他的书的字里行间，忽然会跳出一个红白的脸色来。一双迷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的扩大起来。同蔷薇花苞似的**，渐渐儿的开放起来，两颗笑靥，也看得出来了。洋磁似的一排牙齿，也看得出来了。他把眼睛一闭，他的面前，就有许多妙年的妇女坐在红灯的影里，微微的在那里笑着。也有斜视他的，也有点头的，也有把上下的衣服**来的，也有把雪样嫩的纤手伸给他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总会不知不觉的跟了那只纤手跑去，同做梦的一样，走了出来。等到他的怀里有温软的**坐着的时候，颓废才知道他是已经不在图书馆内了。

　　昨天晚上，颓废也在这样的一家酒馆里坐到半夜过后一点钟的时候，才走出来，那时候他的神志已经不清了，在路上跌来跌去的走了一会，看看四周并不能看见一个人影，万户千门，都寂寂的闭在那里，只有一行参差不齐的门灯，黄黄的在街上投射出了几处朦胧的黑影。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放射出磷火似的青光。他立住了足，打了个饱嗝，仰起头来就看见费血城上空飘来一朵星云，同银盆似的浮在淡青色的空中。他再定睛向四面一看，才知道清静的大马路上，电线杆上，电线上，歪歪斜斜的人家的屋顶上，都洒满了青色的异光。颓废痛苦的笑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冰冷的双手在不停颤抖着。背靠着了铁栏杆，颓废尽在那里看那朵星云。看了一会，他那一双衰弱得同老犬似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了两颗眼泪来。十年前的冬天，他第一次看到这朵星云时候的景像，同走马灯一样，旋转到他的眼前来了。

　　四周站立着**涌着羊水的孕妇，中间挂着一条条刚刚剪下来的婴儿脐带，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颓废跪在婴儿脐带的旁边，虔诚的向空空荡荡的夜空望去。大风突然刮起，孕妇们开始唱哀歌，边唱边使劲捶打着腹中的胎儿；中间的脐带开始随风摆动，伴随着哀歌的节奏有规律的摆动。此情此景，任何人都能生出一种灵异的感觉来，一切是那么诡异，让人不寒而栗。风停歌止之后，在颓废上头的夜空，一道闪电划过，沿着一条如同曲线似的轨迹，击打着中间的脐带。这时候，哀歌继续唱起，远处的夜空飘来一朵青色的星云，速度很快，转眼飘到他的头顶，慢慢下沉，慢慢旋转。第二道闪电划过，那些孕妇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哀歌声再次停止，他看见那些孕妇行动一致，用匕首剖开了自己的小腹。定睛一看，颓废看到她们在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痛苦。看了一会儿，他心里害怕起来，就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想马上离开。

一个个满身是血的死婴被挖了出来，屁股后面还拖着长长的脐带......

　　“怎么？你害怕了吗？”第三道闪电划过时，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星云里传出。他在问他。

　　“太残忍了吧，就算她们有罪，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鲜血取代羊水，开始从孕妇**大量排出，她们一手抓着死婴，另一只手则伸向小腹，**体内......

　　“我问你，唉，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大肚婆的脸上会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吗？”

“不知道。”

　　“因为她们做了亏心事，她们后悔了，她们后怕了，所以她们总是要早死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些孕妇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了。颓废看了看四周，满地的鲜血，鲜血上还漂浮着一些内脏和器官。他开始反胃，然后不停的呕吐，眼睛里有两条清泉般的眼泪在流下来。他在原地泣了许久，他觉得胸中渐渐的舒爽起来了，望望星云看，星云四周都洒满了皎洁的月光。颓废突然诡异笑笑，拭去眼泪，双手高举，再次跪下。

　　“你哭了。可你领悟了……”

　　“凝聚世间所有的鲜血，就是我的觉悟了。”

　　“什么样鲜血？”

　　“信徒的鲜血。”

“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说到这里，颓废停着不回答了。一个人默默地跪了一会，他放眼看着那一朵诡异的星云，低声说：“我想我没得选择，恐怕我的血统决定了我的宿命。”

　　靠住了马路的铁栏杆，呆呆的站在那里，追想这些过去的情节。一想到最后的那一句话，颓废的眼泪便连连续续的流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忽然看得见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一条条婴儿的脐带，也映到了他的眼睛里来，孕妇手里抓着的死婴，也映到了他的眼睛里来。星云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星云的决心没有人可以动摇，星云的杀戮不会停止。十年之后，这是一个轮回，这次也是最后一个轮回，轮回过后，星云的一切也都将停止。颓废再也支持不住了，摇了一摇头，便自言自语的说：“他来了，他就要来了，传说中的万恶鬼婴，是真的。五狱成仙的传说，总也是真的，可怜没有人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这将会是人类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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