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照，艳丽多彩。江面波光粼粼，耀眼夺目。岸边碧草丛深，茂密葱翠。远处山峦起伏，远近叠错，笼罩在淡淡的雾霭之中。
这是一九四六年仲夏的一个傍晚。一叶小舟从松花江的上游划来。摇桨的是位二十八、九岁的少妇，头戴一顶麦秸编织的旧草帽，脚穿蓝布面家做布鞋，素花的对襟布衫，裤脚挽过膝盖，红润的瓜子脸，弯弯入鬓的浓眉，乌黑明亮的眸子，棱角分明的嘴巴。稍加端详，不难看出，在她南方女性的秀美之中，竟透出一股北方女子的豪放与粗犷。这个女子叫耿兰，她刚刚接到中共东北局哈北专员办事处的命令，到兰陵山区任区委书记。在船头上坐的小伙子叫孟虎，虎背熊腰，结实健壮；身边的姑娘叫历娟，比孟虎年龄稍小，脸蛋白净，俊美秀气，粗长的辫子盘在脑后，体态虽然小巧，却显出别有的风韵。
夜幕渐渐垂落，四野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双桨搅起的潺潺水声，和两岸草丛中渐起的细微虫鸣。自从哈尔滨上船，大家一路很少言语，眼望着这片刚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来的土地，禁不住思绪万千。“八一五”东北光复，国民党背信弃义，又挑起了内战的烽火，前门赶走了狼，后门闯进了虎，中共东北局按照党中央的“进兵东北，建立根据地”的指示，决定派一批军队干部北上，到地方清匪反霸，巩固地方根据地，支援解放战争。耿兰就是接到命令后，随战友日夜兼程，从盘古山区战场赶到哈尔滨。
昨天下午，耿兰来到哈北专员办事处，做梦也没有想到，接待她的竟是自己的丈夫李林同志。
李林也没有料到妻子耿兰会突然会来到自己身边。夫妇相见，那种思念之情顿时奔放而出，竟然不顾身边的工作人员，**拉住耿兰的手，拥进自己的卧室，又唤人打来一盆凉水，让她洗去一路风尘。
两口子说了几句家常话，耿兰麻利地解开上衣，抽出腰间的两支亮面匣子枪放在**，边洗脸边问李林：“孩子他爹，有什么任务就直说吧，好些日子没打枪了，手心发痒，心也烦着呢。”
李林哈哈笑起来：“我的媳妇呀，刚见面就说打仗的事，不能先说几句近便话吗？”李林迈出门去，过了一会儿，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进来。
“爸爸、爸爸，你看，那个阿姨坐在那睡着了？”小男孩稀奇地看着耿兰。
一路奔波，身子疲惫的耿兰刚打个盹儿，听见声音，勉强睁开的眼睛突然一亮，忙扑下身抱起小男孩，一脸的惊喜：“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哟。”
小男孩的目光里现出陌生和恐惧，在耿兰的怀里用力挣扎。
“小混蛋，我是你妈，你的亲妈呀！”耿兰**地抱住儿子不放。小男孩楞楞地瞅了半天，努力从记忆中捕捉妈妈的形象，终于认出来了，随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妈妈，你不好啊……”
听了儿子的责备，耿兰也流下泪来，这不能怪儿子啊！在儿子不满周岁时，自己就离开了家，随部队东奔西突，再也很少回家看儿子一眼，这几年，他一直跟着丈夫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就连儿子林兰这个名字都是丈夫给起的，在夫妻俩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老李曾说：咱们两口子的脑袋都是系在裤腰带上的，说不准哪天谁就走了，就用儿子的名字来纪念我们吧。丈夫来哈尔滨工作后，将儿子也带了过来。如今儿子已经五岁了，这几年来，儿子才见过妈妈几次面啊？也难怪他一时辨认不出来。
小林兰天真活泼，说起话来不时逗得夫妻俩开心。等妻子和儿子亲近了一会儿，李林从文件包里掏出几份文件递给耿兰：“你趁这个空先看一下，我们爷俩给咱家弄点伙食去。”
李林领着儿子出去，耿兰卷上一支旱烟，大口地吸着，开始认真阅读文件。她把上级对当前工作的一些重要指示，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当她翻到关于兰陵山区的情况通报时，马上被西诸葛、七姨太等几个人的名字吸引住了，以至李林进来好一会儿了，她竟全然不知。
“怎么？对这几个土匪头子感上兴趣了？”李林拍一下她的肩膀。
耿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迫不及待地问：“这次调我来，是不是去打他们？”
李林没有回答，只是来回地踱步。
“你倒是说话呀，你来哈尔滨后怎么了？没了过去那股痛快劲！”耿兰追问。
李林内心充满了矛盾。一年前，他接受新的任务，从部队上退下来，由南方的战场转到北方进行地方革命斗争，近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日本鬼子投降了，能有机会把耿兰调到自己身边工作那该有多好啊！几天前，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有一批军队干部来这里工作，壮大地方力量，他内心期盼着能有耿兰一个，哈北专员办事处正缺少像她这样精明强干的干部，再也免得小林兰再整天念叨妈妈。耿兰的意外到来，真是让他又惊又喜，可是面对她的追问，他又能说什么呢？
耿兰见李林半天不语，等得有些不耐烦，拿起双枪往桌上一摔，气冲冲地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是想把我留在身边对不对？其实，其实我也何尝不想啊！哪个妻子愿意离开丈夫？哪个母亲不惦记孩子？在部队时，我每天都念叨你和孩子的名字，盼着尽快和你们团聚，可是你还记得吗，我俩初相识时，在泰山旁边的尼福庵里，曾经对老天说：‘只有赶走了鬼子，我们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才能安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鬼子是被赶走了，可这些土匪还没有清剿干净，有他们在一天，老百姓就不会过上一天安宁日子，我是区委书记，我是领导，你不让我去让谁去？！咱们俩都是这种人，也许就是这个命吧？！”
李林激动地把将耿兰抱在怀里，语气充满体贴：“兰子，组织已经决定了，我是拦不住你的，只是我舍不得你，你这一去，说不定又多长时间，再说，兰陵山是个大匪窝，土匪个顶个的凶狠、残暴，你一个女人家，太危险了……”
“嗨！没有事儿的，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知道你老婆的本事……”耿兰依偎在丈夫的胸前。
“那你可要加小心，可别让我后半生打光棍！”
激动的关爱体贴，让耿兰柔情荡起，双手扳住李林的脸拼死拼活地亲起来。
“快来人呀！我妈妈咬我爸爸呢！”不知什么时候，小林兰溜进来。
耿兰忙脱开丈夫的怀抱，把儿子揽进自己怀里：“看你这傻儿子……”
一家三口围桌坐下来吃饭。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小鸡炖粉条，土豆拉皮，白肉血肠，糖拌西红柿，汤是飞龙汤。这几样都是李林刚才精心安排的，因为他先前几次在信中炫耀过，飞龙是东北的名贵特产，调汤味道鲜美，无法比拟，在过去属贡品，专门做给皇上吃的，今天他特意让人做一碗，让妻子尝个鲜。
刚动筷子，耿兰抬头却见历娟和孟虎已站在了门口。早曾相识，无须介绍，过去一起在盘古山区打游击时，孟虎和历娟没少听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英雄在大会上作报告、受表彰。他们俩是向李林报到的。
见两位战友到来，李林又多摆了两双碗筷，一同坐下来。只见李林端起酒碗深情地说：“大家今天又能凑在一起，是天意啊！这是接风酒，同时也算是送行酒，这酒是江北呼兰的特产小烧，因为明天你们要到呼兰去工作，今天咱们就喝呼兰的酒……兰陵山和骆驼山，有几股土匪在那里猖狂活动，还有潜伏的国民党特务，你们去了那里以后，不但是要消灭土匪，更要千方百计保住那批军火，你们的任务是非常艰巨的，对土匪的斗争不能硬拼，要发动群众，要讲策略，教育、打击与争取相结合……”
四个人举杯，没等李林和孟虎喝下去，耿兰的酒已经下了肚。
李林见历娟看傻了眼，笑着说：“我这媳妇呀，你们可比不了，打仗是英雄，喝酒也不是狗熊啊！”
耿兰随手夹一块西红柿塞进李林的嘴里：“有什么办法，这些年行军打仗，蚊子咬、苍蝇叮，冬天也睡不了热被窝，没有酒，这身子骨怕是早散架了。”
历娟和孟虎禁不住笑。
耿兰性子急。吃过了饭，就要去江北的呼兰县委报到。李林告诉她，他已通知了县委，明天直接去兰陵山区委。可是耿兰坚持要走，两口子为此争执起来。孟虎不知怎么劝好，还是历娟心眼多，暗地给孟虎使了眼神，两人出去了嘀咕几句，转身回来，就见孟虎捂肚弯腰，大声嚷着自己肚子痛：“哎哟——，今天我怕是走不了啦。”
历娟借势又说：“看你这各人，一上阵就拉松，我领你去医院看看去。”转身又对耿兰说。“耿大姐，咱们还是明天去吧。”
耿兰没办法，同意了历娟的意见。历娟拉着孟虎出了门，又偷偷地笑起来。第二天早上，历娟和孟虎来了，趁耿兰收拾行装时，孟虎对李林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说：“姐夫，你说也怪了，我这肚子今天说啥也不疼了，你说是不是成全你？”
李林冲孟虎一努嘴：“你这小子，害得我一夜没睡消停。”
孟虎指指历娟：“那你可得找她算帐去！”
耿兰、历娟、孟虎三人告别了李林父子，上路了。
小船飘飘悠悠，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行驶，耿兰的思绪也随着脚下的波浪一起一伏。
这次的任务不比已往，从前跟随大部队打仗，有首长领着，今天，自己是头了，不但是三个人的头，而且是全区的头：过去打日本鬼子是明刀明枪，现在对付土匪，不但明争，还要暗斗，不但斗勇，还要斗智。昨天晚上，李林特别强调，日本鬼子逃跑之前，将一大批军火藏匿在兰陵山区，如今的兰陵山被土匪盘踞着，国民党也已经撒下人马，我们必须提前找到军火库。据说兰陵山区地形复杂，明碉暗堡，机关众多，工事坚固，又人马众多，都是些亡命之徒，而自己只带来两个人，四条枪，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历娟一上船，心就早以飞回了呼兰城。六年了，她日思夜想那熟悉的“八大家”的房舍和花木，思念着亲朋好友，思念着父亲和母亲，还有乡下的大蛮表哥……从哈尔滨女中毕业后，她直接参加了抗日部队，一直没有回到家乡来，这次回来是她努力争取来的，她的理由很充分：一是她生长在呼兰城，家乡人，便于开展工作。二是父亲历强，是呼兰城较有影响的人士，正是我们能够争取的力量。三是她小时候在兰陵山区住过，那里的地形地貌大部分她熟悉，这些都是别人无可比的优势，但她心中还有一个秘密，不能在领导面前讲，只有见到大蛮表哥才能揭开谜底。当领导批准她的要求时，她欢喜得像一只小燕子。
只有孟虎心里想的事少。他虽然在队伍里经过锻炼，但还是没有改掉毛糙性格，遇事不善于多动脑子，用他的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啥？八年抗战都过来了，兰陵山的几个土匪不是小菜一盘吗？土匪不就是“胡子”么？“胡子”换句话说不就是痞子么？不都是脖子上长一个脑袋吗？有什么好怕的！一路上，他有心说几句笑话，也想把昨晚设计骗耿兰的事说出来，但见她们两人谁都不作声，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他一会儿伸手撩撩水，一会儿摸摸枪，耐不住寂寞。
三个人就这样没有声息地驾船前行。
夜色越来越浓。天刚黑时，还是圆月高悬，星光闪烁，不知什么时候，头顶上布满了乌云，星月隐去，两岸的轮廓已不甚清晰。远处，时而传来野狼的嚎叫声，凄惨惨的吓人。三个人不禁警觉地瞪圆眼睛，四处搜寻。
耿兰让历娟划着一根火柴，自己腾出手来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已近午夜，按时间算，兰陵山快到了。耿兰又加劲摇桨。
“快到兰陵山了，区委的人怎么还不来接我们，想让我们喂狼呀？”孟虎忍不住嚷起来。
就在这时，耿兰和历娟发现江北的岸边有几处火光忽隐忽现，隐约还可听见粗鲁的吵骂声。
孟虎没有当回事，站起来大声喊：“我们到兰陵山喽！”
耿兰急忙将孟虎拉到自己身边，示意他不要乱喊，听听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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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江边的火光～，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拉巴子血霉了，老大西诸葛在～～搂着娘们正～乎，把咱们哥几个撵～～来，他～～那个粪！”“别～瞎～唤了，你就～草～装～子老实一会儿吧，把～来的人吓跑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喂，歪脖子，你说～的～啥模样，我一听他们来心里就闹～呢……”这伙土匪是兰陵～头的，他们奉～头老大西诸葛的命令来～耿兰的。耿兰隐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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