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晨雾还没有散去，古城呼兰已从沉睡中醒来。
街道两旁的小买卖家各自忙活起来，打闸板的，挂幌的，支摊床的，扫门脸的，捅炉子点灶的，敲打大马勺的，为新一天的生意做着准备。渐渐地，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时有乡下的花轱辘车碾过，车轴的“吱扭”声，赶牲口的吆喝声，又为空旷寂寥的小街恢复了白天的热闹。
小城有两条街，大十字街和小十字街，两街都是热闹的集市。最繁华的还是大十字街，各种店铺、大买卖多集中在这里，从南到北，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街路的两侧门市，足足有四里多长。小十字街则清静一些，居民占多数，一些小买卖夹杂在民房中间，门面也不大，来往的顾客也很少。但小十字街庙宇繁多，有供奉眼光菩萨、子孙娘娘、催生痘痕娘娘的庙，有供奉文武财神、殷少帅、比干和赵玄坛的财神庙；还有城隍庙、关帝庙、净土寺、吕祖庙……所以人都称小十字街为“庙街”。在呼兰城里，庙会一年四季都有，逢庙会不论达官贵人，显贵太太，名门闺秀，还是村姑、村嫂，无不蜂拥而至，祈求神明降福，只有庙会，小十字街才是最热闹的日子。
这天，虽不是庙会的日子，人们却蜂拥般地拥到小十字街头，要看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出大殡，这里突然比往天热闹起来。
历娟从“八大家”街出来，夹杂在人群中，快步向小十字街走来。今天，她换上一身新衣服，是一件湖蓝色的旗袍，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荷叶花，手脖戴着一副金镯子，足蹬一双绣花缎面鞋，脸上涂了不少脂粉，手摇一只小扇，遮面掩唇，真像一位名门闺秀，富家的小姐，身前身后的乡下人离她远远的，投来嫉妒和羡慕的眼光。
历娟没有办法，为了完成耿兰交给的任务，只好这样做。几天前，她向耿兰提出要上兰陵山救孟虎，耿兰不但没允许，反而交给她一项特殊的任务，让她回到呼兰城，通过父亲，了解一下“八一八”仓库的情况，除此之外，还要注意呼兰城里国民党特务的活动踪迹。历娟接受任务后，感觉担子不轻，偌大的一个呼兰城，几万的人口，哪个特务会在脑门上贴贴儿呢？又有谁能知道“八一八”仓库的内部情况呢？耿兰知道，虽然历娟家在本城，熟悉情况，但完成这个任务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了完成任务，又不能暴露身份，确保自身安全，只好重新当历家的小姐。
历娟回到家里，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历强琢磨了好久之后，特地找人来给历娟从上到下打扮修饰一番，才让她出门来先走走。
已经几天了，她费了不少脑汁，但仍一无所获。今天，她早早地吃过早饭，走出家门。
小十字街道两旁摊床零落，有整绫碎缎，茶壶掸瓶，庄农器具，房屋材料，新桌旧椅等。沿街叫卖玩具的晃动拨浪鼓，举着小刀枪枪，耍着鬼脸儿，敲着小棒槌；卖馅饼的喊着火头好；吹糖人的嚷着手头巧；煮水饺的叫着三鲜馅；炸油条的嚷着可口又劲道；卖艺的耍大刀；江湖郎中卖假药；耍钱的掷骰子；光腚玩童下五道。叫卖声、哟喝声、打闹声、说笑声、沸沸扬扬。
历娟无心光顾这些，挤出拥挤的人流，来到黑瞎子胡同，在挂着卖膏药的幌子下面站住了。
“上凿天上星和月，下凿五岭终南山……”那个老头正在凿一个大磨盘，边做活计边这样喊着。
历娟蹲下身来，看着老头有节奏地敲着磨盘。而老头并不看历娟，绷着脸，，俨然石雕斧凿出的神情。
历娟蹲下身，把小扇子递过去：“好热的天啊，大爷，拿着扇扇吧。”
老头没接历娟的扇子，毫无反映地边凿边叨咕：“上凿天上星和月，下凿五岭终南山，兰陵山，骆驼山……”
历娟马上心动了一下，便问：“大爷，你在兰陵山干过活吗？“
历娟这一问，老头楞了一下，止住凿子，拿眼斜了一下历娟，又马上埋下头干自己的活：“石块飞出不长眼，小心崩坏你的脸……小心崩坏你的脸……”
老头念叨了一阵子，见历娟仍然不走，就拾起身边的工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头也不回地拐进了一扇小角门。
历娟感到奇怪，这个老石匠怎么回事呢？她想跟进院子，与这个老石匠聊一会儿，她刚站起身，就见小十字街上人头攒动，做买卖的看热闹的闪开道两边，历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奔过去，看个究竟。
历娟挤在人群里翘脚张望，不一会儿，有哀乐响起，一队送灵的队伍由远及近，最前面的是八骑高头大马，黑帽青靴的彪行大汉，手持刀枪棍棒，明闪闪，亮晃晃，气势威严地护卫着灵魂幡，后面是一口二十四杠的大红棺材，油漆锃亮，赛如镜面，太阳一照，金光闪闪；棺材的两侧是二十四幅孝忠图，有王祥卧冰求鲤、张九龄温席、闵子千鞭打芦花衣、郭巨埋儿、董永卖身葬父……。棺材后跟着男女家眷，男的头戴白色孝帽，身穿白衫，前后开气儿，拖着一丈二尺的孝带子；女眷白孝布包头，双手捂脸，看不清面目。跟在家眷后面的是由二十人组成的抬着陪葬品的队伍，他们手里举着纸扎的八仙：身背宝葫芦的铁拐李，手拿风火扇的汉钟离，文质彬彬的曹国舅，手提花篮的韩湘子，倒骑神驴的张果老，插宝剑的吕洞宾，羞花闭月的何仙姑，手敲竹板的蓝采和。八仙之后是纸车、纸马、金山、银山，最后是一头体态偌大的黑牛。大多数人都明白，死者是一个女的，焚黑牛意思是替她喝脏水，最后面是吹鼓手。
历娟挤在人群中看得眼花缭乱。她在呼兰城长大，乡下也呆过，却从没见过这样庞大的出殡场面。她想打听周围的人，这是什么人的丧事，这样排场隆重，可人们有的啧啧咂嘴，有的唉声叹气，没有一个能回答她。
历娟刚想回头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唤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大表叔刘华川。刘华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新刮的胡子，比前些日子年轻多了，也利索多了。
历娟忙问：“大表叔，这是谁家出殡呀？”
刘华川神秘兮兮地把历娟拉到一旁，小声说：“这还能有谁家呀，街北老霍家呗！儿子在南京当国民党议员，有钱有势，一般人家哪有这么阔气？”
历娟明白了，点点头，又问刘华川：“大表叔，你买卖做得怎么样？”
刘华川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说：“娟子，不是表叔吹乎，要说做买卖，谁也不是俺的对手，对了，俺该回去了，光顾看热闹了，要不呆会儿你去俺那坐坐。”
刘华川说完，将大半截烟头扔在地上，拎着秃手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历娟惦念着老石匠，想再和他唠唠，又返回了黑瞎子胡同。老石匠仍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凿大磨盘，历娟还没来到眼前，老石匠屁股一抬，捡起工具又走了。
历娟越想越纳闷，老石匠怎么一见自己就走呢？她看了一眼身上亮丽的衣服，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恨不得一下把这身衣服**来，撕碎了。她走出黑瞎子胡同，信步来到大十字街头，走着走着，心里一亮，对了，大表叔不是说他在“八一八”仓库当过伙夫吗？何不去问一问他，她一扫刚才的不快，沿街向南走去。
走了不远，见一个店铺门前围了很多人，一个老头正站在一条凳子上叫卖衣服。历娟看准了，正是大表叔刘华川。她加快脚步，来到人群中间。
刘华川站在凳子上，在那只秃手上搭着几件旧衣服，另一只手抖落着一件红色的褂子，冲大伙问：“红不红啊？”
围观的人中有的回答一句：“红。”
刘华川把手上的衣服抖了抖，在空中甩了一圈，嘴里大声叨咕开了：“你说红，它就红，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姑娘裤衩火烧云……来、来、来，谁要……谁要啊……“
有人伸出手，他立刻甩过去一件。
接着他又举起一件青衣服在手上晃着，大声喊着：“这个黑，那个黑，哪个不如我这黑，呼延庆，老包拯，铁匠脖子，黑驴……”
刘华川正像背顺口溜一样叨咕没完，偶然间在人群里看见了历娟，就把衣服往胳肢窝里一夹，说：“不卖了，不卖了，俺侄女来了。”
“真有意思，呼兰城来了这么一个卖衣服眼的……”一些围观的人边议论着边散去。
刘华川从板凳上跳下来，一把拉住历娟的手，很亲热地说：“娟子，快进表叔屋里喝口水，大热的天。”
历娟跟着刘华川往铺子里走，在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指着门上的横匾问：“大表叔，这估衣店是什么意思？”
刘华川边推门边说：“这估衣店就是卖旧衣服的，估嘛，就是估价，明白吗？俺的傻侄女！”
估衣店的屋子不大，一张破桌子，折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两把椅子，没了靠背，墙上裱着旧报纸，上面钉了一排长木方，挂着各式各样颜色不同的旧衣服。
刘华川忙用袖头擦了擦椅子面，让历娟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刘华川转身来到柜台前，摘下几件衣服放在柜台上，坐下来和历娟聊起来：“这都是日本鬼子留下来的，城里老百姓从‘八一八’仓库抢来的，拿到这里换一斤米也卖，可谁也不买，都说啥，俺是中国人，谁穿鬼子皮？没办法，俺先穿上，可是，喊破了嗓门一天也卖不了三五件，就是俺吧，要是别人……”
历娟听大表叔提到‘八一八’仓库，正是自己要打听的地方，便接着话题问：“大表叔，‘八一八’仓库还有这些破衣服？”
刘华川重新把衣服挂上，不紧不慢地说：“你真是个孩子，小日本鬼子心眼可多了，明的是对外藏的衣服，实际里边装的是军火，可惜，鬼子没投降，俺就上了关里，回来听说军火转移了，你不知道吧，最近听说兰陵山来了个女区委书记，名叫耿兰，也是为了这批军火来的……俺真后悔，俺当初要是不进关里，许能知道军火的下落，告诉共产党，也算我老刘没白活一回……”
历娟喝下一口水，想听刘华川继续说下去，在她回头间，发现对面的一座二楼上有几个人正向这边探头探脑，心里警觉起来：这几个人干什么的？她站起来要出去，刘华川一把拦住她：“娟子，给表叔看一会儿屋，俺去打壶水来。”
刘华川拎着水壶出去了，跨过横道，走进对面的小楼里。
历娟见刘华川进了去，紧随几步，跨过横道来到楼檐下。
楼上开着窗户，隐约可听见有几个人在说话。
“历强的女儿是共产党。”
“先干掉她。”
“不行，上边没有命令，咱们先不能动手。”
“老他妈的上边上边的，我们怎么见不到上边来的人呢？”
“……”
楼上有人叫门：“有开水吗？”
历娟听清了，这是大表叔的声音。
接下来又传来几个人的声音。
“他妈的，瞎了眼了，这是茶馆吗？”
“我看你才是共产党的奸细。”
“就怕我不是，对不起，俺走错了门。”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历娟马上走到卖冰棍的老太太面前，买了十几根冰棍，手举着迎向刘华川：“大表叔，大热的天喝哪份开水，快吃几根冰棍凉快凉快吧。”
刘华川接过冰棍，边吃边年说：“娟子，又让你花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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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一晃儿，耿兰来到兰陵区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孟虎独闯兰陵～如火～浇油，折磨得她吃不～，～不好，她费尽～～，说～了迟野等人～打兰陵～迎救孟虎的计划。几天来，她也在琢磨如何救出孟虎，可一直没有想好。那天早～起来，她心事重重，来到屯北的树林中想活动一～胳膊～，借清新的空气清醒一～头脑，构思一～最佳的行动方案。耿兰来到树林中，～～～～，拉开弓步，打了一会儿拳，就听背后有人～：“兰～，你在～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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