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是和万海师傅一起离开医院的。走出医院大门,老杨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万海师傅说你这是干啥呀,坐公共汽车咱爷俩有两块钱就够了。老杨说下车后还得走挺远的。他拉开车门,硬把师傅推上车。
万海师傅觉得屁股还没在车座上坐热乎,出租车一溜烟地开到了家属区了。
下车后,万海师傅责怪老杨:多花了八块钱是吧?
老杨说:我这辈子是第二回坐这玩艺儿,没准是最后一回了。
万海师傅斜了老杨一眼:说啥呢!
赵婶留老杨父女吃了晚饭。老杨没胃口,扒拉了几口就撂筷了。
赵婶问:这就饱了?
老杨说:饱了。
赵婶说:不知道你回来,没预备啥——这么的吧,等你病好了,婶好好地给你做几个像样的菜。
老杨伤感地说:怕是没那个口福了。
万海师傅一听,立刻火了:说啥呢?说啥呢!
老杨说:我知道我的病没好了……
万海师傅骂了起来:你知道个屁!我的话你可以不信,那张大夫的话你也不信?人家可是大教授啊!
老杨见师傅恼了,再也不敢吭声了,领着小英子回自己家了。
老杨出门后,赵婶低声问万海师傅:他是不是有点儿“觉警(东北土语:意为警觉,觉字读音为“饺”)啊?
万海师傅十分有把握地说:不可能,我和张大夫都核计好了,和大夫、护士都打招呼了。
赵婶说:总这么瞒着也不是个事呀?
万海师傅说:不瞒着咋办?别看他现在能走能尥的,只要你把实底告诉他,他马上就会塌架子了……
老杨回家后,把小英子安顿睡了,然后半躺在**,仔细地端详着孩子那可爱的面庞。
老杨太爱这个孩子了,尽管她是个傻子,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拖累,但这个孩子给了他许多欢乐,给了他支撑瘦弱身躯为衣食奔波的力量。当他身心疲惫地跨进家门时,孩子的一声“爸”,让他立刻感到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老杨从来没把小英子当傻子看,他觉得这孩子很聪明,而且对人有情有意。在小英子四五岁的时候,正是老杨喝酒上瘾时候,本来没有多少量,只要有人张罗就去凑热闹,而且一喝就醉。记得有一回,他喝多了,回家后,小英子正坐在床边看电视,周荔着急上中班,损了他几句就匆匆走了,还叮嘱他看好炉子。那时老杨住的是一间非标准宿舍,冬天需要靠点火炉烧土暖气取暖。老杨哼哼哈哈答应着,周荔一出门,他就一头扎在**,呼呼大睡了。那天老杨肯定是喝多了,这一觉睡到半夜,当他醒来时,立刻惊呆了,电视机没关,荧光屏雪花闪烁,哗哗的响着,自己的身上盖了一堆东西,有枕巾、沙发垫、周荔的上衣……再一看孩子,正和衣躺在旁边,像一只小猫似的蜷缩着身体睡着了。老杨明白了,这些东西是孩子给他盖上的,她怕爸爸冷。四五岁的孩子没有力量搬动被褥,而且被褥正压在爸爸的头下……老杨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骂自己不是人,并发誓不再喝酒。老杨滴酒不沾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此刻,老杨瞧着小英子,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流了下来。
英子,可怜的孩子!爸爸就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爸爸,谁去照顾你呀,爸爸就这么走了,撇下你一个人,能合上眼睛吗……老杨真想放声大哭,却又怕吓醒孩子,只好拿条枕巾塞在嘴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电话铃响了,老杨没去接。
铃声依然执著地一遍遍响着,老杨烦了,下地把话筒拿起再放下。
电话铃像是有意同他作对似的,没等他离开又响了。
老杨抓起话筒,恶狠狠地说:谁呀?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康乐的声音:杨哥是我,康乐!
老杨没放话筒,也没说什么。
康乐说:我从网吧回来见你不在,就到处找你,护士长说你请假回家了,我就给你打电话,拨通了好长时间,你就是不接,我以为你寻短见了呢!
老杨问:你咋知道我的电话号的。
康乐说:从护士长那儿查来的。
老杨说:你找我有事吗?
康乐笑了: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看你的智力怎么样。
老杨说:你要是没啥正经事,我就撂电话了。
康乐急忙说:别撂,别撂——我好不容易打通,我这可是手机呀,话费挺贵的。
老杨不吭声了。
康乐说:有一个老汉走在独木桥上,前面来了一只狼,后面来了一只虎,你说老汉怎么过去了?
老杨说:你不是瞎扯吗?那能过去吗!
康乐说:你好好想想。
老杨不耐烦了:他爱咋过就咋过吧,我哪有心思和你扯这个!
康乐说:杨哥,我告诉你吧。老汉是怎么过去的——晕过去了!
老杨一听,笑了:我操,这也叫过去了?
康乐说:杨哥,你回家去干什么?
老杨说:一是想回家看看孩子,二是像你一样,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
康乐说: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你是好样的!另外,打起精神来,没准我们手术后还会出现奇迹呢!
老杨问:你不是不怕死吗?
康乐笑出声来:那还是活着好……
放下电话,老杨直纳闷:这小子给我打电话干啥?不能就是为了和我扯淡吧?
想了一会儿,老杨想明白了——他是对我不放心啊,这小子真是个好人哪!他为康乐感到惋惜,这么年轻,还是大学生,前途无量,死了要多可惜有多可惜。这小伙子真有魅力,或者是一种神奇的魔力,他能使一个身体和精神濒临崩溃的人心情在一瞬间好起来。这是老杨的感觉,尽管他表述不出来,但感觉上大体是这个意思。
老杨当务之急想办一件事,向他得罪过的人道歉。这几年,他知道自己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与不少人结了仇,即使算不上深仇大恨,但至少在三五年内让人忘不了。趁活着的时候向这些人说声对不起,免得撒手人寰之后让人骂“该死”或者“活该”,在世上活了四十多年,不让人念叨个好,也不能留下恶名。最令他担心的是,这些人也许会把对大人的火气转嫁给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孩子,虽然人家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心胸狭隘,去欺负、歧视小英子,但总不会宽广到主动去关心这个没父亲的孩子的。
他准备次日一早,逐个登门道歉,后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个方式有局限性,因为他得罪的人有二十多,这二十多家挨家挨户去走,根本走不过来,而且人家都在班上。必须想一个好点儿的办法,既省事又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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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同寻常的“告别仪式”』
老杨离开医院的第三天,车间里的一些人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大~请柬。这请柬发的很怪,并不是人人都有,只有二十多个人收到了。有人纳闷地问:老杨这是~啥呀,是不是~结婚哪。有人否定说这不可能,从来没听他张罗过这件事。在厂里,老杨又有了对象,肯定算是不小的新闻。又有人冷静地分析说,这请柬发得有些不对劲,接到请柬的人不是老杨的冤家对头也差不多。另外,谁办喜事也不能就找二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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