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开始崎岖，青石板的缝隙里会跑出很多泥土，有的石阶上就留有人们款下的鞋底的厚泥，停在那里风干了。苒乔思绪游走，一步一步地上行着，有的老宅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木门有一搭没一搭的斜在门槛上，大堂里满是蜘蛛网与灰尘，大梁已快成朽木的样子，也就没人敢进去了，真不知道几十年或上百年前，曾经怎样的一户家人在这过活，他们又是为何弃此离居，背井离乡，落得如今这鸦雀无声的空宅。

那年冬季格外的冷，格外的长，天总是灰蒙蒙的，刺骨，压抑。甚至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这在南方温暖**的城市并不常见，一片一片的，像书上写的那个样子，纷纷扬扬，肆无忌惮，空洞，落寞。有人欢喜，有人惆怅，有人孤独，有人渴望。

左单的生活还在重复，简单，浪漫，又平静，和所有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学习恋爱，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直到一通妈妈的电话，所有的所有都破碎了，万劫不复，“左单——”妈妈在一头不住地抽搐着，极力控制着情绪，“爸爸，爸爸，突然，突发脑溢血，快不行了，你快点回来吧。”左单只感觉脑袋一阵嗡鸣，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安慰的妈妈，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寝室。有时候事情来的太突然，人的神经只是恍惚，却还不知道去疼痛。妈妈临挂电话时嘱托了句，如果左单有朋友的话，爸爸希望带来看看最后一眼，走的也放心。左单呆滞的坐在那很久，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坐着，感觉天已经塌了似的天旋地转的。她不记得怎么告诉的苒乔和谨素，不记得她们都如何安慰的她，不记得谁通知的顾峰，不记得谁帮她收拾的行李，不记得所有朋友如何把她们送到车站，不记得顾峰如何跑前跑后的陪伴，到了车站，她才猛然惊醒，发疯一样，寻找可以回家的车，最后甚至打的野的，她的家很远，野的得跑至少5个小时呢，她必须尽快赶回去，必须越快越好，朋友塞了些钱给顾峰，嘱托他好好照顾左单，就这样在万般恐慌中，她们踏上了回家的路，不归的途。

苒乔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真没想到，某一天我们的父母在不断地唠叨中不经意地也开始老去。思绪牵挂，苒乔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爸，呵呵，你们怎么样了？”“挺好的，你呢？有什么事吗？钱还够不够？”“我挺好的，周末嘛，打电话问问你们，钱够，我妈呢？”“你妈去打麻将了，还没回来呢，我们这边都挺好的。”“噢，那就好，也没什么事，那我挂了哈，拜拜。”苒乔欣慰地挂了电话，一句简单的挺好的，如今听起来都是幸福的。

面对至亲的逝世开始总是让人不知所措，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如同随着一个生命的淡去坠入万丈深渊，接着就是刺骨的疼痛，内心的空洞，原来他的生命在爱他的人心中是如此重要，思绪无法停止，无法控制，像翻看旧相片一样，生活的细节一幕一幕的在眼前闪过，曾经鲜活的**慈爱的灵魂，就这样刹然截止，毫无征兆，毫无准备，妻子，女儿，亲人，在他的床前不停的呼唤，人们哭泣抽搐，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姓名，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幻想着能把熟睡的他叫醒，醒过来看看他爱的和爱他的这些人，但他还是睡着了，很安详的样子，平静的躺在那，没有再醒来。

谨素、韦明经常打电话过去问顾峰情况，“怎么样，到了没？左单还行吗？”

“左单神情一直恍惚，时好时坏的，野的师傅拉了一半闲太远就丢下我们了，不过还好又找到车了，还算顺利吧，就是耽搁了点时间，马上就到了。”顾峰有些着急。

“好，就麻烦你了，帮忙照顾着点，有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回来。”谨素很不放心。

“嗯，你们放心好了，我应该做的，好，不说了哈。”顾峰挂了电话。

又过了两天，“顾峰，左单她们家里怎么样，你们赶上了吗？”

“没有，”顾峰有些遗憾地顿了顿，“我们赶到的时候，她爸已经走了，就那该死的司机。”

“哎，是挺遗憾的，左单的情绪呢，她妈妈如何？”谨素很担心。

“她妈妈情绪一直不好，自己控制不了，每天以泪洗面的，而且还严重失眠，左单反倒很坚强，她很少哭，一直陪着安慰妈妈，她担心妈妈想不开。”顾峰也有些难过。

“谁遇到这事都会崩溃的，何况她妈妈还那么年轻，才40出头，哎——”电话两边都是惋惜。

又过了两天，韦明打电话来“顾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今天出的殡，一大家子的人都哭得厉害，很难受。左单情况还好，就是妈妈快哭得不行了，这些天人都瘦了一圈。”顾峰情绪也不太好。

“哦，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韦明也不好多问的。

“还得过几天吧，左单担心妈妈，她想多陪陪妈妈，等情绪稳定些了，再回去。”

“好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哈，有情况招呼声哈。”韦明挂了电话。

这些天，大家的情绪都沉甸甸的，跟这该死的天气一样，抑郁。

忘了过了多久，顾峰带着左单回来了，左单消瘦的脸上面无血色，眼睛有些红肿，她显得疲惫不堪，整个人就像棉花糖一样，能瘫成一团。苒乔和谨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左单洗了个脸就睡下了，苒乔和谨素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无可奈何，整个房间安静的连曲别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似的。

苒乔和谨素都有同感，她们找不到恰当的措词去安慰左单，这不像失恋，姐妹们可以陪着痛哭流涕，可以一起咒骂那些该死的男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数落他们的不是，可以一起**的喝酒发泄，可以一起烂醉如泥，然后一起重新开始生活。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默，帮左单打饭，做些简单的事情，时不时出去逛逛，给左单自己一些空间。

好在一直有顾峰在，左单能依赖的男人，在家的时候，左单必须表现得坚强，妈妈已经完全失控了，她不能火上浇油，她强忍着自己内心巨大的疼痛，不敢哭出来，她怕她的难受让妈妈更受不了，现在她唯一的至亲就是妈妈了，她必须保护她，不论任何代价，她不能没有妈妈，那样她会彻底崩溃的。

顾峰很担心左单，他没想到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强大的灵魂，他能做得就是帮这对母女料理日常生活，做饭，收拾，帮忙打理父亲的丧事，记录奔丧的人员姓名，人前人后的照顾她们。

如今都结束了，回来了，左单压抑已久的感情，如同脱缰的野马，喷涌而出，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魇的时候，她躲在黑暗里，思念父亲几成**，相思，像虫子一样慢慢地啃食自己的身体，直到最后只剩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总是那么长，那么黑，那么的令人绝望，左单的泪就如同外面飘逸的雪花，断断续续，却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一个生命的结束，一份挚爱的深埋，对活着的人来说，是如此残忍血腥，左单不停地追忆父亲的慈容，追忆父亲朗朗的笑声，追忆童年的快乐时光，追忆父亲怀抱里曾经的温度，追忆最后一通与父亲的电话，追忆每一张全家福，追忆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对于生命的流逝，她无能为力，脆弱单薄，她甚至还错过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遗憾，疼痛，无助，害怕。

黑暗中顾峰的脸好似静静地在抽筋，他的心何尝又不在流泪，他们紧抱在一起，似乎只有这生命的体温才能温暖他们的内心。

顾峰特意管朋友借了点钱，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带厨房的单间，他每天换着花样地给左单作好吃的，有时甚至还煲些大补的汤。下午没有课的话，他就偷偷跑出去做零工，挣了钱除了拿来还朋友，剩下的就拿来给左单作好吃的。无微不至。下午如果回来的早，他就拉上左单去打篮球，运动能缓解人压抑的情绪，他怕左单一个人呆在那胡思乱想，会疯的。晚上就从朋友那边拷些电影过来，带着左单看，基本上都是喜剧片，看了让人心情舒畅。

左单笑，顾峰就陪着笑，左单哭，顾峰就跟着哭，两个人心心相惜。

就这样，左单在顾峰日复一日的悉心照顾下，慢慢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她始终是个坚强的女子。人在遭遇了大悲过后，会对生命更坦然，世上还有这么多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人，如果我们放弃生命，留下那些可爱的人们去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承受着无助的伤痛，是如何的残忍呢，这也是我们万万不能的。

春天终于到来，一切生命开始复苏，绿色，抑郁的油绿，又重返了大地，生命的迹象有的时候令人欣喜，欣喜它的执著与顽强，有的时候令人抑郁，抑郁它的完美，完美的空洞，惹人妒忌，所有的生命如果都能复苏，生活就不在是生活，生命也变得苍白无力，因为缺憾所以生命才美丽，耐人寻味。

苒乔若有所思地徒步上行着，往昔的记忆如同这被磨得有些光滑的青石石阶，一阶挨着一阶，自然紧密地流淌着，苒乔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泛滥的情愫里。

前方隐约有一簇一簇白色在涌动，惹人可爱，仔细寻去，万分惊喜，一片整齐的梨花树，摇曳着朵朵雪白的梨花，乖巧地望着苒乔。这时也只有张爱玲的名句能诠释苒乔内心的欣喜与坦然。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苒乔忍不住笑出声来，噢，你们都在啊，都在这等我吗？香梨镇，可爱的名字，可爱的满山梨花，苒乔开始喜欢上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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