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村庄并不大,岭上岭下零落地散布着几十户人家。都是种田的农民,农闲时,有的去城里拉马车,比如我的父亲;有的干泥巴匠,比如三叔;有的跑到深山里挖山药,比如我的母亲。我很小的年纪就背着沉重的镢头屁颠屁颠地跟着母亲跑遍每个山头,那时往往天不亮就出发,我总是打着哈欠半正睁着眼睛晃悠悠地跟在母亲身后,心想着无论在哪里躺一会该是多幸福的事。中午肚子饿了,就吃母亲连夜做好的面饼,干巴巴的没有油水,渴了,就在旁边的溪水涧里饮一大口,清冽甘甜。而我渐渐开始讨厌这种生活,我想我的伙伴,想跟他们一起到河里捉鱼,在村口大树下跳皮筋,折纸飞机,或到深山残断的石垒里逮蛐蛐。但我害怕母亲用眼愣我的模样,她会说,从小不争气,受不了苦,将来长大一定没出息。她还会说不要我,把我扔到深山里喂狼。我不敢跟母亲倔嘴,我只有一个人躺在巨大的青石板上,双手抱着脑袋,遥望蓝天,蓝天总是很蓝,很蓝,几乎纯净成一种空洞,白云一直飘啊飘……我和伙伴们骑在白云的脖颈上,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总爱做这些漂泊的梦,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流浪。我想不明白,那些伙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时间贪玩,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不让他们也到山上挖药呢?那样,我们至少就可以在一起说说话,唱唱歌了。我还是孤单的自己,醒来时,母亲时常已站在我跟前,手中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
直到我九岁的时候,这种生活才宣告结束。因为我要上学了。后来,我在城市里看到那么多孩子早在五六岁甚至三四岁就进了校园时,我问母亲,我入学怎么那么晚,母亲就说我小时很笨,到了九岁时连十个数字还查不过来。我忘了查数字的经历,自从入学后,数学从没有超过八十分便是事实。但我没埋怨父母,其实在贫穷的农村,孩子上学一律是很晚的。比如伙伴陈默、小白、阿华和林静,也有一天学也没上的,比如篾匠老张叔的两个儿子,至念还目不识丁。
我童年的乐趣是从上学开始的。我再也不用跟母亲到深山里挖药了,即使我背的书包是母亲用粗布缝的,即使我的**补了好几块补丁。学校在县城一个偏僻的角落,背靠一个被关闭的造纸厂,人去楼空,高大笔直的烟囱直指云霄,是县城曾经最高的建筑物,后来听说污染了淮河,惹出了好大官司。但我们不关心这些,那荒弃的院落里,草深林高,有我们喜爱的大蛐蛐。
县城虽小,但城里每一件细小的事物都牵动着我们这群乡下孩子,那里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卷走了整个童年。我、小白、陈默、阿华四个人每天上学手挽着手一路又蹦又跳,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我们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心却在窗外热闹的街上溜达。放学后更像野马似的跑遍每条街,喜欢一头扎进小商店里,东瞧瞧西摸摸,口袋没有一分钱却乐此不疲。直到触摸到那香味浓郁用牛皮纸包装的夹心饼、脆果子时,才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待回到家时,饭已经凉了,这难免又被父母一阵训斥。我爱玩的天性在进入学校之后才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似乎已习惯这种生活,开始很晚回家,甚至一次比一次。每次挨打,我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背过父母,任凭他们在我屁股上打多少巴掌抽多少马鞭,我都一声不吭。等他们打够了,才一个人跑到黑暗的角落里默默流泪。大人们都说我不爱哭,是个好孩子,然而他们从不知道,在我内心窝藏着一种比哭更要深刻的隐痛。我其实是个倔强的孩子,表面温和,内心叛逆,从来抗拒着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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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陈默和我是同一~格的人。他或许是幸福的,~父~很~爱他,虽然偶而也会有争吵,但他们似乎从不把悲~央及到陈默~~。~父~总是为了~将来而争执,而我的父~却总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将来而喋喋不休。然而很多时候,我又~陈默也许比我还悲凉,在他内心~~有一块永远遮挡不住的伤疤,他是被~养的孩子。这个消息是东村一个~大~的~孩传出来的,最后不胫而走,在学生中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同学开始另眼看待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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