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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胜走了，“敞着口袋把钱装”的人，拎着满满的钱口袋，到教育局任职去了。刘芳也走了，她带着满腹的忧怨、屈辱和心灵的巨大创伤走了，到遥远的南方去了。
2004年春节后的新学期开始，我说不出应该是喜还是忧，我也不知道以前对刘芳的态度是对还是错。我只是在写作和讲课之余，常常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惆怅与失意。刘芳的信被我锁在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我既怕看到它，又摆脱不了它对我的纠缠。我不得不又一次展开信笺，仔细阅读起来。
李军，
你好，请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南下的列车上了。
我出生在牛栏镇刘家庄村一户贫寒的家庭，我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劳作，所得仅能维持一家四口的温饱。当我读高中的时候，家中不得不借债供我读书，我考上师专的那年，我的父母守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相抱着哭了一夜。我知道，我上大学的希望破灭了，但我接受这个现实，我无怨无悔地拿着锄头、铁锨和父母一道早出晚归。
在入学报道的前几天，正在读初一的弟弟在吃中午饭的时候，突然从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钱来放在我的面前。他说，姐，明天就去报道吧，别错过了时间。
我父母看着那厚厚的钱，吓呆了。活了大半辈子，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们追问钱的来历，我弟不肯说，我爸用藤条抽打他，他死活不开口，只是说，我要姐姐去读书。看着恐慌不安的父母和伤痕累累的弟弟，我哭着对我弟弟说，你不说出钱的来历，我就不会用你的钱去读书。我弟说，你说话可算数，我点点头。他说钱是偷来的。
我父母萎然倒地，他们要送我弟去自首，我跪下来求他们不要送弟弟去见官。弟弟也跪在我的面前，说，姐，我去坐牢没关系，但你要说话算话啊！
刘芳的信象一块负在我身上的沉重的磐石，累得我浑身发软，无法一次看完。我把信折起来，重新放进信封，锁入抽屉。我来到窗前，推开办公室的铝合金窗，远处的山顶上还残存着皑皑的白雪，一股寒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看见了印刷厂的面包车又停在了学校的大门口，马国华正指挥着几个人在那儿往教务处搬东西呢。我知道，他们是送卷子和资料来了，作为毕业班，初三似乎有做不完的习题。
我不由得慨叹，虽然升任副校长了，可教务处这一块还是不能放手，担任了多年教务主任的马国华真是深谙其中的奥妙啊！我原来并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但自担任班主任，知晓了“主任圈”的许多内幕后，我就留心起各种收费来，尤其是学生收费手册上不留记录的费用。上一学期，每个初三学生仅资料费就收了六十二元，换来得是陆续下发的各科卷子、试题170张。每张卷子的成本（含纸张和印刷）不到一角钱，总计也就应收十七元，那四十五元哪里去了？初三九个班，五百多号人，这是一个什么数字？是两万多元钱哪！的确，在收费时，班级内有个别贫困生减免，各班主任也能掐下五六人的费用捏在自己手里，但不管怎样，仅初三一个级部的卷子他马国华绝对就能获利二万元！假若算上初一初二的呢，再加上其他不明不白的收费呢？
以前韩强私下告诉我，马国华在横栏县城的“林苑小区”，有一套120平方米的豪宅，里面包养了一个女人。我当时不信，说，韩强你说的马国华该是重名的吧，包二奶养情妇据我所知该是企业老总和政府官员的特权，怎么会是教务主任马国华呢？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家住牛栏中学，土里土气的马国华绝对有能力在县城的豪华小区保养一个小小的二奶。
上学期期末找过我的，那个象极了演员金铭的女生，她的名字叫姜莉，我使她如愿以偿进入一班。今年一开学，我找到七班班主任张之江提出了要求。张之江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说她是我的一个远亲。我之所以这样将是为了让张之江痛快地答应。我发现张之江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他有些恐慌地说，那，那就让她去你班好了。
姜莉是个美丽文静的女孩子，也是个感恩的女孩子，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她自然十分感激，见到我就甜甜地笑。那种笑发自内心，阳光般灿烂。有一回，她不知听谁说我有小说发表，便向我借。我犹豫了一下，说，学习压力这么重，你有时间看？她说，我在语文阅读课上看呀！你放心，不会耽误学习的。尽管我不相信她说的只在阅读课上看，但是还是把那本刊登了《青春梦魇》的文学双月刊借给了她。有人能欣赏自己的作品，毕竟是件让作者自豪的事，哪怕这读者是自己的学生。
学校传达室老唐那儿，我有事没事爱去坐下和他聊一会，或是帮他提几桶水，毕竟是上岁数的人，腿脚不灵便。他与我也很投缘，很亲热。我总觉得他是个洞明世事的人，从他那里我能学到不少东西。当上班主任一个学期来，“一流人是校长，敞着口袋把钱装；二流人是主任，风风火火搞女人”蕴含的深意，我基本上能略知一二了，只是我还有一些疑惑的地方。我期望在和他的闲聊中能捕捉到新的信息。
我进去的时候传达室很热闹，不大的空间内有五个人围着炉火在那儿闲聊。老唐、吴浩、张之江和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那女的长发披肩，穿着时髦，像的城里人，故而引得我多看了两眼。老唐招呼我过去，挪了挪屁股，将长凳让出一点来让我坐下。
他们是保险公司的，在动员张之江吴浩他们给孩子入保险呢。那女的讲利润、分红、提成以及本金的返还，很专业，很详尽。但我能看出来，张之江和吴浩无意于此，谈们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老唐也似乎听够了，他说，李军，今天有电话要打吗？我笑着对他说，唐大爷，我有手机了，不必再用你这儿的电话了。他说，拿来我看看。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刘芳还给我的手机，递给他看。
这时张之江在一旁讲话了，“李军，你用的是什么卡？”我说，连通卡，十八元最低消费无待机费的那种。吴浩也把喋喋不休的女人晾在一边，转过脸说，之江，你的是移动卡吧？张之江点头，吴浩回望了那一对男女说，你们的手机卡是移动还是联通？他们说是移动小移通。吴浩说，我这里有一个关于移动和联通的小笑话，你们想不想听？在座的人齐声说想听。
于是吴浩大言不惭地讲起来，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家里偷欢，男的进入之后，伏在女的身上不动，说道我们“联通”了。女的一脸不悦。男的便猛烈地动起来，女的高声大叫，“移动”就比“联通”好。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年轻人羞得满面通红，坐也不是，走也不好，那尴尬劲没法说。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暗骂，吴浩你这个为人师表的流氓，可真什么话也说得出口啊！
傍晚，我打完饭端着向宿舍楼走去，虽然我和刘芳分道扬镳了，但是我回宿舍吃饭的习惯一直保留着。在楼下，一个衣衫蓝缕的中年男人正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前徘徊、张望。见我走过去，脸上挤出乡下人特有的憨笑，老师，你见到过韩强老师没有？我说，你找韩强有什么事？他说，我是收废品的，他让我下午六点钟在这楼下等他。
上来吧，李军你带他上我宿舍来吧，不知何时韩强已在楼上打开了窗户，朝我们叫喊。
走上去，韩强说，碰到你正好，帮我把这些东西赶快拾掇下去。说完，他弯腰从床底下拖那一堆堆的乱七八糟的书籍、本子、卷子等。收废品的从破提兜里拿出几条脏兮兮的编织袋，我们开始往里装，看着那些仅用了一半多，一摞摞还很新的作业本，和各学科的课外资料、练习册，以及卷子，我很惊讶，夹杂着几分愤怒，我对韩强说，你，你这么做对得起学生吗？韩强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李军，你现在每月领多少工资？我说，不到七百元。韩强又问：那么你的档案工资应是多少？我说，和你差不多，都应是一千五百多元吧，……你问这些干什么？韩强带着嘲弄的口气说，这就是了，应发一千五百多元的工资给我们，实领却不到一半，乡里就对得起我们了？我登时哑口无言。是啊，和我们同期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在城里的国办学校都领定额工资，可我们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到，有时同学碰面了，问起工资，我都羞于回答。
那收废品的对我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将书、本子、卷子分开来装到袋子里。好家伙，满满五编织袋，一过秤，共计三百二十斤。一斤废纸四角五分，那人付给韩强一百四十八元钱。帮收废品的把东西那下去，装到车上，韩强对我说，我这还不算多，有一次张之江一学期攒了五百多斤，二百多块钱哪！我问他，你们每学期都攒起来卖吗？他说，所有的班主任都这样的，这钱不得白不得，得了也白得。你今后也学着点。我一时之间感到有点悲哀，说不清是为学生，为韩强、张之江他们，还是为自己。
新学期伊始我，学校和班主任的事多，仅仅是各项收费就够我们忙活的。先是填收费手册，，书本费、杂费、住宿费、作业本费、防疫费、电影费、自行车看管费、电教器材费和班费，既要注明钱数，又要填上收费的批准机关，批准机关五花八门，有的费用后填县政府，有的填县教育局，还有的填物价局。收费册填完了，按要求应是学生拿回家去要家长签字，但其实一般是班主任自己填的多。上学期我刚当班主任的时候，发现家长签字一栏，许多班主任代填或找两个或哦几个学生使用不同的笔迹填。我当时大惑不解，后来问韩强，韩强说，这里面可有不少猫腻呢！他悄悄告诉我，家长自己填，不交的费用，他在后面不签，而我们代他填，他交了的费用也不给签字，这部分费用，我们就可以握在自己手里。我很快明白了。以课本费为例，上学期是二百五十元，家长在这一栏的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交上了。而如果班主任填的话，则把这一栏的家长签字空出来，向总务处交费的时候，即便家长真的交了，则学校会以为他们订书。我当时就记起来，怪不得学校会计夸我班级收费工作做的好，原来其他班级并不是做得不好，而是被班主任私自截留了啊！怪不得收费的时候，我忙的焦头烂额，累地龇牙咧嘴，而其他班主任则兴高采烈，那样儿比发工资还要高兴。
这学期的收费我决定向其他班主任学习，我截留了五个人的住宿费，四个人的自行车看管费和两个人的杂费，总计四百六十元。我哆哆嗦嗦的和韩强汇报了情况，韩强笑话我是小儿科。他说，不过你是生手，这数目也行，练练手嘛，今后应做得心不慌，眼不跳，瞅你手抖都抖成这样了。我问他，你弄了多少？他说，也不多，八百块钱。顿了一顿，他又说，初三下学期没油水的，主要是学生不用订书了，不交书费，书费那才叫多呢。
我问，不给学生订书，学生拿什么上课？他笑着骂了我一句，你个呆子，初三每个班级到了下学期发书的时候都有学生辍学回家，少的班级也有四五人，抠出几人的书费是没问题的。
我反问，到时候人家就不会回来找你要书？韩强说，这种情况我没碰上，如果来要，你就不会动脑筋想想办法？
收费工作刚结束，我妹给我来了一封信，她告诉我，年前的英语等级考试她过了六级，证书已经发下来了，成绩是优。我很替她高兴，好家伙，不简单，我大四才好不容易过了四级，而她大三就达六级了1她还说，她想在今年年末报考硕士研究生，须及早复习，买资料，上辅导班，希望我能赞助赞助。当天晚上，我就用手机打电话到她宿舍里，问她，一千元够不够？我妹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蹦起来，叫道，够了，足够了，哥，将来我会加倍返还给你的。我妹就是这样，厉害起来够人受的，可甜起来，嘴上也象抹了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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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一角』
g我的宿舍内烟雾缭绕，二十五瓦的灯泡在氤氲的雾气中显得更加昏暗，左～指～的～烟愈燃愈短，灰白的烟灰已经有长长的一截了，我顾不～～一～。我陷～一种无法叙说的况味中，拿着信笺的右～不由自主地微微～动起来，那白色信笺纸～的隽秀的文字，象蝌蚪一样浮游起来。在我的苦苦哀求～，我父～终于没有把我弟扭送到派出所去。就这样，我拿着我弟偷来的六千多元钱来到了地区师专，成为一名大专生。我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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