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然而，几天之后的情形是，展霖既没有去扫楼道,也没有回荷兰,叶锦青毕竟是个很要强的男人,否则也不至于养出财务经理这样的丧家老狗,但是,他还是很要强,展霖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淘气的小猫;纵使和他有仇,,纵使张开嘴向他扑过来,最多也是在他的大腿上留几个牙印,钱太多的人不怕有人来抢,任何人需要,他都会分些出来,展霖如果真的要靠他养活,至少在活着时,还养的起他,锦青向展霖的叮嘱是,他可以随时去上班,就像展潆那样,直接进办公室当个挂名科长,也算是给他这个当爸爸的留点儿面子.

其实,展霖是早准备好去扫楼道的,但是心南却突然之间从云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展霖自己也后悔贸然告诉她自己想去荷兰,虽然已经去不成了,但心南毕竟在云港什么都有,她没借口说服自己跟着一个男人去一个连半个亲人都没有的陌生地方,这对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展霖从此以后**的在云港寻找心南,他去过电影院,游戏厅,咖啡馆,所有所有的和心南约会过的地方,他甚至幻想着,会不会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能和心南迎头撞上,为此,他没去扫楼道,却足足扫了两个月马路,因为急于找心南而冲撞了警察,被赶去扫马路,叶锦青唉声叹气,殷侍兰却幸灾乐祸,唯一心平气和的只有不相干的长亭和深居简出的奶奶,在顺利入闱了设计大赛的决赛之后,叶氏已经正式同意长亭来珠宝行里当一名见习设计,但是她的老板里已经不包括展霖而只剩下展潆,她在公司里是个出了名的恶毒妇,一翻脸就六亲不认,上次让她落荒而逃的回扣事件,大约就是她平日里只会直着脖子骂人的后果,然而展潆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从荷兰回来以后,她为了报复,三天两头开除工人,隔几天就换个经理,凡是出卖过展潆又无出可去的丧家狗,全被发派去扫楼道,这些任性被长亭一一看在眼里,,似乎一瞬之间就明白了展霖当初为什么会毫不留情的把她扔出地铁,却轻轻放在地上,其实,他也只是任性。

公司里没有展霖，长亭第二次遇见展霖，是在姨妈家的阁楼前，那是唯一一次可以凑近了看看他的时候，他在扫马路，扫整个云港的马路。

长亭认出了大汗淋漓的展霖，善良的她转身上楼去攥了一大杯清澈的柠檬水下来，她以为她是在做一件善良的事，但这对展霖，十足像是一个天大的侮辱，他一眼认出了长亭，然后，愤然挥手打掉了已经送到鼻尖底下的柠檬水，心南的出逃让他对整个世界都像是失去信心一样的憎恶，他怒气冲冲的瞪着长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可怜我了，早知就把你推下去撞死，”他恶狠狠的说。

长亭的眼睛动了一动，忍不住抬手“哐”的一下掴了展霖一个轻轻的嘴巴，“都扫大街了还这么美，她震怒的看着他，“你以为在云港活着这么容易，”说完，她又委屈的看了看他，然后气冲冲的转身，蹬蹬蹬跑上楼去；。

展霖低下头继续扫他的马路，又听见背后蹬蹬蹬的冲过来一阵脚步，长亭这一回径直冲到展霖前面，双手**抓住他的衣角，展霖抬头，看见又是长亭，她正忧心冲冲的直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发自肺腑的忠告他，“扫完就赶紧走吧，这里是贫民区，这里的人专恨有钱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谁，会打死你的，想不到你为了女人，连死活都不顾。”她恨恨的咬牙切齿，眼睛里已经忍不住流下泪来。

展霖微微有些感动，自从心南走了，很久没有人这么温柔的看过他的眼睛了，“你放心，”他说，“我不是叶家人，我是他们收养的，不是有钱人，叶家养了我二十年，完成任务了，以后，我和你一样，自己养活自己，而且，他强调，“我还要照顾奶奶，她住的，就离这不远。”

“那反而更危险了。”长亭心惊肉跳的说，“他们打起你来就更什么也不怕了。你还不快走，以后，不许在这里扫街，让他们看见。”她很天真的看着他，这个口口声声想要把她摔死的男人，因为，地铁上的女人远比男人要坏，看见谁身边没有男朋友，就上来欺负谁，和她们相比，她当然不讨厌他，甚至有微微的，同情他，可怜他，甚至是保护他的愿望，他非常想听他说话，听他隔着层空气说他和他的奶奶，这足以深深打动她，打动她想起荷兰，想起外婆。

展霖的眼睛动了一动，在那一瞬间，他很阴郁，蜻蜓点水般可怕的，一闪而过的阴郁，长亭懵懵的看到了那个瞬间，她知道，她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从来也没见过。她又攥了一杯柠檬水给展霖，捧到他舌头尖上，展霖低头吸了一口，他淡淡的阴郁的看着长亭，他不知道她是谁，甚至连她进叶氏的事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时候，她只是像那杯自己刚刚尝过的云港特产的柠檬水一样，细弱微丝的蠢蠢流到他心里，在这世界上还有心南，但是他却根本找不到她的时候。

长亭也知道，展霖是有女朋友的人，如果他不是叶家收养的，她连想接近他的欲望都不应该有，她没见过心南，也能知道，心南从头到脚都是一个让人望尘莫及的女人，任何女人在她面前，都会有一点点自卑，最难得的是，她竟然不会让人嫉妒，至少长亭不会，她根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也可以随时离开云港，长亭相信云港不知道展霖真正身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依靠自己，但是就因为他还有依靠自己的机会，在瞬息万变的云港，他是不会被人可怜的，这让长亭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展霖是个不相干的人，遇见他只是偶然，遇见他，只为他的两只眼睛，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也许，以后就会见得多了。

展霖在扫马路时屡遭刁难和围攻，让长亭大惑不解的是，叶家人一味的袖手旁观，不畏权势虽然是云港的一贯作风，但是这个作风被贯彻到展霖身上，还是让长亭看的格外难过，她试图说服自己尽快习惯她每天都看的见的，发生在云港的一切，至少是在云港，展霖这样的人，生出来，活到现在，总不会是为了专让不相干的人替他担心的，他只是暂时落难了，不可理喻的是，他的落难又像是一个浪漫的元素一样，形如蜻蜓点水一般停留在她眼睛深处，从前，现在，以后……

展霖扫了两个月的马路，长亭因为已经是个设计师，每次看见展霖时，越来越凑近了些，展霖扫完了马路，时常会到海边去转转，云港有世界上最曲折的海岸线和最辉煌灿烂的灯塔，云港人对荷兰不陌生，站在海岸线上时，荷兰就像是在对面，对长亭，荷兰除了外婆，也很难成为一个太值得回忆的地方，想起外婆，她皱了皱眉，云港人离开出生的地方，原来这么容易，离开了，就是一生一世，不是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活一辈子，外婆也是云港人，很多年以后，却一个人坐在安静的荷兰，每天孤独的打打毛衣，看看太阳，然后，想想外公。

想起外公，长亭又皱了皱眉，父亲结婚，母亲嫁人，未来的不能预测一定会平等的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不过，只有云港人才最早知道，人只有长大了才寂寞，只有云港人，才知道的最早，长亭第三次皱了皱眉，她是云港人，但是，是从今天开始。

展霖悄悄的站在长亭身边，对长亭说的，关于荷兰的一切，他都是熟悉的，长亭对荷兰偶尔激动的回忆，足以证明她是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人，无疑，她还很难打动像展霖这样的男人，展霖不讨厌她，很大原因是因为他极端排斥云港一切喜欢穿短裙的女人，所以长亭才一直穿着长裙，一拽一拽的累到脚髁，她渴望被人欣赏，只要展霖愿意，她可以一直这么穿下去，一拽一拽的累到脚髁，这在云港像是一个异类，她的惊为天人的美貌就像是豌豆公主一样，被云港多雨的天气给淋的淅沥哗啦，为此，她开始拼命修理自己的体形，每天饿的奄奄一息，她迫使展霖看见她就想起心南，也许对男人来说，恋爱永远是种享受，但是二十岁的恋爱，即使是在云港，都是那么让人辛酸的纯粹，很久没有心南的消息了，这对一个恋爱中的男人是不能想象的，长亭对展霖格外同情，她不敢相信，心南这样的女人，会在乎展霖现在的身世，他现在只是有些平易近人了，长亭再没见过从前拥在展霖身边的，齐刷刷的“黑衣保姆”，因为这个，云港上下看待展霖时，目光都应该是刺眼的，展霖不是个喜欢被人打扰的人，他也同样不喜欢别人是因为理解他而不去打扰他，长亭还没能成为一个例外，展霖一天一天的在云港最刺眼的目光中活着，终于还是为了心南，他是一个孤儿了，什么都有过又什么都没有过的孤儿，他活着，需要理由，这个理由是心南，不是长亭，他**的去寻找心南，他明知心南不在云港，如果她存心想躲着他，总该是躲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展霖应该停下寻找准备回去上班了，他可以永远为她活着，未必一定要找到她，恋爱了，就要永远在一起，连长亭都觉得，他还是有些太蠢太蠢太无知了。

六

展霖瞒着奶奶扫完了马路，他真正意义上的回到奶奶身边时，皮箱里只有一张父亲母亲二十年前的照片，奶奶看见这张照片时，淡淡的吃了一惊，随即，她沧桑的冷笑，“他们终于容不下你了，”她淡淡的说，她很苍老了，苍老的人生让她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凸显出她与生俱来的那种冷漠，其实，她一直是在隔着窗子看这个世界，看这个瞬息万变中海风阵阵的云港，她温柔的看看展霖，祖孙终于相识相认时，她竟然连一点点激动和复杂的心情都没有，“展霖，”她轻轻唤了一声，“你爸爸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应该去干什么，他们好歹养了你二十年，毕竟，你也姓叶，离开叶家，离开云港，走到哪儿，他都有本事把你找回来，你那个爸爸，我是说活着的这个……，”她的眼角噙出几滴眼泪，锦青毕竟还没忘了他那个死去的哥哥锦玉，他是出车祸死的，死后，就被葬在对面的山上。

展霖陪奶奶上山去祭奠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墓碑上的母亲是那样单薄而美丽，只是，展霖看见，她笑的很惨淡，奶奶告诉他，这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在父亲死后。

展霖一直以为，自己会哭出声来，其实他没有，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孤独的，是真正的为孤独而生的人，在他最需要爱的时候，也是他最要装做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他让奶奶看到了他的冷血，却不怕会伤了她的心。

奶奶一言不发的扶在展霖身上，缓缓的向山下走，走到展霖唯一还拥有的一部车子旁边时，她没忘了叮嘱他要小心，但是展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路上仍然开着快车横冲直撞，因为他又看见灯塔，不远的海岸线上耸然横着那座有些陈旧的灯塔，他在下面看见长亭，随即，他加快了车速，长亭的身影在车窗里一闪而过，原来，他是误会了，他误以为看见了心南，神魂颠倒的开着车子直冲过去，及至凑近了才看清楚，长亭她竟然穿上了一条和心南一模一样的**，结果，他又失望的开动车子扬长而去。

“他果然失望了，”长亭站在灯塔底下，眼望着展霖的飞车连连叹气，她只是想安慰他，他找不到心南了，却永远忘不了她，也许，长亭会以为展霖现在很可怜，和他相比，自己现在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她侥幸被分到设计室，认识了她现在的组长，李君翔，乍一看见他，长亭还以为，他也是叶家人，他和展霖有几分相象，如果不是知道展霖现在是在扫马路，她就真以为她看见的是展霖了，至少他们两个的背影，远远看起来，是一模一样，而且，君翔对长亭，一直很好，他让她在设计室里充满自信。然而好景不长，三个月之后，长亭在设计大赛的决赛上空手而归，她的设计一夜之间变成垃圾，在市场上严重滞销，这让她无与伦比的沮丧，甚至曾经沮丧的想要辞职，但是，展霖总有扫完马路那天，离开叶氏，她和展霖从此以后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也许，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一次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不过，身上那条在云港已经不多见的长裙，一直让她揣揣不安，担心她会引起展霖的反感，他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灯塔底下，一心一意的等着心南，虽然明知道等不到了。

展霖回头看看长亭，他已经认出是长亭了，在心南不在的时候，他很讨厌有人来打扰他，更讨厌有人是因为理解他才不来打扰他，但无论如何，长亭都已经是个例外。

“还在等她，”长亭同情的问，“也许她马上就回来了，”她微微疑惑的苦笑，“我要是有男朋友，可舍不得一天看不见他。”

“可是我舍得，”展霖淡淡的看着长亭，“她走之前，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后，我也和你一样上班，在办公室里，一样也能等她。”

“可是他们全都知道了，”长亭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不怕又被人欺负。”

“我奶奶八十多岁了，”展霖沉吟着向远处望望，“是她让我去的。”

“所以你什么也不怕了，就为了孝顺她。”

“我早该这么孝顺她了，”展霖微微颤颤身子，“以前，把家里给我的零花钱给她一点，就算是孝顺了，但是现在，我连家都没有了。”

长亭看见展霖微微红着眼圈，红过之后，马上又转过身去背对着长亭，“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都是个设计师了。”

“是见习设计师，”长亭慌忙解释，“连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在云港活下来。”

“我看过你的设计，整个云港珠宝，都让你给翻过来了。”

“可是这次，我什么奖也没得，叶氏差点就把我扫地出门，我早该知道，”长亭终于沮丧，”在云港活下来，没那么容易。”

“是吗？”展霖无动于衷，长亭刻意千里迢迢的跑来给他欣赏她无可奈何的沮丧，换来的却是他一味的无动于衷，连长亭自己也深深的迷惑而又茫然，她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他会在乎自己走吗，她犹豫，像展霖这样的人，他会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吗，他可以就当叶氏从来也没有过她，没有她，云港还是云港，海风吹过来时，那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

长亭患得患失的离开展霖，因为她在他身边已经太久了，虽然以展霖现在的身份，接近他，就像是接近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展霖悄悄的目送着长亭远走，他不反感她，却是悄悄的有点喜欢，爱的感觉是说不出来的，他开始为长亭担心，至于为什么，他永远也不打算告诉她，他很久没再回家了，好象也没再看过关于家里的新闻，展潆被男友抛弃的新闻还在八卦上，她自己已经先跑回家去大哭大闹，侍兰忍不住把一切怨气都撒到展霖头上，不但要将他赶出叶氏，更要趁云港人都在恨他的时候，墙倒众人推，她悲悲泣泣的搂着女儿一边哭的像个没过青春期的孩子，一边指着叶锦青大骂，家里只有一个姓叶的，哪又冒出来一个科长，他现在还惦记姓季那丫头呢，你就不怕再养条翻脸不认人的疯狗出来，见人就咬。”

她一度把展霖恨的咬牙切齿，她恨他还活着，还没有失恋，还能以一个科长的身份在云港威风几天，展潆的失恋原本和展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因为她恨他，她现在一切的怨气都已经郁结在他身上，公司里接连出来几桩机密外泄的恶性事件，殷侍兰趁机一口咬定，展霖他根本不姓叶，叶锦玉当年随过母姓，这个细节很值得仔细推敲，一想到这个细节，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率领成群结队的金牌律师前赴后继的涌进叶氏，却扑了一个空，展霖不在公司里，长亭的设计图被撕碎了甩在地上，大约一定的理由就是有人看见长亭很喜欢和展霖说话，她甚至有了被扫地出门的危险。

君翔默默的帮长亭拼贴好了图稿，他对长亭一直很好，其实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和展霖是处处都不相象的，他时常微笑着对人，永远没有那些只有展霖才有的眼神，但他对长亭一直就很好，好的让长亭被人嘲笑是既没见过世面，又没见过男人，君翔本来就是个很会哄女人高兴的男人，长亭也不必对自己这么充满信心，这无疑深深刺伤了长亭，君翔邀请她吃过晚饭，她拒绝了，她看见君翔脸上微微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微笑着，为了哄长亭高兴。

二十岁的女人如果想谈恋爱，没有比答应一顿晚饭再容易的了，君翔身上没有任何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但长亭还是奇怪，像君翔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专为了等着长亭出现，而且，长亭是很自卑的，她一直拖延着不敢给君翔一个明确的表示，却是因为她有求于他，倘若答应他之后再说出来，反而会让他误会。

虽然只是一桩小小的私事却也让长亭着实为难了几天，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可以帮忙，她没想到展霖，却想到君翔，也许，她只是太在意自己在展霖心目中的形象，只是连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她想给表妹希娟找份工作，实际上，自从姨夫几个月前突然病了，卧床不起，姨妈迫切希望希娟能有份不错的兼职贴补家用，否则，她不好向长亭提房租的事，希娟却不理那一套，她跳着脚说这年头干什么都能赚钱，反正她有的是男朋友，这辈子离两次婚，钱就花不完了，姨妈气急了一个耳光掴过去，希娟连哭带闹的吵醒了姨夫，长亭在自己房间里听见姨夫爬起来掴姨妈的耳光，不为别的，他气呼呼的说，“一个女人家，待在家里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倒腾坟地，你不嫌丢人，我还闲呢。”

姨妈哭着说她要出去做点事情，实现自己最后的一点人生价值，有什么不对？希娟却在一边火上浇油，“该，活该，嫁给螃蟹还想竖着走，要打就打死他，谁让她天天逼我还抚养费，她死了，我就一分钱也不用还了。”

她说着也恨不得上去掴母亲两个耳光，最近母亲倒腾坟地的事在她的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希娟立刻成了同学们奚落的对象，大家一致认为，人等到死时再买坟地就已经晚了，应该鼓励他们活着时就贷款给自己备下一个来，等到贷款还清了，也就寿终正寝了，而且，希娟的一个同桌，药材店的小老板主动像希娟提出，他可以和希娟合作，天天往出卖假药……。

希娟唬天跳地，指着姨妈鼻子骂，“考上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像你一样坐在家里等男人来养，你以为我爸有多爱你呀，女人如衣服，以后，你们还有的是架打呢，——除非其中一个早早死了，你们谁也来不及变心。”姨妈气急了，又是一个耳光掴过去。

长亭于是想起君翔，她顺利的得到君翔帮助，让希娟进入叶氏，但是从此以后，她再见到君翔时，脸上总是夹带着一种解释不清的窘迫，虽然她知道云港的男人都喜欢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但是不少人都因此而忿忿不平，谣言立刻传遍了整个叶氏，很多人都细细碎碎的躲在电梯间里，探头看着一个人走出电梯的长亭，她们这样热衷于偷窥她，是因为自从希娟来了，长亭走路总是低着头，走着走着，就会一头撞在正东张西望的君翔身上，一个大胆的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叫守株等兔子吗？”她笑嘻嘻的问，“但是，她对自己怎么那么有信心呀，人家组长大人可是有妇之夫。”另一个也扑的笑出声来，“他有女朋友，怎么没听说过。”“没说过就是没有？也许有多少人相信坚贞不渝的爱终于能让一个男人感动呢，她心甘情愿上当。”

长亭听的心惊肉跳，希娟却一路风尘仆仆的跑过来咬着耳朵告诉她，“你上当了，姐，你上当了，那个李君翔，他原来有女人，就是头发最长那个，我什么都看见了，姐，你让他骗了，”希娟忍不住咬牙切齿，“云港的男人，全都那个德行，你知道吗，姐，在云港，女人是物尽其用，不用白不用，是个男人都有本事攥着一个，看着一个，再养着一个，”她一迭声的为长亭叹息，“姐，你太傻了，花在路边上才是用来采的，到了瓶子里，就只能等着扔了，你怎么那么随便就让他得手了，这全都是为了我吗？姐——”她深情的哀叹。

长亭羞的一掌括开了希娟，独自跑下楼去，连希娟也知道了，而且还生出这么大的误会，这让她由衷的对君翔失望，他原来是展潆的男朋友，背着她却向自己大显殷勤，除了庆幸自己暂时还没真的上当受骗外，因为展霖的关系，在这种事情上，她必然是会偏着展潆一些，结果，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是站在科长室的门口，她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展霖在叶氏，至少还有一个姐姐，她不嫌弃他，必要时，还能义无返顾的保护和照料他，他不能失去这个姐姐，在长亭心里，展潆这个能保护他的姐姐，在某个瞬间，几乎比她自己还重要，展潆被男人骗了，这对没见过世面的长亭，当然会是一桩天大的灾难，所以，她才一路失魂落魄的跑下楼梯，跑到科长室门口，但是，要怎么跟他说呢，长亭辗转踌躇着，“你姐姐被人骗了，”或者，“李君翔不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他的家庭隐私，无论如何，不应该是由长亭的舌头里吐出来，这简直太蠢太蠢太无知了，长亭举步唯艰，很怕被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磨蹭了几个钟点之后，她终于提着胆子一步一步的向后倒退着跑掉了，直到跑进电梯间，才哧哧喘了口气，像是一个刚刚犯了错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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