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展霖不在公司里,一直不在,长亭每次看见展霖,总是在从前那座班驳陈旧却意义非凡的灯塔底下,他可以不再找心南了,却不能不再等她,长亭一路风尘仆仆的跑过来,劈脸就给了展霖一个耳光,“李君翔是你姐姐男朋友,你为什么不说,”她狠狠的看着他,气呼呼的问,“你也和他们一样,等着看我笑话!”
这个耳光竟然狠狠的掴到了展霖的下巴尖上,展霖挨了打,反而微微冷笑着继续向海洋深处远望,他一点儿也没有要理睬长亭的意思,云港的爱原本就是忍受,就是宽容,长亭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即使她爱上的是展霖,展霖身上的一切,她又能容忍多少?爱在展霖心里,竟然也会这样恐惧。但是这一次他的微笑,在某一个瞬间,却由衷的搀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幸灾乐祸,长亭虽然是个不相干的人,但是她失恋了,甚至是让人骗了,他竟然会激动的**那么灿烂的笑容,隐隐约约的,他很在乎长亭恋爱,所以不管她相不相信,他都敢于问心无愧的闪烁着眼睛对她冷笑:他不认识李君翔!他早就不是叶家人了,不会再过问叶家任何事,他当科长只是为了钱,为了奶奶,难道长亭还没看出来,他每天到公司里报个到就跑出来,根本就是为了躲着姓叶的,李君翔是谁,她竟然想起来问他!
但是,不问他问谁,绿蜻蜓飞过的海岸线上,长亭懵懵的怒视着展霖青玉额头下那两只从没见过的漂亮眼睛,“你是故意的,”她几乎恼羞成怒,“你怕看见她骂我,怕她连带着让你难堪,他们恋爱三年了,你敢说你不知道,她跑出来不需要理由,可是你需要!”
当然,那些都是经希娟的舌头展转打听出来的,君翔在叶氏这几年,向来不爱拿自己和哪个女人的恋情大肆招摇,所以他才年复一年的成为叶氏里最容易被女人爱上的一个男人,因为他很温文而雅,据说任何一个女人爱上他时,都不会遭到拒绝,至于他和展潆,希娟继续喋喋不休的向长亭透露,君翔离开展潆的原因只有一个,展潆是叶氏唯一的继承人,而君翔现如今还只混到一个组长,他很怕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男人谈恋爱都是为了享受,李君翔他既然也是个男人,就更会享受,为个女人让别人说他卖身求荣,他的自尊心可不应……,说着,希娟已经心旷神怡的吸干了长亭攥在手里的一大杯云港特产的无味柠檬水,作为自己耗时九天窥探出来的独门八卦的小小报偿。
但是,后面的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李君翔纵使真的把展潆给甩了,也远不至于沦落到给叶氏扫地出门的地步,也许,在老板娘侍兰眼里,君翔原本就配不上展潆,犯不上和这种人计较,况且,和展霖比起来,这世界上个个都是好人。
那仿佛是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因为始终没能揪查出当年锦青和他嫂子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展霖二十年如一日的,成为了侍兰心里的切肤之恨,一直为了不敢一把掐死他而耿耿于怀,关于展霖的身世,她已经秘密侦察了不下二十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当两个孩子几乎是脚跟脚的一同哇哇坠地时,展潆的亲爹,她名正言顺的男人叶锦青,却不知羞耻的忠心护在嫂子小南身边,让几乎难产的侍兰痛彻心肺,从那时候,她就发誓,只要她殷侍兰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叶展霖那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这辈子都别想摸到叶家的一分银钱,她更要尽快把展霖赶出叶氏,趁着云港人还在恨他的时候,墙倒众人推,她要亲眼看着展霖像他父母当年一样,几乎沦落到流浪街头,看看姓季那丫头还肯不肯要他。为此,关于展潆失恋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不愁女儿嫁不出去。
所以,展霖微微笑了笑,他不过问叶家的事,挨了长亭两个耳光之后,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君翔,而且,他望着长亭,望着长亭被愚弄之后的沮丧,仔细看,她的脸上还深深的含着些盛怒,冬天的云港,空气透明的没有一粒渣子,从生到死,没人看的见一只蜻蜓的孤独。
展霖悄悄的从长亭身边闪开,孤零零的一个人朝山上走,他的车没有了,长亭恍惚听说,展霖的奶奶突然大病了一场,他卖掉仅有的一辆车给奶奶看病,住在从前心南住过的,那家最奢华的医院里。一股温柔的海风扑面而来,长亭悄悄的抬头向山顶望了一眼,突然之间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自卑,像孤儿一样的自卑,他在尽力躲着他们,在云港认识他的所有人,只有心南不在云港,他一定又想起心南了,这已经变成他的希望,他在这个年纪活着的希望。
可是,可是,长亭突然转身追上展霖,云港的冬天时常阴雨绵绵,她撑起来一把伞,高高撑过展霖头顶。
“你奶奶今年多大了?”她友善的埋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斜斜望着展霖消瘦的棱骨分明的额头和下巴,其实,她能猜出来,他奶奶已经很老了,是个柔弱又沧桑的老人,她应该是有一点瘦,但是眼睛却很大,从前,最喜欢的就是随便揪揪展霖头发,而且,他不一定中意被人尊称为奶奶,而是喜欢被人直呼名字,但是除了展霖,任何人这样叫她,”姗姗小姐”她都会忍不住大发脾气。
苍老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长亭像个替代品一样代替心南来看望的奶奶,虽然此刻正在安详的偎在窗下,享受着被阴雨缓缓滋润和渗透着肌肤的奇妙感觉,眉头却始终**皱着,她像是在想些事情,不希望被陌生人打扰,她对心南至今耿耿于怀,虽然明知全是展霖的主意,虽然这一次站在展霖身边的人变成了长亭,但她还是冷冷的窥视着他们,直到听见长亭小心翼翼的开口唤了自己一声姗姗,嘴角才勉强挤出一丝多余的微笑,尽管曾经被展霖细心的叮嘱,长亭仍是固执的以为,姗姗始终是个只有在展霖心里才慈祥无比的奶奶,她平日里不大爱说话,略显清瘦的身体让她的眼睛里多余出来几道冷淡的目光,她就是用这几道目光茫然无知的反复看了看长亭,一个年轻得酷似展霖死去的母亲小南的女人,她还有些记忆,她记得起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失恋了,失恋对女人总是没有结束的伤心,那伤心让她在风烛残年的今天,依然还只算是一个老去的女人,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却由衷在意自己的皮肤,但是,即使展霖毫不犹豫的为她卖掉了自己唯一的一辆车子,她的衰老和虚弱也一样会让人无比黯然,毕竟,她已经是展霖还活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而另一个,心南,她随时是可以逃跑的,恋爱的付出永远是那么愚蠢和可怕。
离开医院以后,长亭照旧去赶云港最后一班地铁,自从揭穿了君翔的过去,二十岁的长亭从此后就在地铁口独来独往,身边没有一个男人,时至今日,错过君翔已经不再是个无可挽回的遗憾,展潆满足不了的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根本也不应该再到长亭身上来找,他找不到,恋爱如果还能简单纯洁的像是一双淡淡的眺望海洋深处的眼睛那样让人念念不忘,那长亭惟有相信,只有展霖不是这样的人,当他爱上一个人时,他只害怕会失去她,除此之外,他还会想什么,虽然,他已经二十岁了,过了这个冬天,就是二十一岁,他马上也会想很多很多事情的,但是恋爱不一样,爱可以是各式各样的,但是只有一种是恋爱,展霖爱上心南时,也许连那是不是恋爱都不需要知道,他们那么自然的就恋爱了,他没想到她会逃跑。
但这一切都仿佛和长亭没有半分关系,几天之后,听说为了接奶奶出院,展霖又拖回来一架也许是三四手过后的跑车,他径直把跑车开到长亭跟前,载着她重新来到那座陈旧灯塔下的海岸,他的眼睛还像是遥远的眺望着海洋深处,仿佛是要望见心南,他不爱云港了,除了每天上街吃点东西,喝点水,和云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是心南背弃了他,长亭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心南背弃了他,他会怎样,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心南,他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人了,长亭忍不住伤心落泪,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第一次悄悄的背过头去独自一人伤心落泪,心南背弃了展霖,君翔又背弃了展潆,她现在有足够的委屈,一个人悄悄的伤心落泪,恋爱曾经就是没有限制的宽容和忍受,结束不掉的回忆和伤心,展霖的眼睛,无疑还在这样天真又平淡的教育着她,灯塔底下唯一见过一只蜻蜓的孤独的女人,他看不见她的忧郁,伤心,和海岸线上,那淡淡的阴雨缠绵中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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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蜻蜓之倾城恋八』
八心南曾经后悔过从荷兰逃回云港,因为这里已经不是个简单的能让人顺其自然的活着或者~去的地方,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不能预测,如果一个云港~自告奋勇的~开车送一个~回家,就可以代表他爱她,那么在心南眼里,展霖就真的是移情别恋了,他们才~了几个月不到,这几个月里,她一度消失在云港人的视线中,好容易逃回云港,却发现展霖的车子里,坐着“这个”~。~悲伤和愤怒是长亭能想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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