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心南曾经后悔过从荷兰逃回云港，因为这里已经不是个简单的能让人顺其自然的活着或者死去的地方，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不能预测，如果一个云港男人自告奋勇的要开车送一个女人回家，就可以代表他爱她，那么在心南眼里，展霖就真的是移情别恋了，他们才分开了几个月不到，这几个月里，她一度消失在云港人的视线中，好容易逃回云港，却发现展霖的车子里，坐着“这个”女人。

她的悲伤和愤怒是长亭能想象到的。

“展霖出大事了，”为了让她安静下来，长亭慌不择言的冲口而出，“他破产啦，现在一无所有，”她用一双**的眼睛激动的注望在心南妩媚的脸上，她无辜的凝视着心南盛怒下滚圆的两只眼睛，她们目不转睛的望着对方，两个只在八卦上才见过面的女人。

心南连长亭到底是谁都已经来不及打听，一掌掴开门卫之后，迎头撞进叶氏的中心大楼，走廊里人来人往，她随手扯过一个来就**的惨叫，“展霖呢，他哪去了，他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着他啦？”

叶氏的人现在是不许直呼展霖的名字的，为了怕给侍兰听见。所以被扯住的人给吓的脸都绿了，心南不认识他，他却认识心南，“我们科长在上面，”他抓着头发哀求，“快放开我，让总监看见，我就完了。”

“好，好，完了正好，你早该完了。”心南盛气凌人，愤怒之下故意拉扯着他不放，直到歪头远远的看见展潆闻训赶过来，才心满意足的瞬间甩手而去，但是云港的冬天向来阴雨缠绵，心南刚一闯进叶氏的大门就狠狠跌了一跤，一骨碌爬起来之后衣冠不整的继续向前冲，一口气跑到走廊尽头，有电梯的地方。

见到展霖时心南特意向后挽了挽头发，当然，是象征性的，一个没来的及化妆的女人，已经什么都完了。

展霖轻轻按下心南的手，他说他不在乎，心南于是微微遗憾的笑了，他知道他不在乎，他只是爱她，他可从来也没说过，他已经爱上她了。

他们四目相对的看着对方，二十岁的眼睛里的悲伤愤恨无知，幼稚又荒唐的可笑，他们是一对恋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心南不告而别了几个月，被她亲生母亲绑架，拔山涉水远渡到她想象中的荷兰，已经看不见几架风车的风车王国，那里竟然会是展霖的最爱，他赌咒发誓要一个人孤独终老的地方，但是心南不会，纵使荷兰也会下雪，恋爱却终于还是年轻时候的事，心南万里迢迢的丢下母亲逃回云港，衣冠不整的闯回展霖的视线，只是因为他还年轻，年轻得不知道什么叫孤独终老，对一对年轻的恋人，一朝一夕足以抵过一生一世，他们分开了几个月，在瞬息万变的云港，这足以让人揣揣的不安，恋爱了，就要永远在一起，对初恋的男人，可以相信那不是赌咒，因为那是他的第一次恋爱，她也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女人，不过还没过青春期的男人，却是用不着对恋爱那么负责。

心南欣慰，展霖的眼睛里没有另一个女人，他的瞳孔里只有自己，心南觉得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展霖冷漠的眼神虽然只有在微笑时才最好看，但是，他的微笑已经是淡淡的，他不激动，心南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激动，连一点点感动和复杂的心情都来不及酝酿，恋爱本来就是一个最值得等待的等待，最值得期待的期待，连心南也不得不承认，她自以为是的，对展霖满城风雨的浪漫的恋爱，不过也就是浪漫在她惊心动魄的从母亲身边逃回云港的浪漫旅程，但对一个女人，一个心南这样的女人，她的浪漫已经仅止于恋爱，剩下的一切，无疑全都是留给长亭这样的女人去想，去看，去思考的，对云港的一切暂时还不存在非分之想的长亭，见到心南回来了，竟然也曾莫名其妙的不高兴，尤其是被心南一掌掴在云港冬天特有的阴雨中时，她对这个只有在八卦上才见过的女人，不高兴到了极点，云港地铁上的女人很坏，迫在眉睫的一个问题。

展霖搂着心南去了老地方叙旧，对于他们，云港处处都能找到几个值得叙旧的老地方，展霖刻意远远避开了自己的车子，因为那上面还赖着一个长亭，连车钥匙都已经落在她手里。

长亭的鼻子酸了一酸，她像是在犹豫，一个女人，一生，一世，一辈子，总是不确定的，但真正不确定的，终归还是她身边的男人，从前有谁，以后是谁，一生，一世，一辈子之前，展霖毕竟还是那么值得长亭羡慕的一个云港男人，他父母双亡了，却因为心南这个孤独而宁静的恋人，继续保持着他一贯的，能惹来长亭无限羡慕的浪漫元素，他们可以搂在一起说说话，说说他们各自的过去，未来，不为人知的过去，不能预测的未来。

但是，展霖的未来已经是透明的，他带心南来看山顶上的墓地，几个月不见，他们竟然是来坟地里叙旧，在山顶上最寂寞的闹市黄昏中，适可而止的回忆着各自眼中那个让人过目不忘的荷兰，原来从很久以前，展霖就已经很少再迷恋任何奇异的东西，生活的意外和偶然本来也可以让他同时爱上一切属于身外之物的东西，反正如果一个男人不能同时把爱平分给两个女人，那他就可以任意送给任何一个。但在这个世界上，让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男人的女人，只有她，心南，他可以永远这么和她面对面的坐着，望着他的眼睛发呆，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云港了，他愚蠢的以为，他可以带走她，像带走一件行李。

心南却渐渐的奈不住性子，渐渐的在展霖透明的一览无余的眼睛里奈不住她善良又愚蠢的性子，她急切的想知道，展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真的搬到了奶奶家，奶奶睡大屋，他睡小屋，不足几平米的地方，还堆积了来不及洗掉的脏衣服，后来心南知道，租房子的钱，除了奶奶生病之外，他全花在车子上了，从奶奶口里探听出来的秘密是，他买车是用来送一个女人回家，为了这个女人，他宁愿挨饿。

但是事后，他却对她说，根本就记不起这个女人的名字。

本来是一颗心提到腔子里，现在却慢慢冷下去了，展霖他，毕竟还是那么透明，他又丢下心南跑去照料奶奶了，在屋子里很慢很慢的走来走去的奶奶，看见展霖回来了，总是很高兴，以为这一次，他永远也不会走了，她虽然老了，还坚持每天化一化妆，遮盖上她干裂的皮肤，每次云港下雨，她就很开心，因为可以让皮肤年轻和**，所以每逢展霖在下雨时回来，总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事，那幸福曾经让心南情不自禁的感动，她自此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和任何人相依为命的过一辈子，原来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爱就是没有结束的伤心，未来偶尔的回忆，然而不久以前，任何女人都会信奉，恋爱了，就要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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